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聖故里—衢州筆記 朱小寶

到了衢州給聯繫不上高峰，於是直接拉著箱子背著書包，來到楊繼洲針灸教學基地，抵達時已是中午，飯也沒吃便直奔診室——張縉老師的傳承工作室。果然高峰已然在持針燃艾了。見面只是一笑，沒太多客套，卸下行李開始幫忙。

一路遊學也在授課，也在臨證。但終究是密度不夠，反饋有限，感悟和進步太少，手癢不痛快。同是張縉先生的學生，所以見面就是先看手法。高峰臨床多用飛經走氣法，手法極為靈活。起初我以為是虛搓手法，當時便暗暗心驚這樣的輕巧靈活雖然我也可以做，但持久力就差了，高峰一天患者五六十人次，能扛下來。不必說，這絕對是有過硬的基本功了。而我通常是綜合配穴提高療效。我在燃艾時道，你的虛搓真是爐火純青啊，高峰沒說話，而是在針三陰交時叫道，小寶過來看。我探頭他便將手法放慢，你看，我其實用的是刮法，根據指感與病情，用虛搓，實搓，刮法比較多。但是做的快了大家都以為只是虛搓。果然，慢動作時，手指只是與針柄摩擦而沒有螺旋，而且可以三種手法隨意切換，以一種不易察覺的方式。

其實我們都知道，小針之道，易陳而難入。實戰並不是紙上談兵，許多核心的技巧其實就是臨床細節。比如我曾講過治療帶狀皰疹用貼棉灸，用薄薄的棉絮貼在患處，點燃然後輕輕一吹，浮火燎過便可加快恢復速度。然而卻很少有人反饋這樣高效的療法，這說明操作還有技巧，沒有講清。高峰說，這個細節是先刺血拔罐，擦乾血跡之後，皮膚仍然會有組織液滲出，半濕半乾的狀態下，迅速貼棉直接就可以固定，點燃吹之，便可以迅速結痂，從而達到快速痊癒的效果。我深表贊同，這就是臨床經驗，即便讀上萬卷書也搞不清這個點。

記得有一次和高峰網上聊到針刺手法的未來，我們是應該自己不斷臨床打磨，讓自己成為一代手法大家，還是標準化，規範化，讓更多人了解和應用手法呢?高峰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我，你知道我最近臨床治療什麼病比較多嗎?我說頸肩腰腿疼?他嘿嘿一樂說，不對，是感冒。前幾日一個患者，酒後受風感冒咽痛，我取穴右少商、商陽放血，百會、風池、大椎、定喘，風門，左孔最，左曲池，右外關，合谷 立效！他又頓一頓說，我其實不止是在臨床，我在做研究，對於針灸適應的病種，我辯證的用手法，讓手法與疾病對應更加精準。我忽然明白，能練得一身好本事，縱然可以馳騁江湖，但紮根臨床做研究，找到最合適的方法，讓更多人受益才是普世之道。

基地里高峰很忙，臨證完晚上還會給基地的醫生講課，從扎紙板到針灸思路，每周三次。曾經閑置的空屋，現在已有十幾本針灸大成，和筆記本以及諸多帶針的紙板，已然是我的一個針灸課堂了。細看學生筆記，發現高峰基本功極為紮實，經絡主病，配穴穴性，無不是遵從內經，都可以落實到歷代針灸歌訣。如稍有不同，不必想，絕對是在臨床上實戰打磨出了更合適的組穴。此時有院領導引病人而來，患者因坐飛機憋悶出現頭項胸腹瘙癢，而患者又在經期，不可過動氣血，所以針刺配耳穴，並未行手法。眼見紅色減退癢隨之而止。

取穴我都明白，唯獨一針鳩尾讓我很困惑，於是記下在宿舍喝茶時詳問，高峰聽到問題如一個興奮的孩子，他說我先給你講一個我的醫案哈，上周有一個老人來診，就是肚皮痛，檢查沒有任何一場，我只扎了一針鳩尾就好了。你猜為啥?我說經絡所過，主治所及，針尖向下手法讓針感到患處嗎?高峰搖頭，起身那內經給我翻到經脈第十，然後手指其中一句:任脈之別，名曰尾翳。下鳩尾，散於腹。實則腹皮痛，虛則癢搔。取之所別也。無論是痛還是癢，都取此穴，甚至不需用手法。這句話老范也和我聊過，經典紮實，組配合理，手法就不必過於偏重了，我恍然大悟道:針刺配上手法，就如一員猛將可以衝鋒陷陣，寒熱飛經，快意江湖。然而針刺加上配穴，那就是帥才，排兵布陣，天時地利人和，手指一動，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喝一口茶，忽想到在中國儒學館裡看茶道，高峰指著其中一句說，這個好，真好，我一看是茶道要旨「以誠為貴，莫求技強，不求華美」現在想來，高峰雖是手法大成，但也清楚過猶不及對於針刺手法不能過於執著。高峰配穴較靈活，有的三五針，有的要扎三十根針，我起初很不理解，這樣不是有悖於「疏針簡穴」原則嗎?現在看來，我是太在意這個美觀了，高峰這的患者病多嚴重，多針取效，真的是是以誠為貴，不求華美了，非常值得學習。

初學者如果不是細看，總覺得高峰組穴都差不多，手法也只是虛搓，便沒了興趣。哪裡知道他在隨時轉化著針法戰術。就算想給你講，你不在旁邊也沒法展示，實在很可惜。我說，其實講課不只是講給別人聽，更是給自己聽，讓思維更清晰更簡潔，對此高峰也點頭稱是。

飲茶，聊到教學如何讓學員紮實基礎，我們都認同是應該從手法開始，先扎紙板練好基本功，就該認穴讀經典了。先少學針灸，或止之曰穴難，不知難不在穴，在手法耳。一入認穴，繁而且碎，句不可讀，讀不可記，指歸要領，求之無從，明於穴而手法不明，終身不醫一病五俞，先習此首學手法，次學認症，而以尋穴為末務，蓋所難不在此也。

關於如何背記穴位高峰說，就是下功夫，隨手從錢包里拿出了，一個被透明膠帶塑封的摺疊紙片，打開一看，是諸多特定穴的手寫列表，從五行屬性到每條經絡的穴位數，無不是清清楚楚。高峰展開說這是大學時做的，夾在手機殼裡，隨時記誦。還有督脈這裡應該改了，因為教材把印堂被歸入督脈了現在是29個穴位。高峰的嚴謹可見一斑。我看一眼書桌上被高峰翻的半舊的諸版針灸教材。

想到助教孫昊跟診高峰的體會:針灸思路大為拓展，受益匪淺。我說高峰的風格是:扎紮實實。孫昊說:對，只要你肯用功，一定學的會，要想學的好，一定要下苦功夫。我說昊明有點道家的意思，仙氣兒。高峰就是少林，基本功極為紮實，我呢，就是逍遙派，浪跡天涯。以天地紅塵為師，在塵世間中修行，中醫有時候，一人就是一個宇宙。君子和而不同，我們可以交流出更多火花。

這幾天的跟診學習，讓我看到了了自己的諸多短板，比如高峰注重的溫針灸，擅長的火針刺血，針灸埋線法。都是要不斷學習和增強的，然而這似乎都是技術，是治學。其實對我影響最大的是高峰的格局和眼界。就要講到前天高峰來京會面的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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