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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遵義日記

何滌宙,原名何兆昌,浙江臨海人。17歲考入黃埔軍校第2期工兵科。黃埔畢業後曾參加東征,後回校任第4期學生通訊隊區隊長。1933年,在江西第四次「圍剿」戰事中任國民黨軍第五十二師工兵營營長,兵敗被俘後被紅軍留用。1934年紅軍長征前,以原紅軍大學高級班的主要軍事教員身份,成為幹部團上干隊的一員,隨隊長征。

蕭勁光回憶何滌宙「在國民黨軍隊里曾任過工兵團團長,到紅大任工兵教員。他在架橋等土木作業方面,在當時稱得上是個專家。在中央蘇區時,他在會昌、羅坊、興國、瑞金、於都架了不少橋;以後過金沙江、大渡河時,先頭部隊都曾把他請去,研究能否架橋」,「到了抗日戰爭時期,他說要去大城市看病,到武漢以後不辭而別,離開了革命隊伍。」

1942年,何滌宙病逝,時年35歲。

何滌宙(即何兆昌)與其兄何滌宇在黃埔軍校就讀時戎裝照

我記不清那一個月那一日【注1】,只因為遵義十天的生話,是在長征的行軍生活中劃分出來的,所以到現在還是深刻的記憶著。這十天中沒有行軍的事,沒有打仗的事,享受著城市小資產階級的生括,是一年另一個月的長征生括中一段特殊生活。

第一天 進遵義

因為昨夜趕到團溪已經下半夜,又是住在王家烈的一個政訓處長家裡,吃的東西太多,大家直鬧到天明才睡,團部允許我們,只要我們今天到遵義,因為第二師昨天已經進了遵義。從團溪到遵義只有四十里路.所以在下午一點鐘我們才開始向遵義前進,到遵義已經將近黃昏了。

蕭隊長【注2】說:我們乘這個機會,帶學生逛街【注3】,省得明天學生藉故請假出來逛街。誰不想看看遵義全城情形,忘記丁腿酸,忘記了疲倦,整起隊伍,齊著步伐,從新城到老城,從大街到小巷.將遵義走個遍。

遵義確實不壞,大街上的鋪子一間接一間,只是比較大的鋪子,家家門口掛了『潰兵搶劫暫停營業』的牌子,從被刨壞的門板里,還看見櫃檯里零亂狼藉的模樣,似乎要我們替他向王家烈算帳的神氣。

以後由團部派來的通信員到縣衙門宿營。

【注】1. 紅軍幹部團隨軍縱隊進駐遵義的日期是1935年1月9日至19日。

2. 蕭勁光(1903- 1989).當時任幹部團上級幹部隊隊長。

3. 幹部團原為紅軍大學,此時仍用原來的稱呼。

第二天 進街上館子

早起無事,學生們正在拭槍洗衣服,就約同蕭、馮三同志去逛街,買了一些應用的東兩以後,大家不約而同的找東西吃,問了老百姓,知道有個川黔飯店.規模最大。到川黔飯店,因為過早未開張,同掌柜商量,掌柜根客氣,讓我們上樓到雅座,代我們點了他們的拿手菜辣子雞丁,醋溜魚,血花湯等六七個菜,一邊同我們談著王家烈的苛捐雜稅,弄得商人沒法做買賣,我們也告訴他紅軍的主張,不一時菜來了,一盆辣子雞丁,堆得滿出來,味道確不壞,大家都根滿意,吃完算帳,三元多,我們唯一的土豪S.T.同志沒有來【注】,在座幾個人誰也當不了這闊「主席」,於是大家湊錢,夥計看了很詫異。

