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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楊永信改造的孩子們

知友|觸樂

「觸樂」是一個已被知乎認證的「機構帳號」,文末有對這位新朋友的介紹:)

幾乎所有的孩子在網戒中心都被「成功改造」了,他們一度變成了家長想要的樣子,楊永信口中的「精品」,但不安和恐懼始終埋在他們的心裡。他們的人生被徹底改變了。

2016 年 1 月,臨沂網戒中心迎來十周年。

中心主任楊永信以「電擊治網癮」聞名於世,他給大多數曾被他治療的孩子帶來了無法忘卻的痛苦,在網戒中心的經歷對他們的人生產生了巨大影響。

如今,一部分曾經被他治療過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人,他們開始走進社會。

其中的大多數選擇封存過去,他們不願意對任何人提起這段往事,只有少部分人願意站出來發出聲音,這些聲音有的充滿憤怒,有的試圖反思,有的只有淡漠和疲倦。

臨沂市第四人民醫院,網戒中心在大樓右側 
拍攝/觸樂

1

已經出院的胡凱斌曾經試圖自殺,他聽到風聲要被抓進去繼續治療,然後他用刀划了手腕。

他的舉動嚇壞了父母,他們向他保證不會再送他進去,但幾周後他還是被抓回了網戒中心。

劉雲亮在網戒中心做班委時曾上門抓人,對方「抹了脖子」。但沒用,被按著傷口送到醫院包紮,然後直接送回網戒中心 13 號室,楊永信一邊電,一邊問:「還敢不敢(自殺)了?」

李林峰曾經想過自殺,在首次被電擊之後的一個月里,他「一直在研究怎麼死不會被人看見。」

後來他目睹了一個姑娘忽然沖向樓道要撞樓梯拐角。「我當時想要攔她。」李林峰迴憶,「攔了是一個好的表現,但是我當時想算了,我知道她什麼情況,她想死很正常,你覺得呢?我覺得她想死很正常。

其他學員擋了一下,姑娘沒有死成。
之後「全中心緊急集合」。

楊永信來到現場,臉色鐵青,把她拉到自己的辦公室里,又從電擊室里拿出了器械。

「拿安全帶綁上。她還罵呢,楊永信我操你媽什麼的,罵。楊永信也沒反應,電電電,她罵,電,沒加口銜,加了她就罵不了了,她就一直罵,他就一直電,電到最後沒有聲音了,2 小時。

知乎上曾經有一個問題:「如果你被抓進網癮治療中心,你會怎樣做」,很多回答者表示自己會逃跑,反抗或自殺。

但在真正經歷過這一切的人眼裡,這些言論「非常可笑」。

「他們根本不知道裡面什麼樣……不是想不想死的問題,而是死得了死不了的問題。」趙柏然在微信中的聲音非常疲憊,所以怎麼說呢,只要你沒進去過,你是想像不出來的。」他補充,「說再多也想像不出來。」

當我們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忽然被家長們圍住了
拍攝/觸樂

2

「電擊的作用有幾個,一個是懲罰,一個是彰顯權力,最重要的是製造危機感。」 清華大學心理發展指導中心講師李松蔚博士對觸樂記者說,「危機感會破壞基本的安全需要,你不知道會經歷什麼,直接進入叢林求生模式,前額葉功能被抑制。換句話說,理性功能已經不好使了,哪裡有活路就往哪裡闖,無頭蒼蠅,人心惶惶。」

電擊是網戒中心的重要手段,負責讓學員進入非正常狀態。與之配合的是負責重建學員求生模式的點評課,電擊告訴學員不能做什麼,點評課告訴學員做什麼。

如果一個人被扔進叢林里,得知唯一求生的路是學狗叫,親自在叢林里廝殺過的人就會主動把自己當成狗。「因為理智功能已經崩壞了,是重新建立起來的。」李松蔚說。

網戒中心使用一系列手段強化這種氣氛。

學員被強制服用抗抑鬱和抗焦慮的藥物用以控制情緒。「反正吃完之後就不太會笑了。」部分學員還會每天接受藥物點滴,「每天中午都打,打到後來胳膊上都沒有能下針的地方了。」不吃藥,偷偷藏葯和拒絕打針會被電擊。

