楊奎松：人性的希望

人性的希望

文|楊奎松

（歷史學者）

「還記得去年倒在海灘邊的敘利亞3歲小難民艾蘭嗎？」上海《解放日報》記者在2016年8月20日的一則報道開篇這樣問道。「當時，女攝影師德米爾拍下的那張照片戳中全世界的『淚點』」。整個歐洲，乃至世界各大媒體，包括各主要歐美髮達國家的政治領導人，都被這張照片所觸動。照片刊出幾天後，歐盟內閣就為此通過了一項加快難民申請速度和盟員各國分擔接收難民額度的規定，歐盟各國輿論和政府隨即圍繞著如何幫助中東難民脫困的問題爭得熱火朝天。

當地時間2015年9月2日，土耳其博德魯姆，前往希臘科斯島的移民船沉沒，3歲敘利亞難民艾蘭·庫爾迪的遺體被衝上海岸。

僅僅過了不到一年時間，「又一位敘利亞小男孩刺痛了全世界的眼睛——他滿臉是血，一身灰塵，驚恐地坐在救護車裡，不知所措。小男孩的視頻和圖片傳出後在社交網路上被大量轉發，也成為國際各大媒體的頭條和焦點。」

這個男孩名叫奧姆蘭，只比小艾蘭大兩歲。8月17日，當他從阿勒頗遭受空襲後的一片瓦礫中救出來時，已成了一個土人。鏡頭前的他下意識地用手抹了抹臉，左臉血污一片，看得出他的頭部左側受過撞擊，左眼瞼已充血腫脹睜不開了。他呆坐在救護車裡的短暫錄像和照片剛一上網，就再度刺激了歐美社會輿論，又一次引發了廣泛的討論。

當地時間2016年8月17日，敘利亞阿勒頗，當地遭遇空襲後，一名渾身沾滿血污的小男孩的視頻截圖在社交網路被轉載。

一年前後這兩個悲劇性畫面所呈現出的現實糾結，被一位蘇丹藝術家抓住，以《敘利亞兒童的選擇》為題，用畫筆勾勒了出來。畫的左邊是坐在救護車橙色座椅上的奧姆蘭，下面一行字寫著「如果你留下」；右邊是被衝到土耳其海灘上的小艾蘭的屍體，下面一行字是「如果你離開」。面對這一無解的殘酷現實，就連聯合國副秘書長埃利亞松也不能不表示萬分無奈。他公開發言說：「全世界在拯救敘利亞人民這件事上一敗塗地。」

聯合國副秘書長這樣說，是因為自2011年3月敘利亞爆發戰事至今，光是阿勒頗一座城市就有18598人在衝突中喪生，整個敘利亞五年來因戰亂喪命的人數已超過20萬。這中間還不包括這兩年如同小艾蘭一樣為偷渡歐洲死於地中海的成千上萬人。

敘利亞作家就此創作的漫畫。

西方社會及其政治家此前不清楚這些情況嗎？當然不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兒童的慘狀更容易刺激歐美輿論和民眾的情感神經。類似情況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後期，最讓人記憶深刻的，莫若1973年和1994年兩個普利策獎作品。

前者是美聯社記者黃功吾1972年6月8日在越南西貢附近拍攝的，照片中躲在寺廟裡的9歲越南小女孩金福，被美機投擲的凝固汽油彈燒傷，驚叫著赤裸狂奔。這張照片次日出現在《紐約時報》頭版後，一度強烈刺激了美國民間的反戰運動，並且迫使美國政府不得不加快了退出越戰的時間表。

後者由南非攝影師凱文·卡特1993年拍攝於蘇丹南部阿約德村附近，照片中一隻禿鷹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一個餓得皮包骨頭瀕臨倒斃的蘇丹幼童。這張題為《飢餓的蘇丹》的作品引發了世人對蘇丹南部問題的重視，但凱文·卡特拍攝時沒有向該幼童伸出援手，受到西方社會眾多民眾的譴責。對此追悔莫及的凱文·卡特後來承受不住自責拷問，因此自殺了。

《飢餓的蘇丹》

想要了解歐洲社會在面對兒童苦難問題上的敏感與糾結，一部不久前才公映的英國故事片特別值得注意：《天空之眼》（Eye in the Sky）。相信每位看過此片的觀眾都能身臨其境地體會到，在歐洲，包括在諸如英國這樣的一些發達國家，人們的決策或行為一旦可能造成人身傷害，尤其是這種傷害的對象不是成人，而是兒童時，來自於政治的、道德的，乃至於個人良心的和情感的壓力，幾乎是難以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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