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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與酒神:想像邊城的方法——從倫理學角度解讀《邊城》

《邊城》是沈從文構造的小小神廟,裡面供奉著自然和人性。

「所有人在自然之中,而她又在所有人之中」,在這個民國桃花源里,神性蘊於自然,通過湘西的山水傳遞給生於斯長於斯的湘西人,便即刻成為人性。

文中最理想的人格形象是翠翠,自然給了翠翠純美的外在和性靈的氣質,「在風日里長養著,把皮膚變的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隻小獸。人又那麼乖,如山頭黃鹿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平時在渡船上遇到陌生人對她有所注意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明白了面前的人無心機後,就又從從容容的在水邊玩耍了。」天地與她並生,而萬物與她為一。翠翠的可愛之處,正在於她的自然無機心,毫無矯飾的情感外露,渡客執意要給錢,她扯著別人的衣角說「不許走不許走!」;當受到儺送的「冒犯」時,直言罵他是個「悖時砍腦殼的!」;她依戀爺爺,愛跟爺爺撒嬌:「我要坐船下桃源縣過洞庭湖,讓爺爺滿城打鑼去叫我,點了燈籠火把去找我。」

這宛然是一種道家人格氣質了。

道家尚自然,崇尚返璞歸真,讚美人的自然的本性,而邊城之人,體現的正是這樣一種健康而遵循人性的生命形式。有情的男女們,不必遮遮掩掩囿於禮教,熱烈自由,深夜在山裡月下唱著戀歌等一個回答;天保和儺送都坦誠而直白的尋求翠翠感情的回應。

甚至連妓女也只是一種職業的形式,一種謀生的手段,他們光明正大,平常自然,「由於邊城的風俗淳樸,便是作妓女,也永遠那麼渾厚。人既相熟後,錢便在可有可無之間了」因著自然的純凈,連作為本來出發點的金錢也不那麼重要了;她們日日思念著出航的水手,感情真摯,「痴到無可形容」,她們重義輕利,又能守信自約,同樣有融入生命的眼淚和歡樂,也對純美的愛情有著真切的追求。

於是旁人也從不用讀書人的觀念,加以指摘和輕視。妓女被作為一個普通的女人、一個普通的人來看待,自然的純美讓傳統倫理的道德判斷崩潰瓦解。這也暗合了道家齊物的觀點,「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世界的本原是道,而萬物和人世皆是無為變化的產物,所以人性是平等的,因此符合人的天性的即是善而美的。

邊城人骨子裡沖野的浪漫主義正是忘掉日神清規戒律後酒神的陶然忘我的境界。酒神精神是一種自然道德對世俗道德的勝利,蘊含著霸悍的淋漓的個體生命力和強烈的酣暢的樂觀主義精神。邊城是每個都市人心中的桃花源,正是因為它這種未受現代文明和宗法制度污染而保存下來的酒神精神對衰弱萎縮的城市精神文明的冷酷諷刺。在世俗的話語中,這種酒神式的生命強力——來自於自然性的肉慾、衝動和本能的原始力量,只能從不道德處尋到。

而這種不道德,實質上是一種新道德。在柏格森的視野里,生命衝動是最真實的存在,是世界的本原,它不被一切外物所阻擋,本性是自由意志。而他所倡導的開放道德也是一種人道的、基於情感的、本能和理性的統一。人忠於自己的內心感受,欣然順應自己肉體和精神的慾望而又不損毀他人,這幾乎是一種產生於舊的鄉村人文詩意中的新倫理。今人們仍喊著的「個性解放」,在百年前的小小湘西已然是一個人人踐行的共識了。這種民間的生存情趣,莊重併兼自由。人作為自我的本體而存在,他們的是非標準、倫理道德觀念與穿著長衫講存天理滅人慾的人截然不同,實質上正是一種區別於封閉道德的開放道德。在此,人生真正指向了個體,浸染著自然的美感和詩意的姿態,而這正是我所認為的最善的天理。

但「一切充滿了善,然而到處是不湊巧。既然是不湊巧,因之樸素的善終難免產生悲劇」。細想來,邊城也是一個關於失去的故事。在邊城中,悲劇不是流淚,而處處皆是無可奈何的微笑。自家的吊腳樓被春水沖毀只能呆望而毫無辦法;翠翠的父母雙雙殉情;天保的意外身亡;老船夫的死去;儺送的決絕的離開。

晚年弗洛伊德認識到,真正使人敬畏的東西是自然的恐怖,是「痛苦和生死之謎」,是面對「生之危險」時的焦慮,是「人在自然之可怕力量前的茫然和孤弱」。廣闊而純美的自然中,存在著太多不幸的偶然,存在著不為人所理解和控制的力量,將是非善惡無區別地摧毀。由此便產生一種強烈的命運感,人的生命意志有時可能毫無作用。幸而這種來自自然的虛無不僅沒有擊垮邊城人,反賦予了他們尙柔守雌、清靜退攖的道家人格精神——正因為自然是洪大的有力的,所以我們不去與它抗爭,徹底拋棄勝天的妄想,也因為我們的接受與順乎自然的決心,自然勝人的可能也即刻消解了。這也便是「人天不相勝」,老莊哲學中自然人性觀的核心。

因著這份對自然的信奉,受春水之損的人家對「自然的安排」無話要說;翠翠父母的愛情悲劇,老船夫想著只有天能負責,不是任何人的錯;天保死了,儺送說「我命里或只許我撐個渡船」;爺爺去了,翠翠便默默接過渡船的槳;對儺送的離去,翠翠也只是開始道家式的等待,並不憂慮於「也許明天回來,也許永不再回來」。一切憂傷都消解在了道家式的靜觀淡漠的超越之中。

在對自然的敬畏與接受中,邊城人反而得到了一種平和卻無盡的從容力量,如水般溫柔卻永遠不會崩潰瓦解,真正踐行著「上善若水」、「無為」的道家人生哲學。想到神正論,邊城人應該是真正堅信此在的世界已經是最美好的了,一種來自自然的命運感的樂觀主義。

萬物有靈且美,人是自然的韻律,邊城人何其幸運。只不過是,他們的邊城是天賦的,而我們要在我們的裡面創造一個。

16.12.12於三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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