楊永信鼓勵人們互相舉報,所有人都必須證明自己的忠誠。

舉報的理由可以是「笑」,可以是「兩個人在一起說話」,可以僅僅是「懷疑」。每個人隨時都會被人舉報,一句話,一個表情,甚至一次沉默都有可能被舉報。被舉報會被電擊。

楊永信鼓勵家長揭發孩子。這讓孩子們認為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人可信任。

摧毀親情讓學員體驗到無助和無力感。王安覺得再也無法信任自己的家長。「我跟你說了,媽我受不了了,你帶我出去,我回家聽話……我偷偷告訴你的事兒,你直接跟楊永信說,反過來就把我拉走去電……你覺得以後我還能信任你嗎?」

表現好的學員被推舉為班委,楊永信在給少部分人以權力。班委協助管理日常工作(包括協助電擊),也擔負舉報的責任。如果被認為管理不力,班委會被連坐電擊。

王安曾經是體育委員,13 號室給他留下了恐懼的回憶,他也曾在這裡按住掙扎的盟友。他曾經勸一個新學員在接受電擊時帶上牙套。

「那個學員也挺倔,剛剛去當學生,怎樣都不咬(口銜),然後他把牙咬碎了,他把自己的牙咬碎了。」王安向觸樂記者回憶,「那是我按著的,我們沒有一個人覺得這事很嚴重,我當時的感覺就是:傻逼,我讓你咬你不咬,就覺得你是自找的。」

網戒中心位於心理諮詢大樓的 2 層和 3 層
拍攝/觸樂

3

「如果每天都要為求生而戰,這個人是堅持不下去的。」李松蔚說,「為了讓自己能適應環境,人必須把一部分『想著怎麼不被電』的功能交給無意識——也就是放到自動化加工的系統里。」

「人腦有兩個系統,慢系統是理智加工的系統,快系統是無意識加工的系統。」

李松蔚用軍訓舉例,任何人都可以接受為期 10 天的軍訓,我們使用慢系統(理智)來加工軍訓的規則,但我們的快系統(無意識)仍然是正常人。

適應新規則會讓人神經緊繃,但大多數人都可以學會並承受規則。10 天后,軍訓結束,我們回到正常環境里,一切照舊。

但假想一個環境,你在這個環境下隨時可能承受巨大痛苦,而且離開的日子遙遙無期。

在這種情況下,人不可能持續用慢系統加工和理解規則,慢系統非常耗能且低效,為了避免崩潰,身體一定會把規則放到快系統里,把重要的東西變成本能。
「然後你就慢慢地放鬆了,會發現這裡生活也挺好,(只要掌握規則就)不用時刻保持緊繃,也不會被電,你的身體會『自動』按照那個地方的規則來做事。」李松蔚說。

李松蔚補充:「這個過程叫做『適應』。」

每層樓梯拐角都貼有宣傳板
拍攝/觸樂

4

英國記者多布森在《國際恐怖組織內幕》一書中引述一位曾被當成人質的婦女的話:

我始終無法理解大屠殺。年復一年,我讀了關於這個問題的材料,看了這類電影,聽了那些聳人聽聞的證詞,但是我不能理解。為什麼猶太人竟那麼平靜地走進煤氣室?為什麼當他們一無所有的時候,還像綿羊一樣平靜地任人宰割。我需要經歷恩德培的一場惡夢之後才能理解。現在,只是現在,我才理解。當人們想活命時,是最容易受騙的。

2007 年,李林峰被爺爺以看病為由騙進了網戒中心。李林峰是《魔獸世界》玩家,被送進去的那天公會約好晚上開荒卡拉贊,他是公會主力盜賊。

「我說不行我得走。不讓走,說先下去聽個課,我說聽什麼雞吧課,不去。他們推著你聽,坐了半小時之後我說不行,我要走,站起來就要走。我操 100 多個人全站起來了你知道么,攔著你不讓走,我當時就一頓狂罵,心情非常暴躁。然後我就被大家抬出去了,電了不知道多久。」

電擊治療結束後,李林峰被人拖著從二樓走下去,他看到自己的父母站在院子里對他笑。

「我操嚇死了你知道么,特別害怕你知道么,寧願死也不願在這裡待下去了,但是我又怕他電我。趕緊過去撲上去就跪下痛哭,楊叔說快跟你爹媽說你錯了,我操那當然照辦了。」

李林峰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他曾想過自殺,但後來他放棄了這個念頭,並試著掌握網戒中心的生存要領。憑藉著頭腦和運氣,他和幾個同在網戒中心接受治療的《魔獸世界》的玩家「對上了暗號」。