夜晚團部送來一件皮袍給我做大衣的,S.T.也是一件,都是打土豪來的,我們商量做大衣的事,並告訴S.T.發現吃辣子雞丁的館子。

【注】部隊中掌管著經費的幹部的戲稱。

第三天 在土豪家

今天團部分配兩家土豪家的用具為我們用,上午隊長派我率領了二十多個學生去搬。我們去的那家,已經沒收委員會初步的沒收和檢查過,屋子裡有點零亂,用具很多,足夠我們四十多人一個單位用的,群眾很多擠進屋子裡來看,我們將不需要的,多餘的分給群眾,並要求他們替我們搬送,大人們要鴉片煙的心比要其他東西的還要切,搜出來的三罐鴉片,分了兩罐,一枝煙槍,轉眼就不見了。在貴州,鴉片煙比現洋連通用,這是有使用價值的『貨幣』,軍閥們抽不種鴉片捐比抽種鴉片捐還重,老百姓不能不種。在貴州吸大煙比上海吸紙煙還要普遍方便,這樣不要說是禁煙,連子子孫孫都預定了是個大煙鬼。

今天我們搬到一個蔣師長的公館去住,在遵義算得數一數二的漂亮洋房於。土豪家的東西搬完,已是中午,隨約S. T.去川黔飯店吃辣於雞丁,今天人很多,而且都是我們的長征英雄,店夥計忙的不可開交,直等到下午二時才吃完午飯。

「紅軍之友社」滿街貼了標語,歡迎朱毛,街上很熱鬧,已不像昨天那樣冷靜,在『潰兵搶劫』的鋪子,我們同樣可以買到東西,夥計說王家烈的兵從來沒有對他們那樣客氣公道。我們在街上逛了一會,就回來布置房子,我住在樓上,可以瞭望全個遵義,算是蔣公館裡最好的房間。

晚間坐在洋房子里,燒著白炭,靠在搖椅上,看土豪家拿來的畫報,我是布爾喬亞了。

第四天 歡迎朱毛

早起街上鬧哄哄的,擠滿著人,知道是歡迎朱毛的。今天因為房子沒有布置就緒,所以學生們不上課,我們還是逛街。丁宇路上人擠不動了,都是想看朱毛是怎樣三頭六臂的群眾,一個小宣傳員站在桌子上向擠滿著的群眾宣傳,「娃娃都說得那樣好,紅軍真是厲害」聽的群眾驚奇的私語。

十一點多鐘,隊伍都來了,都是風塵僕僕的,一列—列過著,「朱毛來了沒有?」群眾問著,誰知我們的毛主席,朱總司令,正在前面經過,只怪我們的毛主席朱總司令,為什麼不坐四人轎,不穿嗶嘰軍衣,使群眾當面錯過。

中午同S.T.上川黔飯店吃辣子雞丁,人還是很多,辣手雞丁已沒有第一次那樣豐富,用白菜作底,大概生意太好了。

下午同S.T. 去找裁縫鋪做大衣,縫衣機都給供給部集中去做軍衣,後來在一家不很高明的鋪子里承做下來。

第五天

上午向學生複習了些課。

中午同S.T. 去看大衣樣子,又到川黔飯館去吃辣子雞丁,竟有一半是白菜,未免欺人,向夥計論理,他說明天一定做好。

看大衣回來,即到團部開會,直到深夜才結束,開的人頭腦發昏。

第六天 群眾大會籃球比賽

今天開群眾大會,成立遵義革命委員會,午後,隊伍都去參加。同S.T. 又去吃辣子雞丁,不但沒有起色,反而發現有豬肉冒充,欺人太甚!我們問夥計是豬肉丁還是炒雞丁,夥計著了忙,再三賠不是,只要不當我們是「土包子」就好,辣子肉丁也還可以吃。

大會場在中學校的操場,人擠滿了偌大的一個足球場。委員會產生了,一個紅軍里的遵義小同志也當了選.接著是朱毛的演說,群眾今天才真正看見來毛的廬山真面,「毛澤東原來是個白面書生。」有的群眾說.原來他以為朱毛一定是國民黨所畫的那樣青面撩牙的.那麼今天也許是個小小失望。

