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裡「少根弦」的孩子歡樂多

這個腦子裡「少根弦」的孩子，生活里卻樂趣多多。他天真自在，善良實在，給人快樂，也收穫愉悅。人生若是一架琴，那麼並不是弦越多越好，能彈奏出自己的精彩，才是最重要的事。

文/劉繼榮

在家人眼裡，兒子聰明可愛，十全十美。可每每帶他出去，無論是各類聚會還是親子活動，都讓我產生淡淡惆悵。

這孩子個頭不小，只是心眼太少，在家裡倒覺得憨厚可愛，往那群古靈精怪的小孩中間一站，立刻像個獃頭鵝。遊戲時，人家扮國王、將軍、大俠，他永遠演小兵、馬夫、惡人，且全力以赴、樂此不疲。他手裡的玩具、餐盤裡的糕點、胸前的卡通徽章，隨便哪個孩子都可以要走。這大方的小人兒，常常弄得兩手空空，卻仍笑嘻嘻站一旁。

有人誇讚兒子心地純良，好友心直口快，咄咄發問：「這孩子是不是腦子缺根弦呢？如果一直這樣，如何適應將來的社會競爭呢？」一句話道出我的隱憂，心就莫名地發了慌。滿屋子的笑語喧囂里，我攬住好友肩膀，殷殷求助：「要怎樣才能給他安上這根弦呢？」好友是優秀媽媽，膝下有個出類拔萃的女兒，存著滿肚子育兒經。

果然，她沉吟片刻，說此時正值假期，建議我先帶孩子去參加一個夏令營。她說，那裡的領隊老師經驗豐富，訓練方式多種多樣，既可培養孩子的競爭意識，又能鍛煉孩子的生存能力。總之，恰好是能夠給我的兒子裝上一根弦的地方。

我大喜過望，第二天就帶著兒子匆匆報名，並坐上了那輛開往營地的大巴。

兒子捧著他心愛的漫畫書，目不斜視。我則眼巴巴地四處瞅，看見領隊老師，不禁心裡一涼，這羞澀的大男孩，會有豐富的經驗？等這男孩開口，我更懷疑自己報錯了夏令營。這位老師方言很濃重，調皮的孩子們紛紛模仿他講話。大男孩並不惱，做個鬼臉，笑著跟小朋友們比賽說繞口令，講故事，即興表演情景劇。有老師墊底，孩子們明顯自信滿滿，一路倒也其樂融融。

營地在一個有山有水的草原，第一個任務是翻越面前這座山。領隊說，上山可走修好的石階，也可選那些曲折的小徑，下山有些陡峭，要注意安全。話音剛落，一些性急的家長和孩子已衝上石階。有位媽媽舉手：「請問，比賽規則是什麼？」老師搖頭：「沒有比賽，沒有規則，只是玩而已。」眾人愕然，面面相覷。

有家長懷疑這位領隊腦子缺根弦，要是來玩就會參加旅遊團了。那些鬥志昂揚的家長已自發地開始組織比賽了，商定就走這條鋪好的路。領隊笑眯眯地來了一句：「那些小路可神秘啦！」很多孩子便鼓噪著要去探險，可只有少數孩子得到許可。兒子俯在我耳邊說：「我們走那條最陡的小路，也許會遇見神仙呢！」

幽深的小路果然難行，而且同行者太少。聽見那邊人聲鼎沸，加油聲不斷，我開始後悔自己的選擇。可兒子不時驚喜地叫道：「媽媽快看，蝴蝶在喝水呢！」「媽媽給我相機，我要拍松鼠和小鹿！」「哇，好多蘑菇，我們采一些回去，我想吃奶油蘑菇湯！」孩子的情緒感染了我，我的心漸漸靜下來，走走停停，陪他看一路的好風景。

我們沒有遇見神仙，只是在一棵形似老人的古松下，兒子捧著漫畫書照了張相。我們到了山頂，那大隊人馬也才到了不多一會兒。他們疲憊不堪，只喝了幾口水，就急著探尋下山的路了，因為比賽還在繼續。我和兒子坐在一塊巨石上，看滿坡滿谷的濃翠；看野花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浩浩蕩蕩鋪滿大半個山坡；看那些樸拙的小木屋和蒙古包，參差散落在花叢間。

下山後，家長們興緻勃勃地論輸贏。孩子們卻和領隊坐在草地上，時而湊在一起，神秘地商議著什麼；時而哄然大笑，全體翻倒在草地上。這一刻，我忽然覺得，這位年輕的老師也很可愛。