「我說:『我們家旁邊有個荊棘谷,非常好玩』,那誰就湊過來,『啊,是么,我們家旁邊有個地方叫加基森。』就這樣的,就會對上。」

「07 年的時候玩家群體素質還可以,有一種天然信任。」李林峰說,他說在網戒中心的那幾個月是他人生中「最燒腦」的幾個月。

他每天都要想應該跟誰結盟,該去發展誰,該去聯繫誰,如何安全地表達態度。

他時刻都在試探,同時保持警惕和懷疑。他們的組織掌握了班委大部分職位,壓下了大多數對自己的舉報。4 個大室長有 3 個是李林峰推舉上去的,他自己則始終隱藏在幕後。

李林峰是我們遇到的唯一一個能在網戒中心中保全自己的人。但他也只能寄希望於「保全自己,老實在裡頭呆著,熬完三個月走人。」

李林峰畢業後在北京工作,做室內設計。他當年的朋友都留在老家,有超市保安,有貨運市場送貨的,也有放高利貸的、單位開車的。

「我是所有我那幫朋友唯一一個上大學的。你要說我當時恨他嗎?恨。但是我只是特例,我屬於被鎚子砸斷了腿,拉回來把腿接上還能跑兩步。但是說真的,也有很多人砸斷了腿就完了。」

「網癮危害」——另一張宣傳板
拍攝/觸樂

5

離開網戒中心不意味著自由,「長效機制」保證孩子們出院後如果「複發」,就會再次被強迫治療。這被稱為「再偏」或者「跑電」,需要入院重新「充電」。

他們必須在父母面前偽裝乖巧。「我他媽當年睡覺的時候枕頭下得放一把小刀……」李林峰對我回憶,「我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回去。」有段時間,他看到麵包車就害怕,一整年不斷做噩夢,夢見自己被抓回網戒中心。

王安選擇隱藏自己,他和自己的女朋友躲避在郊外的一棟別墅中,他每天要把所有的門窗都鎖上,別墅一共三層,上面有一個沒有空調的小閣樓,他每天要到閣樓里睡,因為「覺得下面的話我能聽到……受各種罪都覺得沒問題,只要讓我覺得安全一點。」

2016 年 8 月,王安在知乎上刷出了「如何評價楊永信」的問題,他崩潰了。

「看著看著就不行了。我當時飯都沒吃完……一米九的高個,然後在那就哭得不行了。」王安當時在食堂,他開始哭泣,周圍的人都看著他。

他倒掉了飯菜,回到了辦公室,一整個晚上恢復不過來。他主動聯繫觸樂,希望接受採訪,他想「讓像我一樣的給自己的過去一個道歉。」

「任何一個系統,其實都是需要有壞人的,壞人某種程度上會起到維持整個系統穩定的作用,網癮就是這樣一個壞人,但它其實幫助處理了家庭裡面更多的矛盾。」李松蔚對我說,「楊永信消滅了這個壞人,這個家庭的矛盾焦點看上去被切除了,但這個家庭也就失去了生機。這些被部分洗腦的孩子,像浮萍一樣飄蕩在家庭之外。這些孩子對父母連恨也說不上,就是沒有感覺了。回家?回去幹什麼呢?」

從網戒中心出來後,曾宇決定逃離家庭,他不敢和家人聊網戒中心的事情,因為「在裡邊的時候已經說過了,結果被他們報了,然後被電。我已經不相信他們了。」

他拿了 2000 塊錢,帶著自己的身份證離家出走。家人找到了他,但他拒絕回去。父母帶了幾個以前和他關係很親密的親戚來勸他,姥姥也給他打電話。「小時候我和我姥姥很親,也不好拒絕,就回去了。以後就每年過年回去幾天。」