大會結束,台上宣布遵義學生與紅軍比賽籃球,並傳知要我出席參加比賽,好久沒有摸球,手原有些發癢。大會一散,籃球場已擠滿看客,穿著高領細袖裹身長衫的遵義學生隊已一條一條如魚一般地在場上往來練球。自然雙方都是一時之選。初次比賽,誰也不肯示弱,我們還是以前在中央蘇區打熟的一隊,球藝彼此都知道,傳球連絡,素稱不差,銀笛一聲,雙方開始正式比賽。紅軍打仗是百戰百勝,打得學生隊只有招架之工,沒有回手之力,W.T的遠射,更使遵義隊無法應付.W.T矯捷,更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緒,兩場終結,十二與三十之比,紅軍勝利了。大概是W.T在場上英文說得太多了,當我們出球場時,聽得學生們紛紛的私議說:「他們都是大學生呀!」

打球打得太劇烈,晚上睡覺全身骨頭酸痛。

第七天

上午講了兩堂課,下午同S.T.去裁縫鋪取大衣,小得不能穿,問他為什麼不照量的尺碼裁,裁縫說皮子不夠,真是豈有此理!一件長袍子,改做大衣,袖子沒有皮,長只到膝蓋,豈有不夠的道理,至少賺了一件背心的皮子去。貂皮的一件背心也抵得很多錢,但是未免太過分了呀!剝削得我大衣穿不成,同他爭論,又無證據,只得在脅下兩條加做棉的,裁縫願意賠布,大概他自己不好意思。

回來又同S.T.到川黔飯店吃辣子雞丁,太不成話、少得連盤子底都鋪不滿,並且大部份是豬肉,大概認為『紅軍先生』可欺,同S.T.決定以後不來吃了,夥計看我們有點像發氣,又來賠不是,答允明天一定做好。

第八天 同樂晚會女學生跳舞

今天大家都興高彩烈,因為我們晚上開同樂晚會,井且又有女學主跳舞。學生們忙於布置會場,我們的政治教員Y.同志特別起勁,跳進跳出.指揮著學生布置。

晚上並準備會餐,可是中午的飯菜競特別壞,S.T|約我還是去吃辣子雞丁,看看是否有轉變,結果非常失望。

下午很無聊的坐在房子里看畫報,Y.同志帶了七八個女學生到我房子來參觀,她們都是「紅軍之友社」的,今天來參加我們的晚會,並且表演跳舞,這是遵義的摩登女子,同畫報上比比上海的摩登女子,摩登程度,至少相差十年,抽了我兩包紙煙,就到其他房子去參觀了。

五點鐘.晚會開始,Y.同志做了簡單的報告以後,遊藝就開拍了,照例的魔術雙簧過去以後,最精彩的女學生跳舞出台了,穿著紅綠舞衣的女學生,從幕後走出來,一陣鼓掌,「可憐的秋香………」就開始了。最後的「………可恃的秋香」以後,我們還是熱烈的鼓掌,因為聽說這兩位,還是遵義有名的舞星。這一場舞,實在令人失望。我們大家要求蕭隊長來一手,蕭隊長平時輕易不肯露相的,今天似乎是要使女學生開開眼界,竟是一請就登台,莫斯科帶來的高加索舞,雖然個子大些,但是舞起來竟非常輕巧,這才是藝術的跳舞,女學生算是今天開了洋葷。我們後來又請女學生再來一個,她們不肯,結果她們無法,唱了一個歌。

一直到會餐以來,她們才走,Y.同志直送出大門。

第九天 準備行動

下午有一架飛機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取大衣回來,得到命令,隨時準備行動,於是將幾天來布置的房立即改為行動的狀態。在遵義住了十天,有點厭倦,特別是辣子雞丁,也吃不成好的,直到臨睡,還未見出動的命令,依舊在這漂亮的洋房裡過了一夜。