午餐過後，領隊建議家長留在營地，卻要求孩子們去河對面的牧羊人家，和那裡的哈薩克小孩交朋友，並帶一件禮物回來。有人擔心，這樣大規模地去交朋友，會打擾到別人吧。老師說，他事先已去拜訪過，牧民們剛剛由冬牧場遷到夏牧場，小孩子們才從深山裡出來，也正渴望著熱熱鬧鬧地玩一場呢！

於是，家長們又緊張又興奮，在孩子耳邊小聲出著主意，教他們如何與小朋友交往，如何成功地拿回禮物。我無奈地看著兒子，由小至大，他都只會給而不會拿，這一次肯定會輸得最慘！

時間一點點過去，家長們三三兩兩地隔河觀望。終於，第一個孩子回來了，空著兩手，卻得意地張開缺了門牙的小嘴，展示那塊將要吃完的乳酪，讓人忍不住想親吻他。接下來，孩子們陸陸續續回來了，有捧著一把羊毛的，有舉著一朵小小野花的。最有趣的是個可愛男孩，用塑料袋提著一坨牛糞悠然走回來。眾家長又是吃驚又是大笑，不約而同地熱烈鼓掌。

我卻漸漸焦灼，禁不住向他們打聽兒子的情況。有個伶牙俐齒的女孩搶著說：「他翻跟頭輸給了一個哈薩克族小孩，去幫人家放羊了！」我在心中長嘆：兒子不僅沒裝上那根弦，看上去又少了一根呢！

那些歸來的孩子們，蹦蹦跳跳地跟著家長去林子里摘青核桃、採桑葚、撿松塔，到處是歡聲笑語。我卻仍然站在河這邊，望眼欲穿。最後一個孩子也捧著塊鵝卵石，欣欣然回來了，我的兒子卻還沒有影子。領隊悠然地說：「別擔心，一起去看看吧！」我們踩著石頭，涉過淺而清亮的小河，翻過綠茸茸的小山，找到兒子的那一刻，我驚呆了。

也許是陽光太暖，花太香，也許是駝鈴聲太柔軟，他和那個哈薩克族小孩躺在綠草上，像一對兄弟那樣頭挨著頭，睡著了。而那群白羊灰羊花羊也圍繞在他們身邊，乖乖睡了，最外層睡著的是頭憨態可掬的小牛犢。悄悄地走近了看，我和老師幾乎要大笑出聲。他倆共同握著的漫畫書，此時只剩書脊和兩隻小手攥著的那一部分。他們睡得如此酣甜，夢裡卻不知道，漫畫書已被饞嘴的羊一口一口啃掉。

老師悄悄舉起相機，拍了又拍。鳥不叫，風輕吹，小野花的影子映在孩子臉上，搖搖晃晃，像皮影戲。時光濃稠，彷彿在這裡停住。還有什麼禮物，會比這段時光更溫馨呢？

叫醒兩人後，哈薩克族小男孩獃獃看著手裡的一角殘書，忽然氣極，舉起鞭子沖向羊群。兒子擋了過去，再三懇求，求他手下留情。男孩在氣頭上，不聽。兒子忽然拍拍腦袋：「別冤枉好人，一定是我吃的。我做夢時肚子餓了，拿著漢堡使勁啃呢！」小男孩破涕為笑，放下鞭子。兒子還答應，一定要買兩本一模一樣的漫畫書給他寄來。男孩用生硬的漢語問：「為什麼是兩本？」兒子答：「萬一下次再被羊吃掉了，你就不會那麼生氣。」

羊開始啃草，牛犢傻傻向前跑，陽光追逐著兩張單純的笑臉。我忽然覺得，這個腦子裡「少根弦」的孩子，生活里卻樂趣多多。他天真自在，善良實在，給人快樂，也收穫愉悅。人生若是一架琴，那麼，並不是弦越多越好，能彈奏出自己的精彩才是最重要的事。

忽然，手機響起來，好友關切地問東問西，我一一答覆。說到夏令營的名字時，她驚叫起來，說這根本不是她推薦的那一家，還抱怨一定是我的腦子也缺根弦，否則怎麼會聽錯夏令營的名字。我微笑著，掬起一捧五月的陽光，我想告訴她：這世界，正是因為我們腦子裡少的那根弦而精彩。

內容摘自《坐在路邊鼓掌的人》作者劉繼榮新書《和你一起，我不怕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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