2008 年,曾宇 19 歲,已經成年。家裡要他和父親一起跑長途運輸,他不喜歡,自己出去找了一份網遊工作室的工作。他因為這件事情被送進網戒中心。

進入中心後的第一天,曾宇試圖趁著晚點評後的空隙逃跑,他認為「家長追不上我,盟友們不會追我,能夠成功逃掉。」

但他還是被盟友抓住了。由於他逃跑,班委全體被送進 13 號室電擊。他被「結了對子」,不允許獨處,幾乎每天都要被報復,隔三岔五就要被電。

但給他印象最深的還是逃跑被抓住那次電擊,「被電得生不如死。後來就感覺自己死過一次了,活一天就賺一天吧。」

從網戒中心出來沒多久,央視的《網癮之戒》在電視上播出了。柴靜問那個女孩願不願意留在這裡,女孩一邊說願意,一邊止不住流淚。曾宇感覺自己心裡也跟著哭了出來,但他不敢哭。

他父母也在看電視,兩人在旁邊笑著說:「一看就是沒有改變好的。」

曾宇覺得「我的心啊,不知道有多涼啊。」

介紹精神疾病物理療法的宣傳板
拍攝/觸樂

6

在台灣從事非營利組織管理研究的徐博聞很難回答我「您所在的地區,會如何懲罰把孩子送到這種機構的父母」的問題,因為「在其他國家及地區很難找到這種集體虐待青少年的機構。」

他告訴我,台灣的《兒童與青少年福利與權益保障法》規定任何人不得對兒童及青少年施加身心虐待,不得迫使或誘使兒童及青少年處於對其生命、身體易發生立即危險或傷害之環境。

「用電擊的方式使對方產生厭惡和恐懼感,這種方式在寵物訓練的領域都基本廢棄了。」徐博聞說,「按台灣現行法律,虐待兒童、導致少年重傷,將被處以 5 年以上 12 年以下有期徒刑,如導致死亡,會被處以 7 年以上或無期徒刑。這還僅僅是兒少保護一條法律所帶來的處理,其他非法行醫、非法經營、限制公民人身自由等罪名還要另外計算。」

一位在澳大利亞研究青少年心理及教育的心理學學者對我說,「發達國家法律嚴謹,不可能長期大面積發生這種事情。」然後她補充,「這種機構不可能在發達國家合法開辦,沒有這種土壤。」

很多人以為臨沂是個封閉落後的小縣城,但並非如此。我們從北京飛抵臨沂,從機場打車前往第四人民醫院,沿途觀看路邊的風景,寬闊的馬路,林立的高樓大廈,施工中的建築,這讓這座城市看起來充滿生機且現代化。

網戒中心位於第四人民醫院旁的心理諮詢大樓,緊鄰馬路。網戒中心佔據大樓二三層,它的每個房間都擁有巨大的窗戶,看上去寬敞又明亮。

晚上十點,家長們陸續開始拉窗帘,
有些孩子準備睡覺,有些孩子仍排成一排站著
拍攝/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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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月 6 日,隨著輿論爭議不斷變大,楊永信刪除了自己幾乎所有的博客文章。

在那之前,他的博客有 600 多篇文章,從 2008 年至今,填滿了來自盟友們的懺悔書和感謝信,世界在那裡是另一種模樣,盟友們在照片里展露幸福的微笑和悔過的淚水,不斷有喜報從離院家長處傳來。離院盟友返院分享,訴說改變之後的幸福,空氣中大愛流淌。

而「網戒中心」的盟友群氣氛截然相反。

沒人感恩,每當談到過去,群里就充滿著絕望和壓抑。有人曾做過多次返院分享,但聲稱那都是表演,在自己完全安全之後,他毫不猶豫的站出來「反水」。

還有人說自己曾逼迫父母簽字證明自己放棄「長效機制」,否則就離家出走,後來才發現其實父母弄了個假的糊弄他。

王明陽如今留在北京工作生活,他和李林峰一起接受採訪,那是他們離開網戒中心 8 年來第一次在線下見面。李林峰用奔向懸崖的馬形容過去的自己。

「怎麼講呢,一個馬在山上跑,你可以讓它隨便跑,但是如果它開始往懸崖跑。離 500 米的時候,你有這樣的辦法去阻止它,400 米這樣,300 米這樣的辦法,200 米這樣的辦法,100 米這樣的辦法……最後剩 10 米的時候你怎麼辦?……你已經只有 10 米了,你怎麼辦?你現在要說要保證馬的馬權,不能限制他的自由,要用愛來感化,這是沒有意義的。你在這種時候唯一的辦法,你把它腿打斷,非常直接。」

