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設巧計潘閬裝鬼，對弈棋寇準立功（上）
山園小梅
林逋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話說這一日在臨淮縣內的一家客棧門前，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正坐在地上哭哭啼啼，周圍圍了一群的人，不時地交頭接耳：「哎，好好的姑娘怎麼會落得這個下場，可惜了。」
突然，人群中擠出來一個彪形大漢，一臉絡腮鬍子，看上去不怒自威，他走上前去，沖著那女子說道：「姑娘，看你也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為何在此啼哭，莫非被歹人偷了盤纏？洒家這裡有幾兩銀子，你且拿去吧！」
那女子看了大漢一眼，輕輕地搖搖頭，接著又啼哭起來。
「嘿，你光哭有啥用啊？有什麼委屈，跟洒家說說，洒家替你報仇！」
「壯士當真能替小女子報仇？」女子停止了哭泣，疑惑地看著那大漢。
「那當然了！洒家行走江湖，專好打抱不平。」
女子抽泣兩聲，說道：「小女子本是這臨淮縣前任縣令之女，我爹爹在縣令任上，只因一時糊塗，貪污了公家的銀子，爹爹身邊有個僕人，叫作李小二，他竟以此事相要挾，逼迫爹爹將小女子許配給他，我爹爹不肯，他便到官府舉報。如今，我爹爹被打入了大獄，那李小二還要強娶小女子為妻，小女子正為此事啼哭……」
大漢沒等女子說完，便氣得哇哇大叫：「洒家平生最恨背主負義之人，那李小二現在何處？」
「臨淮城外李家莊。」
「好，你等著，洒家這就去給你報仇。」
那大漢撥開人群，徑奔李家莊而去，打聽了李小二家的住處，氣呼呼地衝進院子，大叫：「李小二給洒家滾出來！」
房屋內走出一人，說道：「哪裡來的狂徒，敢在這裡撒野？」
大漢仔細打量此人，長得尖嘴猴腮，一副奸滑模樣，「你就是李小二？」
「是又怎樣？」
大漢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李小二的領口，將他提溜起來：「你為何賣主求榮，還要強娶人家女兒？」
李小二被他抓得喘不過氣來，只得求饒：「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哼，你說饒命，爺爺偏不饒你！」那大漢說著，另一隻手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劍，「噗」地一聲刺進了李小二的肚子，李小二白眼一翻，頓時沒了性命。
那大漢將李小二的屍體丟在地上，拿著短劍將其開膛破肚，取出其肝臟，切成小塊，放在嘴裡嘗了嘗，說道：「這廝心腸歹毒，肝臟卻是美味無比。」
大漢生吃了李小二的肝臟，又分割了他的屍體，放在院子里的灶台上烹煮，之後又回到方才的客棧，對那女子說道：「洒家已經替你報了仇，那李小二斷不會再逼你成親了。只是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可還有什麼親戚？」
「還有一個遠房的舅舅，已經多年不曾來往。」
「不如你就去投靠你的舅舅吧。我這裡有些熟肉，你且帶去，路上餓了也好充饑。」
女子仍舊將信將疑，問道：「那李小二現在何處，他當真不會再逼迫小女子了？」
「他早已變成了一堆熟肉，怎麼還會逼你成親！」大漢指了指送給女子的那包熟肉說道。
那女子聽聞此言，不禁嚇得魂飛魄散，將那包熟肉丟在一旁，慌忙跑了開去。
大漢止不住一陣哈哈大笑，看看天色已晚，他便在客棧住了下來。店家聽說他剛剛殺了李小二，還將他煎炸油烹，只道他是凶神惡煞一般，對他哪敢得罪，給他安排了房間，就遠遠地躲開不去招惹他了。
