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四部電影

（本文首發於2017年10月5日《南方周末》）

我常常看電影，我家裡裝的機頂盒上有一個電視台主要放映非好萊塢的電影，好在它們都有中文字幕可以看得懂。這裡挑出幾部我喜歡的電影跟大家分享。

《自殺攻擊》

電影《自殺攻擊》里的炸彈客找到了失蹤的小男孩，抱著他回到旅館，受到旅客們的熱烈歡迎，一夜之間變成了英雄。他心中的仇恨，也慢慢地被心中的愛所驅走。（資料圖/圖）

自殺攻擊這種電影多得不得了，好萊塢拍了幾百部了。內容多半是說美國政府有多厲害，可以在千鈞一髮的時刻使得自殺攻擊的計劃不能得逞。可是我所講的這部電影不是好萊塢拍的，而是西班牙拍的，內容當然就完全不同了。這是一部溫馨感人的電影。

這位準備實施自殺攻擊的炸彈客本來想炸掉一架俄羅斯的客機，可是這架客機延遲起飛，因為當地大雪紛飛，所有的旅客被送到郊外一間小旅館住下來，旅客大多數是西班牙人，也有法國人和猶太人。這名炸彈客大概是車臣地方的人，他的故鄉受到俄羅斯飛機的轟炸，父母都被炸死，當地也沒有醫院了，所以他太太生孩子是在家裡生的，孩子生下來了，太太去世了。他非常喜歡他的兒子，兒子小時候會走失，所以他就教兒子一件事，那就是萬一走失留在原地不動，爸爸一定會去找到他的。有一天俄羅斯飛機又來轟炸，別的小孩都躲了起來，他的兒子留在原地不動，因此被炸死了。

這批西班牙遊客是非常輕鬆而快樂的人，大家一團和氣，在旅館裡有說有笑，這座旅館在荒野之中，外面現在完全被大雪覆蓋。炸彈客一開始不太能夠和其他的遊客談笑，因為他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快樂的事，因此他就常常到旅館外面的雪地中散步。有一隻小狗和他親熱，他慢慢露出笑容，每天必定去找小狗，喂它東西吃。

旅客中有一位妙齡女郎，應該是西班牙人，非常漂亮，慢慢地愛上了炸彈客，替他理了發，也有了造型，他一夜之間英俊了很多。

可是他的炸彈卻因為潮濕而快失效，他謊稱這是他的藥包，所以希望找烘乾機來烘乾這些炸彈。旅客們非常熱心，幫他找到了各種加熱設備，所以他又有可以爆炸的炸藥了。

有一天晚上，人聲嘈雜，原來有一個八歲的小男孩溜到附近的森林裡去了，所有的旅客都冒著零下30度的氣溫去尋找這個迷路的男孩。炸彈客卻沒有什麼行動，他說這個小男孩一定死了，不必去救。可是有一位年長的遊客曾經和他聊天，告訴他：「不論你有多大的痛苦，總有別人有比你更大的痛苦。」最後在女朋友慫恿之下，炸彈客也參與去找孩子了。他比較聰明，帶了那隻小狗，很快就找到了躺在雪地里的小男孩，還活著。炸彈客脫下自己的衣服，包著這個小男孩，抱著他回到旅館。當然受到旅客們的熱烈歡迎，一夜之間變成了英雄。

但是他一直收到命令，叫他繼續旅程，炸掉飛機。這部電影的結局還蠻緊張的，可是炸彈客不僅沒有炸掉這架飛機，而且使另一位炸彈客的自殺攻擊未能得逞。所以這部電影是以喜劇結束，炸彈客的女朋友告訴當地警察說這個男的是她的男朋友。

為什麼炸彈客會變了個人？一開始可以看出他的心中充滿了仇恨，他一再地想起俄羅斯人多麼可惡，可是在旅館中住了幾天，從小狗和他親熱開始，可以明顯地看出他心中已經感覺到人世間的愛，他心中的仇恨也慢慢地被心中的愛所驅走。並沒有任何人跟他講任何的大道理，所有旅客都是普通的人，但是他們互相相愛，炸彈客也變成了他們之間的一份子。

大人物個個成天講反恐，他們似乎不知道反恐必須消滅仇恨，而消滅仇恨最有效的方法還是要互相相愛。很可惜這種電影不是很賣座的，大人物也不會去看這樣的電影，所以他們永遠以為以暴制暴就可以消滅恐怖分子，悲哀也！