「(斥責楊永信)就好像斥責一個鎚子……所有的這類設施都是有強制(措施)的,老楊是電,陶宏開是拘禁,還有打,瘋狂洗腦,遠足。這些你也知道,你說打人的那些就真的就比老楊的好么?……我不是很同意他們的看法……所以我才來說這個……現在大家的關注點都太在意鎚子本身了。」

「真的,他不會弄死你。當然他不對,我們必須說他不對。但是我覺得這不是說他不對那他死了,世界就和平了,不是這個意思。當年如果我父母早就能知道怎麼當父母……他們現在才開始學怎麼當父母,現在我成年了,他們就開始逐漸明白當年有很多錯誤,現在開始跟我聊當年要怎麼怎麼就好了……如果他們能早就意識到,可能我們這些人就不會這樣。

「還是因為時間,如果現在再把你進去弄一套再出來,絕對就是另一說法了。就是這個機構絕對他媽不該存在!那就是另外一套說法了。那就是恨,那就是恨。」王明陽說。

兩道鐵門隔開樓梯走道與內部走廊,
中間擺著兩把椅子,平時有人守著,
有人告訴我們,這兩道門不允許同時打開
拍攝/觸樂

8

楊永信生於 1962 年,是臨沂市第四人民醫院副院長,也是臨沂青少年性格矯治中心(即網戒中心)主任。

2006 年,網戒中心正式創辦,至今已有 10 年。今年 1 月,中心迎來十周年,慶典上,家長孩子載歌載舞,為楊叔給他們帶來的新生慶祝和感恩。

和網路上的驚濤駭浪相比,楊永信和追逐他的家長們顯然身處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與網路平行,網路輿論的力量無法對其施加任何實際影響。

在這個世界裡,楊永信是真正的救世主、聖者,他被人膜拜,他的網癮戒治之路閃耀著神聖的光輝,他的事業蒸蒸日上。

2006 年,楊永信獲評山東省預防青少年違法犯罪先進個人。

2007 年,楊永信獲評首屆山東省未成年人保護傑出公民,同年獲得感動臨沂年度人物和臨沂十大新聞人物。

2008 年,楊永信獲評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設先進個人、首屆感動山東十大健康衛士。

2009 年,楊永信獲得山東省富民興魯勞動獎章、山東省衛生系統兩好一滿意示範標兵。臨沂政府在全市舉辦楊永信事迹巡迴報告會。

此外,楊永信是臨沂市「優秀共產黨員」、山東省城市青年中心優秀人物,他兩次被山東省人事廳、衛生廳授予「二等功」,獲評山東省道德模範候選人。

2012 年,楊永信被評為臨沂市首屆十大傑出醫師,臨沂市衛生領軍人才、山東省關心下一代工作先進工作者。同時享受國務院津貼待遇。

2009 年衛生部下令叫停電刺激療法後,楊永信將儀器更換為合乎規定的電脈衝治療儀,有受訪者表示,新的儀器採用電針灸療法,要做電擊治療的時候,四根導線合在一起,兩根針,一根插在虎口上,另一個插在虎口下方,也有插太陽穴的,治療過程依舊極其痛苦。

2012 年 1 月,楊永信在自己的博客轉載了一篇新聞,婁底育才實驗學校將入學一天的想戒除網癮的 17 歲學生謝海林捆綁活活打死。楊永信的網戒中心從未真正死過人。

2012 年 10 月 27 日,楊永信應邀赴北京首都師範大學做「如何關愛和面對特殊學生群體」報告。

2013 年 2 月 17 日,文化部、衛生部、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等 15 個部門聯合發布《未成年人網路遊戲 成癮綜合防治工程工作方案》。

《方案》提出,借鑒國外防治經驗及做法,研製本土化網癮預測和診斷測評系統,研究未成年人網癮形成及發展機制,在未成年人出現網癮癥狀前進行有效的事前干預,減少網癮危害,降低診療成本。

2013 年 10 月 19 日,中華精神科學會副主任委員,世界精神病學會分類與診斷委員會副主任委員,衛生部專家顧問,北京回龍觀醫院教授、主任醫師陳彥方先生來到臨沂網路成癮戒治中心調研指導,並對臨沂網戒中心的治療模式和「卓越療效」做出高度評價。

2014 年,泰國衛生部精神衛生司副司長一行 5 人來到臨沂市臨沂市第四人民醫院。雙方就代表團特別感興趣的網癮問題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討,楊永信就網癮戒治的臨沂模式作了介紹,代表團讚嘆不已,「該中心八年多時間成功救治以網癮為主的 6000 余例問題青少年讓他們感到由衷的欽佩」,新聞稿說。

