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遊蹤：紹興行之書法聖地——蘭亭

在紹興城西南約十餘公里處，有一山曰蘭渚山。此處「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帶左右」，相傳春秋時越王勾踐曾在山下植蘭，漢時又曾設驛亭，故名「蘭亭」。仲秋時節，我又一次踏上了這一方秀麗而又神秘的土地。

東晉穆帝永和九年(353)上已日(夏曆三月初三)，王羲之邀約當時名士謝安、孫綽等並親朋子侄等41人聚會於蘭亭，行修禊之禮。是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群賢畢至，少長咸集」。王羲之等人列坐於環曲的小溪兩側，將酒觴置於清流之上，任其逐流漂浮。一旦酒觴滯留在誰的面前，誰就得即興賦詩一首，詩若不成，則罰酒三觴，以為娛樂。此次雅集，有11人各作詩兩首，15人各作詩1首，16人因沒有作出詩而罰了酒，總共成詩37首，王羲之將其匯成一集，並作序一篇，序文共324字，可謂字字珠璣，這就是被褚遂良評為「天下第一行書」的王羲之書法代表作《蘭亭集序》。由此，王羲之被尊為書聖，蘭亭也因此成為書法聖地。

歷史上，蘭亭原址幾經興廢變遷，現址為明嘉靖二十七年(l548)郡守沈啟重建，後又幾經反覆，於1980年全面修復如初。現在的蘭亭，融秀美的山水風光、雅緻的園林景觀、獨享的書壇盛名、豐厚的歷史文化積澱於一體，以「景幽、事雅、文妙、書絕」四大特色而享譽海內外，列中國四大名亭之一。

池水清碧、白鵝戲水的鵝池，是蘭亭的第一個景點，以印證王羲之愛鵝養鵝書鵝的傳說。池邊立石質三角亭「鵝池碑亭」，碑上「鵝池」二字，相傳「鵝」字為羲之所書，「池」字獻之所書，父子合璧，故又被人稱為「父子碑」。

說到羲之愛鵝，我相信應該是真的，但為何愛鵝，到是值得探討的。宗白華先生曾說：「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最痛苦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極自由，極解放，最富於智慧，最濃於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精神的一個時代。」「這是中國人生活史里點綴著最多的悲劇、富於命運的羅曼史的一個時期。」政權頻繁更迭、戰禍屠殺，幾無寧歲，再加上天災和瘟疫，人民生活動蕩不安，殘酷的現實使名士內心的壓抑和痛苦越來越深。為了擺脫內心的苦悶和不平，他們不再談論政治，開始追求精神上的解脫，道家「消極避世、任情自然」的思想正好契合了名士的這種心態。於是，他們便以談玄、吃仙藥、飲酒為樂，沉浸於虛無飄渺的境界，以達到精神上的麻醉。名士們或寬衣大袖，手持麈尾，口吐玄言；或散發垢面，裸袒箕踞，與豬共飲。

那個時候，名士必不可少的標記有兩個：一是口服丹藥，吃「五石散」是士大夫津津樂道的時尚消費；二是身上爬滿虱子，「對客覓虱」是魏晉名土的常見舉止。這「五石散」本來是一種治療傷寒的葯，東漢張仲景發明的，到了魏晉加以改進，使藥品變成了毒品。這「五石散」服下後，會使人感到燥熱急痴、精神恍惚、飄飄欲仙，故魏晉名士多寬袖長袍、輕裘緩帶。

而鵝肉，古代醫家都認為是大發之物：「鵝，氣味俱厚，發風發瘡，莫此為甚」；「鵝肉，發風發瘡發毒」。服了「五石散」，為了讓藥效早發、猛發，名士們就吃鵝肉；吃了鵝肉，身體燥熱、發狂痴呆，甚至看見蒼蠅也會拔劍追趕。到了這般怪誕而放縱的地步，才能成為名士中的名士，繼而成為全民的偶像。當時的情景，是「全民皆葯」，有點與現在女人們哭著喊著減肥、男人們明著暗著壯陽差不多。不知千百年後。對被寫入醫藥史的我們，後人會怎樣評說現在的瘋狂與愚昧？！

因而，欲傲然成名士之首的王羲之，愛鵝、養鵝是必然的，但書鵝卻是未必。陪同訪問蘭亭的紹興縣書法家協會主席、我讀研究生班時的同學洪忠良（北居）先生的觀點，也與我完全一致。

蘭亭碑亭，是蘭亭的標誌性建築，建於清康熙年間。碑上的「蘭亭」兩字，為康熙皇帝御筆。「文革」時期，此碑被想把中華文明一掃光的紅衛兵砸成四塊，後於1980年修復，但已留下了「蘭」字缺尾、「亭」字缺頭的遺憾。許多遊客都喜歡用手去摸這塊殘碑，碑已經被摸得非常光滑，故又稱「君民碑」。

「曲水流觴」是蘭亭最著名的景點。「流觴亭」為紀念「曲水流觴」活動而修建，亭上匾額「流觴亭」三個大字為清光緒間江夏太守李樹堂所題，亭內陳列著由「蘭亭修禊圖」、「曲水流觴圖」及流觴用具複製品，向遊客展現著王羲之曲水流觴的場景。亭前，有一條「之」字形的曲水，中間一木化石上刻著「曲水流觴」4個字。每年，有很多文人墨客都喜歡來這裡仿效王羲之輩雅集，曲水流觴、飲酒賦詩；每屆蘭亭書法節，也都要在此舉行「曲水流觴」的雅集盛會。