當天夜晚，大漢已經在客棧睡下，卻被一陣怪叫之聲驚醒，側耳細聽，竟彷彿鬼哭狼嚎一般，顯得格外凄慘，縱然他白天殺人不眨眼，此刻也被嚇得一頭大汗，他睜開眼睛，透過窗戶可見外面一個黑影，披頭散髮，滿嘴獠牙，手持鎖鏈，在院子里跳來跳去。
「你是何方鬼怪？」大漢坐在床上大喝。
「我是閻羅王派來替李小二索命的，你快快納命來吧。」
「胡說，那李小二作惡多端，我殺他乃是替天行道，閻羅王憑什麼替他索命？」
「李小二雖然作惡多端，但是罪不至死。況且，你一向喜歡吃人心肝，那些被你吃掉心肝的冤魂，早已在閻羅王那裡告了你的狀，閻王本不想追究，盼你知錯能改，不想你竟變本加厲，閻王對你忍無可忍，這才讓我前來索命！」那黑影說著，突然將手中的鎖鏈一揮，穿過窗戶向房間內的大漢打來，大漢往床上一趴，躲過了鎖鏈，然後跳下床來，跪在地上磕頭：「閻王饒命，閻王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原來，這大漢平日里最喜生食人肝，如果聽說哪裡有犯人要處決，他便趕過去，打點了行刑的士卒，讓他們取了犯人的肝臟給他食用。他多年來養成這個嗜好，幾番想改卻是不能，此番聽說閻羅王為此前來索他的命，終究是愧疚心虛，嚇得跪地求饒。
窗外的黑影收了鎖鏈，說道：「你若想要活命，須得答應聽我差遣，不可反悔。」
「洒家願聽差遣，絕不反悔。」
那黑影從窗外一躍而入，摘下了面具，理好了頭髮，哈哈大笑，說道：「東郊野夫，你堂堂一派的掌門人，竟被我嚇得跪地求饒，好玩，太好玩了，哈哈哈。」
大漢站起身來，看了看眼前裝鬼的這個人，不禁勃然大怒，一掌劈了過去：「你這該死的逍遙子，原來是你在裝鬼嚇老子。」
逍遙子使了一招「手把紅旗」，迎面架住大漢的一掌，說道：「你說了要聽我差遣，不許反悔！」
大漢恨得咬牙切齒：「哎，我柳開一世英名，想不到今日竟然栽在你的手裡。」
這位喜歡生吃人肝的大漢，正是江湖上復古派的掌門人，姓柳名開，外號人稱東郊野夫。他們這一派，主張繼承唐朝韓愈、柳宗元的拳法，柳開自稱「師孔子而友孟軻，齊揚雄而肩韓愈」，為此，他曾經給自己取字肩愈，就是比肩韓愈的意思，又取字紹元，就是繼承柳宗元的意思。
而眼前裝鬼的這個人，正是碣石派的掌門人潘閬，外號人稱逍遙子。
不久前，潘閬接到本派寇準來信，說到遼國大軍壓境，真宗皇帝要御駕親征，懇請潘閬邀請復古派等幾大門派的掌門，共同抵禦外侮。潘閬此前雖然反對真宗繼位，但是大義當前，他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寇準的請求。聽說復古派掌門柳開最近在臨淮縣一帶出沒，他當即起身來到了臨淮，恰在暗中目睹了柳開殺死李小二的一幕，有心同他開個玩笑，這才在半夜裡裝鬼，讓柳開稀里糊塗地就答應了要聽他差遣。
柳開雖然對潘閬裝鬼一事耿耿於懷，但是對抗遼之事卻不含糊，說道：「只要是為了抗遼，洒家就任憑你差遣，絕不反悔！」
潘閬貼在柳開的耳朵邊，說道此事要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柳開不住地頻頻點頭。
當晚，兩位掌門在客棧內大被同眠，到了第二天早上，兩人依依作別。柳開依照潘閬的吩咐，立刻趕赴京城汴梁，假扮成殿前護衛，護送真宗皇帝鑾駕趕赴前線。
這一日，柳開帶領大隊人馬，護著鑾駕，正走在山下一條狹窄的小路上，眼見兩旁叢林密布，怪石嶙峋，若有歹人在此埋伏，端的是十分危險，柳開大聲吩咐侍衛們保持警惕，加速趕路。
突然之間，幾百號黑衣蒙面之人手持利刃，在山上的大石後面露出頭來，為首之人把手一揮，眾人都從上面跳了下來，直奔鑾駕而來。
