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愛書人是什麼模樣
《愛與黑暗的故事》剛讀完四分之一,作者奧茲縱橫捭闔,宏大歷史主題與微觀家族變遷兩條線索並駕齊驅,各種重大事件和宗教典故的穿插令我有點雲里霧裡。不過,在雲霧之中,有不少精彩的部分,如雲里的閃電,霧中的陽光,亮如白晝般,在心裡留下烙印。
譬如,奧茲筆下的家中藏書與父親對待書籍的態度,就令我過目難忘,一讀再讀,對一個真正的愛書人升騰起無數敬仰。
二戰處於結束的邊緣,被迫從歐洲逃亡至耶路撒冷的猶太人物質匱乏,居住環境逼仄。而在奧茲的斗室之家,客廳與卧室並用。唯有書籍,堂而皇之地佔據著所有可能的空間,牆上自然是它們最正規的住所,而過道、廚房、門口和窗檯,也被它們所佔據。所以當時幼小的奧茲就認為:「人們來來往往,生生死死,但書是不朽的,我希望自己長大後成為一本書,而不是作家」。
生活拮据,有時需要賣書去換口糧。對嗜書如命的奧茲父親來說,這是一件極其痛心卻不得不做的犧牲,他躬身出去,馱著憂傷。他有時帶回來的是麵包和雞蛋,有時候卻又買了新的書來,完全忘掉了家人正在嗷嗷待哺。
書猶如他最心儀的情人,他需要和書「建立感官上的聯繫」,他感受、撫摸、吻嗅,情難自禁。奧茲說,那時的書也的確比現在的書要性感,身著皮裝或「布衣」,字體燙金,粘合書頁的膠水都散發著挑逗性的香味。
正如現時代真正的貴族越來越罕見,奧茲筆下的書之貴族也越發難覓。雖然說,書的內容所傳遞的精神食糧更加重要,而且紙質書讓普羅大眾也能接近知識,然而,舊時光的燙金皮書,似乎更彰顯著知識的貴重。事實上,當現在的書籍走下聖殿,以平民的身份去接近人們時,人們反而對其輕視甚至忽視了。大家忙於刷屏瀏覽豐富也膚淺的碎片信息,任憑束之高閣的書籍蒙塵。
奧茲六歲時,父親將自己書架的一下部分賜予他。這對於奧茲來說,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原來躺在床邊的童書現在可以站立起來,這簡直就是昭示從孩童變為大人的成人禮。在爸爸外出時,奧茲按照書的高度不同將自己的書籍排序放置,嬰兒時期的韻文大書也列在其中,目的是顯擺自己也如父親那樣,書多地要「溢」出去。
而歸來的父親卻對奧茲的舉動大為光火,用冰寒的目光和可怕的沉默表達著失望。他認為兒子如此排列書籍是類似檢閱部隊的膚淺之舉,冷靜之後開始傳授奧茨心中的「人生真諦」。書籍的分類,有更高深的學問,坐標系可以是主題、作家名字順序、出版商、年代順序、語言、主題,領域甚至出版地點。
讀到這裡我不禁有些汗顏,家裡的成人書籍,大概會按照領域(中國文學、西方文學、心理學、哲學、旅行等)、語言或者作者去分類;對於童書,每次整理時會按照作者或語言分類,而時間久了,大概就是按照奧茲父親鄙視的大小高低去放置了。其他專業排列標準,從來都不曾考慮過。
當然,再次地,把書讀了應該比書怎麼排列更加重要。只是,真正愛書人這種精益求精的模樣,還是讓人折服。他有著浩瀚的藏書,從數量到主題到語言到領域都龐雜無比,才需要他去如此嚴謹地排列組合,從而方便他在研究某題目時能夠將相關書籍隨手拈來。出版地點都可以成為排列標準,莫非地域也會對書的氣質有影響?我之前哪裡讀過書里的出版信息啊,恐怕以後也不會注意。就老老實實承認自己充其量是敬愛讀書和讀書人好了,和真正的讀書人愛書人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有這樣以為嚴謹的愛書之人作父親,奧茲也達到為書塵都心醉神迷的狀態,讀書時常常將全世界都遺忘乾淨。父母呼喚時,充耳不聞,如溺水者一樣眩暈半天,才能緩過勁兒來。
奧茲去拜訪作家和哲學家伯伯約瑟夫時,幾乎是以朝聖的心情進入圖書室的,那裡有兩萬多本藏書,整個世界,不,大概整個宇宙的信息都在這個圖書室了。這個需要使用黑色金屬滑梯到天花板的高度取書的圖書室,會給人一種壓迫感。就如在智慧的教堂,油然而生敬畏之情。
在奧茲眼裡,伯伯圖書室那些站立的書恰似紳士,躺著的那些就如非法移民;燙金皮革的書是貴族,薄紙合成的書就像是乞丐了;而報紙雜誌宣傳折頁,是菜市場的人群。奧茲的人生,被書的氣味所淹沒。我們現代人呢,為智能移動的機器失魂落魄。
奧茲,如今成為有望問鼎諾貝爾文學獎的寫書人。他、他的父親、他的伯伯,都是真正的愛書之人。
我們呢,抓緊讀書好了。讀書的模樣可以拍出來,真正愛書人的模樣,拍不出來,那種愛,在他們的骨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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