2016 年 4 月 25 日,臨沂市科技局在臨沂網路成癮戒治中心召開了由臨沂市精神衛生中心承擔的科研課題「網癮戒治綜合干預(教育)模式的研究」科技成果鑒定會。

以中國工程院院士歐陽平凱教授為首的鑒定會專家組對臨沂網戒中心的網癮戒治模式給予了如下評價:「其綜合技術填補國內空白,在國際上具有顯著創新性,據國際先進水平。建議進一步擴大推廣應用的範圍。」

8 月 17 日,臨沂衛計委發布公告:網戒中心執業規範,歡迎監督。聲稱楊永信及其網戒中心並無問題。

2016 年 8 月,公安部、共青團與司法部門官方微博接連就此事發聲,質疑楊永信的電擊療法,很多人認為風向變了,「楊永信要倒霉了」,但 2009 年,包括央視在內的大面積電視媒體負面報道,楊永信沒倒,放到今天,輿論雖然喧囂,但仍然僅限於輿論。

在層層鐵門之後,孩子們站成一排,
最外側的少年看了我們一眼,沒有表情
拍攝/觸樂

9

大多數受訪者都覺得楊永信不是騙子,他從心底里相信自己事業的正義性。在楊永信眼中,自己始終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而這條路充滿荊棘、外界的誤解和爭議。

「我一年前一直會覺得它就是一個壞人……那天又去翻他的微博,看他所有的東西,那我看著,他真的就是一本道,一本正經在那胡說八道,他自己可能真的就覺得他是神,他在拯救我,而且你別忘了,他每天就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下,所有人供奉他,就把他奉為神,你要知道人久而久之,在這樣的環境下,難免它會自己膨脹。」王安說。

王明陽回憶,自己做班長時,直接向楊永信彙報情況。楊永信極有魄力,「他就坐那,說嗯、好 、知道了。你學不來他那種說話的語速和語調,我感覺他說話都是經過嚴格的自我要求練出來的那種,說話時候都在傳達一種威壓的氣場。」

楊永信曾經被人襲擊過,他在點評課上提到了這件事。「這麼多年我也清楚記得那場點評課,我只記得就是他講著講著,他媽逼自己哭了。我操,然後他說我為了你們為了這件事,然後我現在自己受到威脅,就這種感覺,然後自己哭了,然後他帶著整個教室,教室當時 160 個人一起哭。」王安說。

李林峰說:「我確定知道他多年以前,大概8年前,有過自我懷疑。就在央視報道那一批之後,他有過自我懷疑。當然他現在看起來還挺順的,應該是已經渡過了這個坎。當時他覺得所有人都在針對他,特別是柴靜那個事之後,畢竟是 CCTV……」

有消息指出,楊永信曾對他兒子進行過「治療」,一種說法是,現在這套楊氏網癮戒治療法,最早就是在他兒子身上試驗成功的。沒有確切證據支持這一說法,但早年的很多盟友都見過楊永信的兒子,那時候他兒子上大學,放假時會回來網戒中心幫忙。

去年,楊永信出版了《網癮的是與非》。在序言中,楊永信說:「我已完全沉浸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中,也許有人不理解我為什麼非要承受這麼大的壓力……但無論他人怎麼說我,怎麼看我都不重要,只要孩子需要我,只要家長需要我,只要社會需要我,哪怕備受屈辱,哪怕赴湯蹈火,哪怕獻出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王安告訴我,二樓兩扇亮著的窗戶之間,
就是用來電擊治療的 13 號室
拍攝/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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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家長也糊塗,楊永信只是個工具,家長是幫凶,行,我認。」在北京大學讀社會學碩士的劉剛對我說,「但是法律是幹什麼的?法律不就是應該擋住傻逼的嗎?法律不該幫助弱勢群體不受傷害嗎?家長糊塗,孩子就活該?就活該被糊塗家長和騙子一起把自己弄死?」

徐博聞向我介紹台灣的現狀:「(在台灣)青少年不是父母的私人財產,而是社會的公共財產。如果任由孩子受到虐待等不正當待遇,則需要依法接受四小時以上五十小時以下的親職輔導教育,嚴重的或不參加輔導教育的要接受不同等級的罰款,情況特殊無法承擔撫養義務的父母,孩子會被送到安置機構,直至父母具備撫養能力或孩子自己具備自立能力為止。」

