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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第二故鄉 找到「血肉的生活」

記者陳智

一個台灣年輕女孩,只身前往黃土高原深處的魏塔村,過了近4年苦行僧般的生活,還遇見了「真命天子」……這種故事無疑具有傳奇色彩。台灣女碩士廖哲琳以自身經歷創作的《信天而游:台灣女孩在陝北下鄉寫生的日子》一書引發熱議。日前,長江日報記者對身在台中老家的廖哲琳進行微信專訪。

帶著旅遊書來到陝北農村

「滿天星星一顆明,天底下我就挑下了妹妹你一個人。」這句話印在了《信天而游》這本書的扉頁上。書作者廖哲琳,這個在陝北生活了近4年的台灣女孩,已經能隨口哼出這首陝北民歌。

廖哲琳的家鄉在台中摩天嶺,父母一直期待女兒能好好讀書,不要像他們當農民那麼辛苦。所以她從小就是個「只會念書的乖小孩」,常常對自己說,「考第一名就對了」。她也做到了,一路念到台灣大學哲學系。

回想2011年剛從美國碩士畢業回到台灣,廖哲琳只覺得自己在文明裡溺水了,滿腹空洞理論,生活卻是一片空白。當了20多年「讀書機器」的她選擇放下似錦前程,買了一本陝西旅遊書就出發了,這算是她的第一次大陸自由行。

出於對國畫藝術的嚮往,廖哲琳一到西安,便徑直走進了陝西省國畫院的大門,熱情的門衛老李把她介紹給畫家王瀟。聽聞這個台灣女孩愛寫生,王瀟不假思索地在她的口袋本上寫下「安塞縣樓坪鄉魏塔村」,說那兒是連書上都沒有的地方。

廖哲琳果然找到了魏塔,她用寫生體驗生活,和村民們「同吃同住同勞動」,日漸黝黑粗糙的皮膚和這本《信天而游》見證了她一路走來的風景。

在魏塔過著上班族般的生活

聽說了廖哲琳的行為,有好友直言:「你就像是一盆嬌貴的台灣米蘭,卻想當一顆土生土長的土豆……」然而,睡炕、蹲坑、與牛驢混居,這些在廖哲琳看來卻是趣味無窮。

炕對於廖哲琳來說是個全新的概念。她說,從小到大睡過的床都是帶腿的,但炕是用泥土砌成的。躺下,會覺得炕很硬,人很薄。關燈,就是黑壓壓的一片,這時對面的窗花會映襯出藍色的夜光。說起第一次睡炕,廖哲琳難掩興奮:「那種感覺既夢幻又踏實,我當時就想衝進黑黝黝的院子,對著漫天星星大喊:哈哈,陝北我來了!」

廖哲琳來魏塔村3個月,就能認得村裡的每一個人。到了第2年,她甚至可以老到地說出全村的茅坑長什麼樣。從剛開始在茅廁「沒法下腳」,到觀察廁所里「哪個牆角多了幾道蜘蛛絲」,她漸漸地習慣了魏塔的一切。

流浪、畫畫,聽來浪漫,廖哲琳卻笑著告訴記者:「說實在的,流浪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傳奇,我在陝北過得更像一個上班族。」平日里,房東準時「放飯」,除了畫畫,廖哲琳每天要打理的儘是生活最基本的吃喝拉撒。她自製小日曆貼在牆上,每晚在小格子里寫下2或3,記錄當天畫了幾張畫,就好比在自家「單位」里簽了到,讓她充實、踏實。

帶動60歲房東也拿起畫筆

在魏塔村,廖哲琳走村串戶,把遇見的人和事一一搬上了畫布。「這些畫有著梵·高捲曲的筆觸,色彩有的濃艷,有的灰暗。幼稚,卻堅定。」畫家段正渠後來這樣評價廖哲琳的作品,「我也算是『老陝北』了,走陝北三十年,許多地方還遠不如小廖了解得深入。」

「魏塔寫生基地」年近60歲的房東蔣明放是廖哲琳最有默契的「革命戰友」。每次廖哲琳在速寫村民的時候,老蔣就會跟人家拉話、嗑瓜子,讓她有足夠的時間捕捉對象。畫到後來,老蔣甚至能估算她畫畫的節奏,常常是畫筆一落,他的話也剛好拉完。

通過老蔣介紹,廖哲琳漸漸和村裡人打成一片,從他們眼中不事生產、不結婚生子的「瘋婆姨」,變成了有志奮鬥的青年畫家,還差點當上了魏塔村的生產隊長。

也許是看到一撥又一撥的畫家來魏塔採風,也有可能是因為看廖哲琳「畫得生猛」,有一天老蔣竟也拿起畫筆,在一張廢棄的厚紙板上畫出了人生第一幅畫,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前來拜訪的房地產老闆覺得老蔣的畫有意思,還給了他500塊帶走了一幅……廖哲琳說,老蔣的畫就像是隨口哼出的信天游,一切來得自然。

除了寫生,老蔣還仿效廖哲琳的「流浪」,在夏天寫生基地沒生意的時候「離家出走」,跑到山西、內蒙古,在當地打工。他說他後半生的最大心愿就是騎著摩托到各地,邊打工,邊畫畫。

︻訪談︼

生命意義需要如農民般「開墾」

記者陳智

「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啊」

讀+:在美國念完哲學碩士後找到薪資不錯的工作,為什麼會突然「叛逆」萌生出走的想法?