柳開指揮眾侍衛抵抗，為首的蒙面人躲開侍衛的糾纏，挺一把長劍，直奔鑾駕，突然看見守在鑾駕旁邊的柳開，長劍稍加遲疑，仍義無反顧地刺向鑾駕。柳開看這蒙面人身形頗為熟悉，心裡暗自詫異，卻不加以阻攔。
蒙面人以為就要得手，心裡十分得意，卻不料長劍突然被人用手指夾住，緊接著從鑾駕內飛出一人，一腳踢在蒙面人的手腕上，他手中的長劍也順勢飛出。
蒙面人沒有料到鑾駕內坐著的居然不是真宗皇帝，而是另有其人，心下思忖莫非是走漏了消息，再看眼前之人，乃是一個面目俊朗的青年，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他剛剛踢飛了長劍，立刻又變換身形，使了一招「疏影橫斜」，斜刺里向蒙面人打來。
蒙面人揮出雙掌，使了一招「寶燈華樹」，與青年斗在了一處。一旁的柳開只是觀戰，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
青年與蒙面人打了四五十個回合，使了一招「暗香浮動」，這是他的看家功夫，虛中帶實，實中有虛，若是對手接了他這一招，這便是虛招，他就變換手法再出新招，若是對手不接這一招，這便是實招，所謂「暗香」，便化為掌力，專攻對手要害。
那蒙面人武功本不弱，只是事到臨頭才發現鑾駕內不是真宗皇帝，心知無論如何此番計劃都將失敗，因而在交戰中不免心焦神慮，一個不留神，被青年的這招「暗香浮動」擊中胸口。
蒙面人眼看不能取勝，再也無心戀戰，打了一聲呼哨，帶領眾人向路邊的叢林之中逃去。
柳開來到青年身邊，問道：「林逋，你方才用的是什麼功夫？」
林逋答道：「乃是我自創的一套掌法，叫作『暗香疏影掌』。」
柳開說道：「這套掌法很是厲害，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就能自創掌法，看來你碣石派後繼有人了。我復古派中卻沒有這等人才。」
林逋說道：「柳掌門，寇大人果然料事如神，他擔心去往前線的路上會有歹人伏擊，讓我們假扮鑾駕掩人耳目，起初我們還不理解，沒想到此處果然有歹人出沒。不知道是什麼人膽大包天，竟敢行刺陛下？」
柳開哈哈大笑，說道：「跟你交戰的那個蒙面人，他便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哦，他是何人？」
「嘿嘿，他是我的大舅子，錢惟演。他本是吳越王之後，歸宋後曾經在潤州居住，那一年我到潤州，在他的府上見到一位美貌女子的畫像，得知是他的妹妹，便和他提出要娶他妹妹為妻，錢惟演起初不允，是我強行將他妹妹娶回家中，呃……」
柳開前半輩子對自己強娶錢惟演的妹妹為妻頗為自豪，今日說到此事，突然想到臨淮縣的李小二也是強娶人女，卻被他一劍刺死，心裡不免有些複雜，嘴上也打起了結巴。
林逋哪裡會明白柳開心裡想法，便問道：「後來怎樣？」
「後來嘛，錢惟演為此還到皇帝那裡去告我的狀，皇帝哪有心情管他的閑事，他也只能認我作了妹夫。」
「就是西昆派的三當家錢惟演嗎？」
「沒錯，起初我看他身形有點熟悉，還不太確定，隨後他與你交手，第一招就是『寶燈華樹』，乃是西昆掌法中的一招，那便再無疑問了。」
「不知錢惟演是受何人指使，假如是受了他們的掌門楊億指使，那陛下豈不是十分危險？楊億和寇大人一起，就守在陛下身邊啊！」
柳開淡定地說道：「此事絕非楊億指使。假如真的是他，他明知我們護送的是假鑾駕，又何必讓錢惟演前來冒險呢。」
林逋覺得有理，頓時寬心了不少，說道：「那麼此事倒蹊蹺了。」
「錢惟演本是吳越王之後，他此番行刺鑾駕，莫非是想藉機復國？」柳開楠楠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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