「你也可以向法院起訴說父母虐待我,我要求剝奪他們的撫養權,你的確可以這樣做。」曾任檢察官的律師何菲菲對我說,「但是實質上,你覺得法院在接受你這個案件以後,它在審核相關證據以後,會覺得父母讓你來接受這種行為是對你的虐待嗎?換一個角度,你覺得父母在虐待你,送你過來接受這種非正常的一個教育吧,是在虐待你嗎?」

「您的意思是父母主觀上是為你好的?」我問。

「每個父母的教育方式不一樣,他們通過這種極端的方式,也是愛子心切,想讓他正常化,你說他想害他嗎,也不是的。這種情況下你向法院起訴,我是覺得很難,基本上不可能的,問你撫養權歸誰,歸你的祖輩,你的祖父輩,還是讓社會來撫養你。社會的話也是他的社區啊,社區的話你也知道中國現在的現狀,而且沒有這樣的機構取代父母來管教你的。而且你的父母的話也不是有虐待你的行為在裡面。要剝奪你父母的撫養權,父母只會更傷心。」

我們準備離開,有孩子通過窗戶向外張望 
拍攝/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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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的孩子在網戒中心都被「成功改造」了,他們一度變成了家長想要的樣子,楊永信口中的「精品」,但不安和恐懼始終埋在他們的心裡。他們的人生被徹底改變了。

沒有人想要報復楊永信,大多數人甚至拒絕接收和楊永信有關的消息。

你別讓我去楊永信吧,我發現還是沒勇氣,看兩眼,就不行了。」王安說。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不停地失眠,夢見網戒中心。「寧願睡在大街上也不願意回家」。一次在酒店,王安無意間在電視上看到楊永信的臉,他突然腦袋一片空白,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砸掉了電視。

那天晚上,王安帶我們來到網戒中心探查,時隔八年,他第一次回到這裡。當時是拉窗帘準備睡覺的時間,樓道里空無一人。我們停留了十分鐘,下樓時王安的腿在發抖。

王安說網戒中心改變了他。

「確實是把我整個人都變了,我現在是真正的雙重性格,一般人都是剛見面挺生分,熟了之後逗逼,我正好反過來。所以我朋友不多,他們覺得我對他們不自覺就生疏了。」王安說。

「我變得不想要孩子,做事非常集中,我會把所有籌碼都拿去賭,比如說一個東西,拿一點會判三四年,都拿了就是死刑,我肯定會全拿了。要不就不做,不怕死了,必須要把你帶走。」

王勇是李林峰在網戒中心的好朋友,家住山東日照。「他面上跟爸媽關係特別好,但是走的時候絕對是……他心已經冷掉了,徹底冷掉了……」王勇從網戒中心離開後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他換掉了自己所有的聯繫方式。王勇已經失蹤 7 年,直到兩年前,李林峰還接到王勇媽媽電話,詢問王勇的下落。王勇媽媽說:「你要是有他消息就讓他回來吧,我什麼都不要求了。」但李林峰也不知道王勇的下落。

曾宇覺得自己看透了一切,網戒中心的經歷讓他感覺死過一次,他曾經有理想和目標,但現在失去了,他沒有結婚生子的打算,「過一天是一天吧……感覺一個人靜靜地呆著很好」。

有兩件事曾宇始終記憶深刻。小學時候,他要錢買兩隻鉛筆,只買了一隻,剩下的錢買糖吃了,他爸拿著雞毛撣子打他。

還有一次貼春聯,天特別冷,風很大,怎麼都貼不住。父親覺得他沒有用心,從梯子上下來就把他踹趴下了,他趴在地上,半天沒起來。

觸樂報導小組成員:
或閃 塔布 樓瀟添 高洋 祝佳音

以下機構及個人在採訪過程中提供了極大幫助:
李松蔚 徐博聞 Yirui 何菲菲(化名) 胡傑 林熊貓 海信潤 機核網 蔡江舟

鳴謝:
李林峰 王安 曾宇 王明陽 小辰 小張 秦月 胡凱斌 劉雲亮 趙柏然(均為化名)
以及所有接受或因故未接受我們採訪的盟友及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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