廖哲琳:想要「走出去」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石魯的畫最終促成了這次旅行。從美國回來後,我偶然在一家書店的地下室翻到了他年輕時的畫。一個20多歲的小夥子放下所有家產,隻身一人去陝北,用汽船做筏自己渡河,用飛機殼做寫生畫具,把革命題材的熱血帶到原本出世隱世的水墨畫中……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啊!我心生嚮往,由此促成陝北之行。

讀+:看了你的故事和你的畫後,給人感覺你想到土裡找活命的東西。這東西是什麼,你找到了嗎?

廖哲琳:我想找 「血肉的生活」,在魏塔找到了。

我一直以來都是念西方哲學的。可能是生活環境和「讀書機器」的狀態令我的內心充滿孤寂,讓我一直對生命意義這類問題感興趣。

而在美國念到碩士班的時候,我發現研究內容離現實生活越來越遠。我們會辯論「眼前的這張桌子存不存在」,這變成了純粹思維、話語上的討論,無法回答當初我選擇哲學時問出的問題。

我們學校的圖書館很大,我會坐在裡面思考:假如我把博士班念完會怎麼樣?寫一篇論文,然後擺在這偌大圖書館的某個小角落,那篇文章上可能充滿了各種註腳和註解。花費再多心力,也還是離人們的生活非常遙遠,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學術象牙塔」吧。

讀+:是哪一個瞬間讓你決定留在魏塔?又是什麼力量讓你不知不覺待了近4年?

廖哲琳:我對魏塔是一見鍾情,初來乍到我就知道自己要待很久。

第一次到魏塔村是搭摩托。嘟嘟嘟的摩托聲把我帶進那裡,一座座黃土禿山就像剛蒸出來的黃饅頭。那山不像是人們說的震撼人心,反而帶有一種可親的溫度。

其實在北邊有像榆林這種比魏塔更古老、更有特色的地方,可我就是喜歡魏塔的平凡。村裡人口比較多,生活氣息濃,我很喜歡有人情味的地方,就聽從內心一直待在了魏塔。

讀+:後來又是因為什麼而離開?

廖哲琳:我在那邊一直畫他們,而我能為他們做的事卻非常少,我很慚愧。

許多畫家來到魏塔都會說,「哎呀,魏塔被破壞了,村民都蓋彩鋼房了」,「你看這些電線杆,多礙眼吶」。難道農民不想用電嗎?他們渴望更好的生活。到最後,畫家要求他們的那個東西,其實是烏托邦。雙方的需求是不對等的。

記錄下生猛直率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讀+:女孩子愛美,而在陝北甚至不能常常洗澡,你怎麼看待美?

廖哲琳:我覺得美是自然自在。在魏塔,一群窯洞躺在赤裸的黃土高原上,牛驢卧倒,懶懶地曬著太陽。樹蔭下,渾圓如土豆的老婆老漢坐在樹下拉話,不自覺地摳腳、搔癢,那身形、臉蛋、表情,他們是自然中的自然。

他們的下一代大多離開了農村,得把這樣生猛直率又給力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畫下來。

讀+:為什麼你不是用文字、不是用田野調查,而是用寫生的形式記錄魏塔?

廖哲琳:其實畫畫是我從小就一直堅持的興趣愛好。嘗試寫生後,我發現寫生不只是畫畫,它還是一種生活方式,不止是用眼和手,而是在用全副身心去把眼前的景象表現出來。

寫生和哲學看待事物的方式完全不同。哲學一直都用話語來探討,很抽象,也容易變得空洞。而寫生讓一切都變得更直接、更生動,我就像「發現新大陸」:這些具體的東西我從前怎麼都沒有好好看過!

讀+:書里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紅到發紫的「蘋果肌」、滿嘴大白牙和滿臉褶子的陝北大漢,你為什麼喜歡用蠟筆和墨搭配來刻畫村裡人?

廖哲琳:蠟筆和墨搭配起來能夠很好地反映我們用雙眼捕捉到的真實。因為墨上紙後,能用蠟筆修飾,用墨一筆沒辦法完成的部分還能用蠟筆蓋上去。

我和老蔣都不太喜歡躲在「暗房」裡面畫畫,比較喜歡當場直接呈現。光用水墨,顧慮就會比較多,萬一畫錯了就只好重來。而用墨配上蠟筆或是丙烯顏料,就能不怕畫錯。

讀+:你踏上這片土地來尋找藝術的根,你找到了嗎?

