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蕩的阿拉伯世界：要麼是自上而下的改革，要麼是自下而上的革命

對民眾來說，不管是對補貼的承諾

還是要鎮壓的威脅

都無法讓政治的精靈重新回到瓶中

本文首發於總第823期《中國新聞周刊》

中東和北非失業狀況肆虐，而那裡有三分之二的人口年齡在15至29歲之間。放眼整個地區，體制將政治表達渠道完全關閉，對於群眾示威，體制的反應也越來越殘暴。埃及和沙烏地阿拉伯政府可謂阿拉伯國家體制無力擺脫獨裁陷阱的最佳寫照。目前的局勢表明，又一場群眾覺醒就在眼前。

埃及是革命如何以背叛而收場的經典案例。總統西西的獨裁甚至比強人穆巴拉克還要暴力，後者統治了埃及30年，在2011年的暴動中被推翻。在被他本人稱為「百萬黑幫」的警察部隊的協助下，西西將鎮壓變成了體制最突出的組織原則。

改革埃及經濟而使9500萬人口能夠受惠，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異常艱巨的任務。而這個任務又是埃及領導人無可迴避的，因為穆巴拉克時代的社會契約已難以為繼。埃及年輕人失業率高達40％，只有堅定的改革派總統才能將埃及從經濟災難的邊緣拉回來。而悲哀的是，西西並未沒有給六年前在開羅解放廣場示威的年輕一代埃及人帶來希望，而是打擊個人經濟，讓軍隊成為經濟的主要行為方。

也許是因為擔心導致更大的社會動蕩，西西至今仍未滿足去年11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所提出的作為其120億美元援助計劃一部分的條件。這些條件包括大幅削減埃及臃腫的公共部門（不包括軍隊和警察，目前仍有600萬僱員）的工資及補貼。

此外，西西所提供的表達政治訴求的制度性渠道，甚至比穆巴拉克時代的一黨制還要少。據埃及經濟和社會權力中心統計，2016年埃及街頭抗議數量比六年前的平均水平多五倍。一座社會火山正在形成，遲早會爆發。

在沙烏地阿拉伯，神權君主制能夠用慷慨施捨來收買公民。但由於石油價格下跌以及人口暴增（光是在過去的十年就增加了25％），沙特王國的社會契約和埃及一樣，已經難以為繼。

今年早些時候，沙特政府被迫削減了公共部門薪資和基本公共品補貼。這對體制來說是一個巨大的風險。事實上，在四個城市爆發了示威之後，薪資削減很快又被加了回去，原因之一是，國家是沙特公民的最大僱主。

該地區的許多獨裁者信奉非民主的發展模式，但這一模式顯然讓他們一敗塗地。這種模式的社會和政治體制化要求遠遠超過了阿拉伯世界所具備的條件。

這意味著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的雄心勃勃的計劃面臨著一個漫長而不確定的過程。薩勒曼王儲意欲將基於石油的沙特經濟轉型為現代工業經濟。經濟改革想要成功，就必須輔之以深遠的政治改革，而政治改革又必然會震動體制的基石。

和沙烏地阿拉伯一樣，另一個君主國摩洛哥的穆罕默德六世國王回應示威者說，將進行憲政改革和選舉。但摩洛哥現在面臨著自己的「突尼西亞時刻」，類似於2010年街頭小販博阿齊齊為反對國家對自己的騷擾而自焚的狀況。去年，摩洛哥也經歷了類似的一幕：魚販費克里在試圖找回被當局沒收的魚時，被垃圾壓縮機碾死。費克里之死引發了摩洛哥北部里夫的示威浪潮，該地區有著長期的叛亂史。

革命的條件常常讓此前默默無聞的領導人橫空出世。在里夫，一位名叫納賽爾·澤夫扎菲（Nasser Zefzafi）的失業男子所領導的示威很快就蔓延到摩洛哥其他地區。通過在線視頻，他用方言猛烈抨擊政府腐敗和摩洛哥的獨裁。6月11日，首都拉巴特爆發了大規模的群眾示威。

與其父哈桑二世國王不同，穆罕默德支持拉夫地區本土的柏柏爾（Berber）文化，並投入資金將里夫沿海地帶改造為製造業樞紐。但進步一波三折，因為君主牢牢掌握著所有政府領銜的經濟項目。2015年許下的投資承諾至今仍未兌現。

儘管如此，摩洛哥君主制在用深思熟慮的方法應對公眾情緒時，仍然要勝過其他阿拉伯體制一籌。這一政治技巧，再加上摩洛哥不斷改善的經濟，有助於體制抵擋住當下的動蕩和未來的暴力劇變。但政府也必須落實其2011年所承諾的政治改革；放鬆對經濟的把持；並促進包容性增長和繁榮，包括解決深刻的地區差異。

在阿拉伯世界，如果自鳴得意的國王和「民選的」獨裁者們不用自上而下的可控的改革來應對群眾的不滿，就難免會面臨更加猛烈的自下而上的革命。對他們來說，不管是對補貼的承諾，還是威脅要進行鎮壓，都無法讓政治的精靈重新回到瓶中。

作者：索洛莫·本·阿米，以色列前外交部長，現為托萊多國際和平中心主任。著有《戰爭傷疤，和平傷口：以色列-巴勒斯坦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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