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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和暉教授:南懷瑾大師開放型學理思辨風範《上》

編注

祁和暉先生(1939— ),四川開縣人,西南民族大學文學院教授,四川省杜甫研究學會副會長,四川郭沫若研究會名譽會長。

本文為作者於2017年9月29日,在「第五屆太湖國學講壇暨南懷瑾先生逝世五周年紀念會」上的學術報告。

作者授權發表,轉載請註明出處。

全文近萬字,分上中下三期連載。

南懷瑾大師開放型學理思辨風範(上)

祁和暉

一、「南師」,「開放型學理思辨」

「南師」將是本文對南懷瑾先生的專稱與簡稱。南師之「師」字含義有二:其一,大師——先生是儒釋道三學著述等身的真正國學大師。其二,傳道授業解惑的親切師長。南師弟子大率有兩大類。一類是有幸直接受南師耳提面命的受學弟子。另一類是得到南師學問人品沾溉惠澤的「私淑弟子」。「私淑弟子」之稱源於孟子。孟子晚生,無緣入孔門聽孔子教誨,而通過讀孔子書、習孔教事而深受教化於孔子。《孟子·離婁下》中孟子自述:「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後世中國文化中將「私下學習某人學術人品」稱為某人的「私淑弟子」。估計南師的「私淑弟子」遠多於直傳弟子。故南師是中國許多讀書人心中的親切師長。

因為讀南師著述,深敬其淵博精深,引起對南師家庭文脈追索的好奇。於是考辨南師姓氏是傳自中原先秦古姓。得見南師令嗣南國熙君,從人類學相貌氣質與名諱觀察,方明白南師家庭姓氏乃為先秦古姓南宮氏而來。中國人在追問「我是誰?」時,往往情不自禁追尋自己的生物學與文化學基因標誌即姓氏淵源。如果南師姓氏源自先秦古姓,則南氏是中華文化史上傑才輩出的名門文化世族。史載周武王伐紂,其後方總管大臣為南宮括,武王命南宮括「散鹿台之財,發鉅橋之粟,以振貧弱」。此後「南宮氏」人才輩出。迄於春秋戰國,智士賢臣,俊傑美女閃耀史書。春秋霸主晉文公得美人南威而嘆戒:「後世必有以色亡國者」。可見南威有傾城傾國之美。戰國衛君後宮、楚君後宮皆有專寵權重之「南子」。孔門弟子中有南宮子容輩俊傑。莊子對南氏家庭子弟也格外注意。於是《莊子》在《人間世》篇中寫「南伯子綦」;在《大宗師》篇中有「南伯子葵」;《齊物論》篇中有「南郭子綦」。南宮姓氏與東郭姓氏相對,而南宮氏多俊傑人物,東郭先生則有些老好人,為人不妙。

南師著述視野,表現出一種現代性全方位開放型品格,文獻吸取上八面來風,思辨蹤跡天馬行空。在時間維度上視古今為一瞬,古今之間承傳暢揚,其源脈乃為大同分流而激蕩。在空間維度上南師思辨四通八達,中外異曲而同歸,皆從人類生命意識、生存意識、世界意識上溝通探尋、彼此追問補充。因而各自著眼點雖有側重而不同,而其「理」則有集思廣益互為滋養之關係。

南師之「開放」通達,不僅表現在將過去與現在連接在一起思考,更將「未來」也納入思考鏈條。有如南師對「生命」的解釋:生命在業力輪迴中出現、消失,每一段具體生命都只是過去、現在、未來輪迴之鏈中的一個階段。按南師對「生命」的思辨,凡夫的生命永遠在輪迴的車輪中進行,即「分段生死」。南師的哲理思辨有如生命本質——永遠在路上。

南師其人肉體生命有地水火風「四大」分裂之時,而其思辨之光將永無熄滅,不會終止。他晚年忠告弟子們不要在「我執」中陷於學術概念之網中。他甚至叮嚀道:「我說不要研究佛學」。南師的意思是不要墮入佛學宗派學理的淺層紛爭之中。顯然南師自己已經淌過了教派、宗派紛爭的泥沼,已經明心見性。而一般人「理入」、「行入」都僅及門,甚至未入門,在涉入紛爭之網時,極易陷溺。