廖哲琳:你去陝北農村就會發現,當地人已經不打腰鼓也不唱民歌了。民間藝人大多轉往城市發展。但我後來驚喜地發現,民間藝術這東西的精神其實一直都在,只是換了形式,就像他們俗稱的「千層納布鞋」,因為實用而一直流傳下來,婆姨們至今仍會交換各種做衣做鞋的花樣,忙得不亦樂乎。陝北的布鞋很特別,他們會用廢棄的布料一塊一塊疊在一起,再一針一線密密麻麻縫起來固定住。從這裡你會發現他們看似粗獷,實則心細。

他一來就看到我最丑的樣子

讀+:你和先生是怎麼認識的?兩個人一起寫生和一個人的時候有什麼不同?

廖哲琳:他是2014年到魏塔的。從四川美術學院畢業後,他就開著一輛「黑A」的黑色轎車,帶著手電筒、畫筆和一個黃色的小燉鍋,一路從哈爾濱去西藏,看沿途城市的藝術館、美術館。因為在網上看到我的畫,就繞來魏塔看看,順便休息。他一開始以為我是男的,見到我才發現我是女的。

在陝北的時候我不太會照顧自己,得了肺炎,夏天常常中暑,而他很懂得照顧我。他帶給了我畫畫以外的另外一種「血肉的生活」,我一直忽略的生活。

我們的相遇很特別,沒有城市裡約會的那一套,不需要化妝,也沒有漂亮衣服,他一來就看到我最丑的樣子,所以跟他在一起讓我非常自在,加上知己難得,所以認識不到一年,我們就結婚了。

讀+:你說你一直渴望探討生命意義,你在魏塔的這幾年有什麼感悟?

廖哲琳:我在當記者的時候,不斷地向人發問,問別人怎麼看怎麼想;看書的時候,哲學家們也會不停地跟你說很多的問題和意義……那我自己生活的意義又是什麼?我不再想只獲得二手資料,而是想親身體驗一下,親自去發現生命的意義。

這幾年我把畫畫和生活融合在一起,當我一次次看到空白的畫布,然後不斷用顏料去填滿它,我慢慢發現人生意義這東西並不是靠「問」和「聽」得來的,而是要像農民鋤地一樣不斷「開墾」。

讀+:你認為魏塔在你的人生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今後有什麼打算?

廖哲琳:去魏塔前,我就是一個「讀書機器」,魏塔對我來說是一場冒險,陝北也成為我的第二故鄉。

在那裡,我每天都會用一個小日曆記下畫了幾張畫,有點像鋤地幹活。在養成這種習慣的過程中,也慢慢揮別了和朋友喝下午茶、看電視、愛上網的我,最愛的甜食也放下了。

在魏塔待的近4年里,每天寫生畫畫,吃飯睡覺,並不會去想太多的事情,可能真的像牛驢一樣待傻了。這兩年是因為寫書,才慢慢「恢復一些語言能力」。

目前我在搜集素材,準備台灣版的書籍。今後台灣和陝北會是我創作的地方。時隔幾年再回陝北,應該會有更多不同的體悟吧。

讀+:你更喜歡自己的哪種狀態?是像牛驢一樣不去想太多,還是「恢復語言能力」後可以應對自如的自己?

廖哲琳:我覺得這個問題挺好的。

我在村裡整天蓬頭垢面,反正大家都是這樣髒兮兮的,所以不用管太多。但是回到城市以後會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同樣的行為,在農村會被看成是自然流露,但是放到城市可能就會有其他理解。

相比較而言,在台中老家的我會更自在。我會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寫生,去畫從前都沒有仔細觀察過的房子、小孩、樹林。不會有人打擾我,我也不用去解釋什麼。我非常喜歡這種平靜的狀態。

讀+:你說去陝北是為了讓自己不沾染 「文明病」,那你覺得什麼是「治療」文明病的良方?

廖哲琳:就拿看社交軟體來講,你滑著手機看別人的生活,你本來想達到某种放松的目的,卻會越來越焦慮,滑手機滑一圈可能比游泳十圈還累。這心累可能就是一種「文明病」吧。

所以我選擇去鄉下,盡量遠離新的資訊。而勞動是治療現代人「文明病」的良方。我把畫畫當作一種鋤地工作,天天干、年年干,就會覺得非常充實。

夏天,陝北人就是用鋤頭把雜草一根一根地鋤掉。但隔天草又都會冒出來。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鋤地呢,這樣做多沒有效益啊?可農民就是這樣,把今天任務完成了,就問心無愧了,在勞動的過程中自然心安,這是農民的生存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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