《象宮鴛劫》

《象宮鴛劫》（資料圖/圖）

《象宮鴛劫》(Elephant Walk)是部老電影，男主角叫做Peter Finch，女主角是伊麗莎白·泰勒。據說原來的女主角是費雯麗，可是費雯麗演到一半就精神崩潰了，所以最後電影里有一些女主角的長鏡頭仍然是費雯麗，觀眾是看不出來的。

這部電影講的是發生在斯里蘭卡的故事，當時這個地方叫做錫蘭，也是英國的殖民地，它們著名的產品是茶。男主角是一個英國總督的兒子，英國總督其實就是土皇帝，莊園奇大無比，種了很多茶樹，僱用了很多當地的人採茶。

莊園中當然有一座豪宅，對於我們來講，這種豪宅是很難想像的，可是這座豪宅的位置有極大的問題。因為附近山上有很多野象，這些象要喝水，需要下山來找水喝，這座豪宅擋了它們的路，每次象群下來找水喝，採茶的工人會一起將它們趕走，可以想見的是，象群對這座豪宅是很不滿意的。

總督已經去世了，他的兒子娶了來自英國的太太，這位太太就是伊麗莎白·泰勒演的。來自英國的女性不習慣當地的生活，比方說，男主角的朋友們在周末的時候會在豪宅中喝酒作樂，近乎胡鬧，女主角對這些人極不滿意。她也非常同情採茶的工人，因為她發現這些工人的收入是非常低的。

這時忽然發生瘟疫，兩人暫時忘記了夫妻之間的不愉快事件，全力地救援當地的人。因為他們懂得衛生，所以瘟疫最後是過去了，可是茶工幾乎全部搬走了，因為他們住的茅屋必須用火燒掉。

可想而知的是，大象來了，沒有茶工來趕走它們，大象毀掉了豪宅，豪宅里的傭人也都喪命，總督的墳也毀掉了。

我讀大學的時候看過這部電影，現在再看一次仍然覺得相當好看，因為它描寫了英國殖民地統治。當時的大英帝國真是神氣，總督以及其他英國人在殖民地的生活是現在英國人無法想像的，只能說俱往矣，要恢復當年日不落帝國的光輝時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了。

更重要的是，這部電影告訴了我們一個教訓，英國人不該破壞大自然，最後倒不是錫蘭人民的反抗毀掉了這座豪宅，而是大自然毀掉了這座豪宅。我們有時候說人定勝天，顯然是有問題的。

當然對我來講，我還是有一點好奇這部電影是怎麼拍的。大批的象走進豪宅的大廳，毀掉很多傢具，鏡頭相當逼真。這是很久以前的電影，應該沒有用計算機技術，好萊塢電影工業的技術是值得我們研究的。

《人神之間》

《人神之間》（資料圖/圖）

法國電影《人神之間》(Of Gods and Men)我看了好幾遍，是我最不能忘懷的電影。

電影故事發生在非洲的阿爾及利亞，阿爾及利亞曾經是法國的殖民地。二戰結束以後，阿爾及利亞爆發獨立戰爭，對法國政府來講爭取獨立的人是恐怖分子；對阿爾及利亞人民而言，他們是自由鬥士。法國人當然都是基督徒，而反抗軍全部是伊斯蘭教徒。

天主教會有一種修會是隱修會，修士們都與世隔絕，過極為簡樸的生活。很有名的隱修會之一是Trappist Monks，在阿爾及利亞的一個鄉下就有這麼一座隱修院，九位修士和當地的伊斯蘭教徒共同生活，一點問題都沒有。修士中有醫生，這些醫生替當地的人看病，他們也是當地唯一的醫生。

內戰爆發以後，這座與世無爭的隱修院也陷入了一些緊張的情勢。反抗軍荷槍實彈地進入了修院，要求修院給他們藥品，但是修院不肯，理由是藥品不多，必須用來照顧當地的老百姓。但是修院的醫生願意醫治他們的傷病，這些反抗軍的頭子就離開了。