南師在「儒釋道」三家的研習思辨,著述成果與銓釋成果上都取得大收穫,然而他的思想狀態卻「永遠在路上」,毫不顯「停歇止步」的意念。這種永不停步、永不自閉的治學風範,這種全方位開放型學研視野心態與方式,是南師留給我們的寶貴遺產。不破「我執」,絕難進入這種全方位開放型境界。棄「我執」不是沒有主見,而是濾出偏見,歸依真理。

二、匯通古今中外佛學宗派

深入淺出銓釋「佛法」義理

《禪海蠡測》、《禪話》、《中國佛教發展史略》、《廿一世紀初的前言後語》、《如何修證佛法》等書是南師平生研習佛法的結晶。素常我們在研學、修習認識佛教、佛學、佛法中感到神秘難解的學理問題與實踐問題,都可在這些書里獲得開解。南師疏理印度教與原始佛教;小乘與大乘;大乘各宗派;密教與顯教。在疏理中體現佛禪「萬法唯識」,「本體一乘」。歷史上佛家各宗各派本源上兼融互通、互補、互鑒,乃「理一分殊」關係。在「理入禪」上南氏佛學是一個榜樣。南師將他「理入參悟」書成文字,普及助力眾生習研。比如著名公案:

佛祖說法不語只拈花示眾,聽眾迦葉尊者見花微笑,佛祖宣布「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相傳佛祖這次靈山演法便是禪宗教旨的開始。然而這段公案故事,我等門外眾生實不知釋迦拈花,與大迦葉見花微笑寓意。讀南師書,方略有所悟。原來靈山法會,天人供養之花滿靈台,無人會花開花落、花謝果成意,注意力只想聽釋迦說什麼話頭。於是釋迦以「無語」破「執念」,拈花示生死業力、輪迴、解脫大理——鮮花自成自現因緣。南師疏解:「一顆種子,怎麼開花?怎麼結果?」[1]大千世界緣起與去向,眾生生命緣起與去向,皆在鮮花事相中。迦葉「懂」了釋迦「拈花」所示教化,從而歡喜,於是微笑。

中國禪宗公案中,最令人難解的還有「達摩面壁」與「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教外別傳」心法。由於不懂,佛門內外,皆存疑惑,有的直斥其為故弄玄虛,是從文字文明時代倒退。讀南師書,對「達摩面壁」寓意獲三點解悟:

(一)「達摩是從印度過來的和尚,可能當時言語不太通」。

(二)「那個時代(即:南北朝)的人們除了講論佛學經典義理以外,只有極少數人學習小乘禪定法門,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禪宗」[2]達摩以「面壁」禪修示範,習禪之人要重在修禪法禪定,不重在紛爭經典義理概念,「面壁」示範要學習「外息諸緣」。

(三)「達摩獨坐孤峰,面壁相對,沉潛在寂默無言的心境里,慢慢地等待著後起之秀的來臨。」[3]

「不立文字」的本意,南師學友蕭天石為《禪海蠡測》所作《剩語》的詮解,差可代表南師之意。《剩語》云:「雖所提倡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為宗旨,惟文字語言亦未始非心傳方便法門。故達摩初亦曾用《楞伽經》四卷以印心,惠能(初傳衣缽時)黃梅猶為之說《金剛經》,其在曹溪弟子亦有《壇經》之記,厥後又二派五宗......皆令自求、自行、自悟、自解,亦不能無說,說不能無文。蓋借語傳心,因指見月。語言文字,有時亦不失為接引開示之方便也。」[4]

南師後來講課中說:不立文字,不是不要文字,而是指重點要放在修持「行入」上,不要著意在文字,而無實踐修行。禪宗極重「行入」禪,但不廢「理入禪」。禪宗傳承自不會退回到文字產生前之「口耳之學」。