粉牆黛瓦、四面臨水的王右軍祠，是蘭亭的精華所在。祠內清池一方，池中有墨華亭，亭旁連橋，祠旁環廊，整個建築「山水廊橋亭」於一體，獨具匠心。祠內陳列王羲之像，兩側迴廊是歷代名家臨寫的《蘭亭序》刻石，自唐宋至元明清，正草篆隸行五體皆備。

八角重檐的御碑亭，亭中立一巨碑，系清朝原碑，已有300多年歷史。碑的正面，是康熙皇帝1693年所臨寫的《蘭亭集序》全文，書風秀美、雍容華貴；碑的背面，是乾隆皇帝1751年游蘭亭時即興所作的一首七律詩《蘭亭即事詩》，書法飄逸、俊美，對蘭亭的仰慕之情溢於言表。因祖孫兩代皇帝同書一碑，故又稱「祖孫碑」。據說，「文革」時，紅衛兵要來砸碑，設在蘭亭附近的血吸蟲防治所的醫生們得到消息後，連夜在碑上塗上石灰，再用紅漆正面寫上毛澤東的《送瘟神》詩詞、背面寫上「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才得以倖存下來。

蘭亭布局以「曲水流觴」為中心，四周環繞著鵝池、鵝池亭、流觴亭、小蘭亭、玉碑亭、墨華亭、右軍祠等，依山傍水，竹木掩映，綠意盎然，優美而富變化。

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景色之一。

東晉時期在蘭亭的這次聚會，歷來被稱做文人雅集，所謂「修禊事也」。「修禊」到底是幹什麼活動？《辭海》上說，古代迷信風俗，陰曆三月上旬的巳日（魏以後始固定為三月三日），到水邊嬉遊，以消除不祥。《後漢書》載，「三月上巳，官民皆絜於東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為大絜。」到了後來，這種來自上古的禮儀發生變化，人們到水邊已不僅僅是舉行沐浴祓除的儀式，而把它當成了宴飲遊玩的好時光，這便免不了要賦詩行令，比如《蘭亭集序》描繪的場面。南宋詞人劉克莊還寫過《憶秦蛾·修禊節》詞：「修禊節，晉人風味終然別。終然別，當時賓主，至今清絕。 等閑寫就蘭亭帖，豈知留與人閑說。人閑說，永和之歲，幕春之月。」

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景色之二。

而在1650多年後，我的同鄉同年、同班同學吳大新兄寫了一本《紅月亮》，徹底顛覆了這一傳統說法。大新兄於繁忙的公務之餘，經過10年考證後認為：永和九年蘭亭聚會，並非「文人雅集」，而是王羲之主持召開的事關東晉命運的秘密政治、軍事會議。

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景色之三。

大新兄認為，歷來文人和專家只對《蘭亭集序》這一絕代書法感興趣，其真實背景卻鮮有人研究。史載，西晉分19州，而東晉立國僅得8州。當時東晉、前秦、前燕處於對峙、戰爭狀態，東晉王朝建立以來，一直試圖北伐復國。然而東晉將相桓溫和殷浩不和，北伐多次以失敗告終。永和八年，殷浩親率大軍在淮河一線與敵軍對峙，國家情勢緊急。而蘭亭所在的會稽乃戰爭的大後方，王羲之時任會稽內史加右將軍，掌管會稽。其時，會稽連年旱災，百姓用樹皮充饑，是一個內憂外患的年代，「如此江山殘照下，奈何心事菊花邊」？

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景色之四。

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景色之五。

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景色之六。

大新兄研究後發現，永和九年農曆三月初三，王羲之邀集友人謝安、孫綽等42人聚會蘭亭。這42人中軍方的有22人，省軍級幹部可考證的有五六人，前線的有3人，2人後來在前線戰死，只有謝安一人是真正的文士。他們絕大多數在軍中供職，絕非傳統所說的一般文人名士，大部分來自京城乃至前線，他們千里迢迢來到紹興，不可能是來趕「雅興」的，而是來參加一次軍政群賢的秘密聚會。

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景色之七。

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景色之八。

「橫空出世」的《紅月亮》，至少向我們提供了對《蘭亭集序》這一文本閱讀的另一種可能。當年，一拿到《紅月亮》，捧而讀之，書中獨特而廣闊的文化視角、詩意般的敘述方式、不同凡響的文化闡述，我便說：這就是大新兄張揚的個性！

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景色之九。

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景色之十。

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景色之十一。

位於蘭亭風景區對面的蘭亭書法藝術學院，是紹興文理學院所屬的二級學院，面向全國招書法學本科生，由原中國書協主席沈鵬先生兼任名譽院長，中央美院博士生導師、沙孟海先生的三弟子邱振中教授擔任院長，校園環境優美，風景十分秀麗。陪同訪問的老同學、書法家洪忠良兄道：「在這麼美麗的地方關四年，若還寫不好字，這人非呆即傻！」

附：《蘭亭集序》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惓，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以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每攬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由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攬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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