第十天 別矣遵義

半夜來的命令,拂曉就出動,天沒有光,就起來收拾行裝,土豪家搬來的東西,完全送給了群眾,依舊是十天前進遵義時的裝束,穿上到遵義的紀念品「大衣」,在八點鐘走上去桐梓的馬路,又開始我們的長征了。

(史料來源:《親歷長征——來自紅軍長征者的原始記錄》,中央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

附高華評論:

隨著中國革命在1949年取得全面勝利,黨和政府從政治的高度開始了對紅軍長征事例廣泛的宣傳。紅軍紀念碑、紀念館、烈士陵園,戲劇、電影、歌曲、舞蹈、美術,更重要的是中小學教科書,使全國人民對長征史都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概念。筆者至今還記得小學時讀過的兩篇課文:陸定一的《老山界》和吳華奪少將的《我跟父親當紅軍》。

可是徐夢秋主編的《紅軍長征記》卻長期沒有公開出版。1954年,中宣部黨史資料室將此書更名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長征記》,在內部發行的《黨史資料》上分三期發表。這一次的刊印,最重要的變化是刪除了何滌宙的《遵義日記》、李月波的《我失聯絡》、莫休的《一天》等5篇。1955年,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選本《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長征記》,僅收入了1942年版的51篇,也沒有收入何滌宙的《遵義日記》等5篇。

被刪去的主要原因,是依著那個年代宣傳工作者的思維邏輯,發現當年參加長征的紅軍幹部的某些敘述和已成典範的敘述程式有不吻合之處!

在人們的認知、記憶和印象中,參加長征的同志每天冒著槍林彈雨,食不果腹,被迫吃草根、啃樹皮,而遵義會議則是決定紅軍和革命前途命運的一個劃時代的轉折,可是何滌宙的《遵義日記》,卻寫了幹部團(紅軍大學)的幾個紅軍幹部在1935年初進入遵義城後的十天里,經常去飯店點菜吃飯,而店主因生意太好,炒辣雞的質量越做越差;作者還利用空閑時間,把組織分配的打土豪獲得的一件皮袍送去裁縫店改做皮衣,被貪小利的裁縫偷工減料,生了一肚子的氣。對遵義會議,反而沒一字的描寫。

可是這能成為刪去這篇文章的理由嗎?

紅軍長征艱苦卓絕是事實,特別是過草地的那一段,紅軍戰士犧牲最多,在川西北藏區,也是紅軍糧食極度短缺的最艱苦的階段。但是長征途中,紅軍大部分時間是行進在漢區,一路革命宣傳,發動群眾,一路打土豪,補充給養;過貴州,暢飲茅台酒,進雲南,大啖宣威火腿,時時有勝利的喜悅。

當年的紅軍將士絕大多數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全身充滿活力,洋溢著革命的樂觀主義,有記載說:「離敵人很近,或穿過堡壘線,則夜行軍很肅靜,不準點火把,不準照電筒,不準抽煙,不準談話。無敵情顧慮,則大扯亂談,甚至可以並肩而行,有時整連整隊半夜高歌,聲徹雲霄。在總政治部行列中,潘漢年、賈拓夫、鄧小平、陸定一、李一氓、李富春等同志竟然扯出個股份制的『牛皮公司』,專事經營古今中外的笑談美談和奇聞逸事」。

何滌宙的《遵義日記》詳細寫到他在遵義的十天,既有去學校進行革命宣傳,又寫到紅軍幹部和遵義學生打籃球比賽,跳舞聯歡,處處真實可信。遵義是貴州省第二大城市,也是紅軍長征中佔領的唯一的中等城市,為了給遵義人民留下美好的印象,張聞天特別要求紅軍戰士和幹部在進城前要穿上鞋子。何滌宙的文章雖然沒一字提到遵義會議,卻是十分自然的,因為作為一般的紅軍幹部,在當時完全不知中央上層的分歧和鬥爭,要深刻理解遵義會議的重大意義,還得在這之後。

整理:李偉男

本文由周海濱微說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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