「教外別傳」是又一懸疑公案。南師的詮解獨具一格。他在《禪宗與道家》一書中辟「禪宗所謂的『教外別傳』」一節專門講釋。首先指出此說針對的是「執著教理的人,往往把教理變成思想,反而增加知識上的障礙與差歧,並不能做到即知即行,同時證到工夫與見地並進的效果」。然後揭示「教外別傳,只是為表示對普通佛教佛學教授法的不同,卻不異於教理以外,特別有個稀奇古怪的法門」。[6]其三,南師對於佛學教理的「教」,與「教外別傳禪宗」的「宗」,做一概念的結論:「『教』是教導你如何修行證果;『宗』是我要如何求證修行。宗與教,只在教導方法上不同,並不是目的有兩樣。」[7]其四,南師在《如何修證佛法》第十一講中專設一節講由於過度從文字含義上疏理禪觀,確實導致了「即心即佛的流弊」。[8]南師分析「『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理』,越說得明,佛學則越加暗淡,修證工夫越發沒有著落」,導致有些人「不信宗教……但對得起良心就是佛了……後世一提禪宗,就是參話頭,其實,禪宗真正注重的是見地」,「禪宗提倡了《金剛經》以後,因為《金剛經》講性空,容易導致狂禪」。

南師書,對「參話頭」「斗機鋒」「中陰身」等日常耳熟卻難詳的佛語佛法皆作出了要點指向,對眾多「私淑」眾生認識佛教、佛學極有幫助。比如「參話頭」,南師疏解要點明晰易懂,其一「參者,不專指話頭而言」,「話頭者,其原意即謂『話題』也」。其二「禪門話頭約分二種:一為有義味語,一為無義味語」。其三「所謂參者,要人在事上、理上,足踏實地去證。而如教下所說『思惟修』,而又非純為思惟。」[10]其四「參話頭是沒有辦法中想出來的辦法,那不是禪」。[11]南師不僅指出「參話頭」方式不是禪,更指出「默照,閉起眼睛,看著念頭,心裡很清靜的坐一下。宋朝大慧杲罵這是邪禪……因為沒有明理,以菩提大道來講當然是邪禪。而明了理,悟了道的人默照也是禪。」[12]

佛法須借說法、讀經、參修等方式才能踐行。可能由於翻譯佛經梵語為漢語,尋找恰當詞語對應經歷了很長過程,漢語表達難免漏誤不準確——這是佛教中國化的過程中的必然現象,中國僧人與學者用中國傳統文化觀念詮釋並修訂補充原始佛教經論理念的必然過程。而在重建與豐富原始佛教經義中,僧學界可能有意無意誇張了佛教的「神秘與神力」,各種高僧傳中不免把一些真實的叢林故事加油添醋加以誇大神秘化,這反而引起以真實歷史經驗為信仰,以經史為經書的中國眾多學人視原本反對迷信的佛教為「迷信」。中國讀書人本質上不信奉「怪力亂神」,禪宗的本質是斥怪力亂神,故中國漢傳佛教獨能形成禪宗,通過禪宗而促成佛法、佛學、佛教在中華大地上勃興。

南師是中國現當代讀書人的一個具典型意義的居士代表。南師尊重古今中外佛學各宗各派,但南師不是「來者不拒」。他在中華士人價值觀底色上融會貫通各宗各派。在南師看來,佛家是幫助眾生認識「我是誰」,從而向善的大法,佛法不是怪力亂神的迷信。

注釋:

[1]《如何修證佛法》第四講,見香港版第69頁。

[2][3]見《著作珍藏本》第五卷《禪話·面壁而坐》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42頁。

[4]引文出處同[2]《禪海蠡測》附《禪海蠡測剩語》見第228頁。

[5]復旦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

[6]引文出處見《禪宗與道家》1991年復旦版第34頁。

[7]引文出處同[6]見第35頁。

[8]引文出處同[4]見176頁。

[9]引文出處同上見176-177頁。

[10]此數段引文皆見《禪海蠡測》復旦大學出版社第1版第60-61頁。

[11]《如何修證佛法》第十一講第181頁。

[12]引文出處同[11]見181頁。

(待續)

南懷瑾學術研究會

南懷瑾先生的生平、事迹與學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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