法國政府派人來勸這些法國籍的修士們離開阿爾及利亞，因為政府知道他們無法保護遠在鄉下的修士。有一天政府軍找了隱修院的院長去認屍，死者是那一次來到修院的叛軍頭子。院長看到了屍體，發現他一定是飽受了種種酷刑虐待而死。他點了頭以後畫了十字，天主教徒畫十字是表示尊敬，政府軍的軍官對此大不以為然。他也質問修院的醫生是否醫治叛軍中的傷兵，院長完全承認，那位軍官告訴院長這種行為是叛國的行為。

修士們知道他們自己都是法國人，而且也沒有政府軍的保護，遲早會被殺害，所以他們也有一陣子想要離開，可是有一個村民對他們說：「你們是樹榦，我們是小鳥，你們走了，我們無處棲身。」最後所有的修士一致表示要留下來，不是為了要殉道，而是要讓村民知道他們不會拋棄他們的。院長說的一句話很有意思：「野花不會追求太陽。」

電影結束的時候是大雪紛飛的日子。叛軍將所有的修士帶到森林裡去，他們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屏幕上。據說只有一位修士活了，其他全部被殺。

這部電影當然是不容易拍的電影。在他們被殺以前的晚上，修士們坐在一起吃最後的一頓晚餐。當時晚餐的音樂是《天鵝湖》，很多影評家認為這一個安排非常特別，也非常有意義。電影的鏡頭顯示了每一個修士的面部表情，這些個表情很難形容，但是絕對沒有給觀眾凄慘的感覺。每位修士都面帶笑容，似乎表示他們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害怕的。

這部電影其實只有一個主題，那就是我們應該互相相愛、互相寬恕，不能將某一種人視為壞人。因為電影中隱隱約約暗示反抗軍是很恐怖的，當他們送傷兵來的時候，當地很多的婦孺小孩正在等待看病，而反抗軍一到，他們立刻紛紛走避。但是電影也很明確地指出當時的法國政府軍也是恐怖分子。

《帝國毀滅》

二戰快結束的時候，柏林被蘇聯軍隊完全包圍，希特勒只好被迫躲進了一個地窖，這個地窖倒是造得非常堅固，所以炮火始終沒能夠影響到地窖里的生活。他在地窖里躲了10天左右，這部電影也就是講述這10天的故事。當時希特勒僱用了四位女職員替他打字，這四位女職員都同時進入了地窖。其中有一位以口述的方式講了這個故事。

可以想見的是，電影將希特勒形容得非常不堪。他一點都不神氣，也有一點駝背，可以說像個糟老頭。在地窖里他還喜歡發號施令，可是他的大臣都已經眾叛親離。戈林是空軍總司令、蓋世太保首長，居然發電報告訴希特勒他已是國家領袖，而且要和西方國家謀和。另外一位大臣希姆萊也已經單獨和盟軍謀和。可想而知的是，希特勒知道這些事情是如何暴跳如雷。

當時在地窖里的軍官都希望希特勒突圍出去，也希望他們的軍隊能夠突圍以保性命，但希特勒一再下令軍隊必須戰到最後一人。有一位將軍希望執行一個將老百姓撤離柏林的計劃，當時柏林也只剩下幾萬人，而且都是老弱婦孺。但是希特勒說：「弱勢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我一輩子不同情任何弱勢的人。」所以可憐的柏林是在巷戰中淪陷的。

希特勒也有一份遺囑，遺囑中將一切問題歸罪於猶太人。最後希特勒先和他的情婦結婚，然後雙雙自殺。自殺的消息必須保密，但是當時地窖內的大人物決定將這個消息告訴斯大林，因為他們要和蘇聯謀和。他們派出了一位將軍去見蘇聯的朱可夫元帥，朱可夫元帥告訴他們他絕不接受任何談判，柏林城的守軍必須無條件投降。

希特勒自殺以後，總理的職務由一個叫做戈培爾的傢伙擔任，此人一輩子都效忠希特勒，完全同意希特勒的所作所為。而且他的太太也是如此，他們有六個小孩，都是小學生。這六個小孩也住在地窖內，戈培爾夫婦先毒死了六個小孩，然後雙雙自殺。電影裡面，戈培爾夫人說，孩子不值得活在一個沒有納粹主義的社會。戈培爾堅決反對投降，他一死，守軍司令威爾汀將軍就立刻向朱可夫元帥表示他們願意投降。

這部紀實性電影解答了很多大家感興趣的問題，有很多年輕人根本搞不清希特勒是怎麼回事，看過這部電影以後大概會比較有一些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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