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物象系列:《船長》及其他組詩
《船長》
夜,像人類子宮那麼深
他在海洋陣痛後,昏迷不醒……
簇簇生機的花兒,相繼
在海面綻放。蕊,灰白
如父親葬禮上,蠟燭點燃的沉默
狂風驟雨來臨之前
他腦海浮現,情人的嘴唇、熱吻
麥田裡成熟的金色浪花
一陣接連一陣,猛烈,銷魂
「就要葬身此處。」他想
直到海燕,銜來一片曙光
烏雲,天地間巨大的花灑
沐浴著船身,和昨夜咆哮過的無情
海風鹹鹹,吹著噩夢初醒的桅帆
吹著他潮濕粘黏的頭髮
吹著,火紅失憶的甲板上
麥田邊,夢鄉里的孩子
一切破敗的無常,都銷聲匿跡
《九月二十八日記》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透灰巨人
龐大的宇宙,浮雲掌心
照射快要發霉,層層疊疊的陰鬱
(連續五天的陰雨)和舊麵包
喝著白開水,咀嚼費斯汀格法則
望窗外漸漸消散,世俗里
披輕紗,濁氣的飄渺
吞吐著陳舊與嶄新,又一天開始
講話、勞作,機械式重複
冥想、飛翔,形而上
在別人的夢想里大膽舉杯
與老子,與亞里士多德共舞
那些麻木,大腦灌滿鉛水的行者
拉著我,與成群的鴕鳥為伍
眼看著醜陋,已成長為皺紋
《我想寫一首悠長的詩》
活著的雲朵,悲涕那些死去的
鳥兒飛旋在潔白的墓碑
不過是時間的旅客,那些
曾經熙攘的道路上
找尋自我,迷茫的前身
趁天亮以前,西風還未睏倦
咀嚼著,馬爾克斯的苦杏仁
聆聽相似的影子,講述天空
大地,和我的憂鬱
又何嘗不是你的憂鬱呢
白駒腳下,我站在沉默里
《黑夜》
我平躺在天地,巨大的旅舍
浮生側卧,呼吸起伏不絕
時間默默地流走,月光向西
向著,那些暴露在月下
珍貴的赤裸
黑色已然安全。
蒼茫里,夜風牽著失眠人的手
大跨步行走。眾生,搖曳著
醉望沉睡的佛陀
我輕觸空中,結痂的落寞
烏雲,時而遮蔽孤獨星星
你遙望的眼睛
我撿起地上,白晝丟棄的廢枝
撥開黑夜,看見藏在心底微微滲血
跳動的黎明
《愁眠》
夜,晚一點或早一些來
氣味,竟沒什麼不同
我,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佇立在夏末河岸的憂思,潺潺
月下的妄語,如詩懸掛
與清風,殘存的蟬鳴附和著
附和著,蒼穹倒走的星
一顆顆卵石,無奇的人生
桂花醉,暈染等候多時的早秋
那些年輪深刻的故事,欲語
矜持著腳步,還休
十二行閑言,越發寂寥
《邊界》
蟬在窗外鳴叫著無知的歡樂
我的手指忐忑,從清晰的黑白琴鍵
緩緩走入歷史瀰漫的硝煙
走過一九六二年,站立在喜馬拉雅
人類屋脊,和平兩側的炮火前
紛紛倒下,來自新德里的越界者
那些浸泡在時光列車裡的人臉
二零一七,再一次浮現
被暴虐的火藥味空氣擠壓,變了形
在喪失理智的狂想中猙獰
是誰?再一次忘卻世界原本美好,寧靜
思緒在血色槍林,彈雨中穿梭
而我手中緊握的畫筆,曾經
飽蘸青春顏色,無比斑斕
月下翩翩起舞的自由之筆
醒來,早已鋒利成鋒
在綿綿雪山,無盡的——蒼茫里
《巴赫和G弦上的詠嘆調》
他無聲坐著,在絕境
逢生後的玻璃相框里,看著
俗世,似深海魚群般遊動
一群衣著華麗的貴族
從長長的台階,魚貫而下
琴,在他優雅的肩
我在菜場路口的書店
聽見那股律動,心底緩緩
湧出,從1727到1736年
什麼是永恆?傷悲
有序,和無序之間
層疊的曲線裙擺,被風吹過
G弦上詠嘆著的巴洛克
懺悔與寬恕,沒有走遠
我拎著空油壺,慢慢走遠
在他注視里,哼唱著寂寞
《叩門》
失足,在上帝的指尖跌落
從灰藍色,昏暗的夢境
掙扎,緩緩爬出
甲蟲,被賦予貪婪之人心
咖啡杯與卡布基諾泡沫
布拉格,和弗蘭茨·卡夫卡
我品嘗著如此諸般,苦澀
翻閱這冷漠、分裂的世界
以精神病患者的視角
太陽,在我心深處隱居
終究不肯露出臉來
我賴以存活的幻影之外
雨,叩了一下午的門
《影子》
赤腳潛入夜色,人聲隱約
吱呀著俯身行走的生活
背負漫天星斗
遣轉,如面紗飄渺
赤裸迎接理想,或虛妄
吹來一陣冷風,掀翻
往事,凌亂我心
回憶被苦澀的影子拉長
天真,在一節節石階上扭曲
只能拾階而上,攀援模糊輪廓
抑或彼此對立,沉默不語?
秸草般平凡的人生,相望短暫
唯其不離不棄,與伴
《紅玫瑰》
夜的海潮,翻滾赤色浪漫
低吟的潮聲,層層纏繞
我暗藏幽藍的捲髮
海風吹送,回憶翩翩
縹緲,在我的月光手
恨不能,將你和未來
統統攬入我懷
幽藍的,還有腳下
柔軟的海湄
沁人的酒釀,是我
是你唇邊,跳著探戈的玫瑰
紅的,像洞房裡的花燭
交杯,就讓偷心的刺客
把我緊緊包圍,不醉
星光搖來一船遐想,不歸
,鍍上一層晶瑩
湖泊凍結,宛若銀鏡
屋檐垂掛串串,灰姑娘的淚珠
山茱萸也停下舞步
眨眨,紅彤彤貪玩的眼睛
窗前的風鈴,想擁有一雙翅膀
羨慕飛鳥,追趕黎明之夢
整座城市沉睡在雪毯里
偶爾幾句囈語,幾段鼾聲…
只有風和我,醒著
《貓》
你從故事裡,朝我走來
毛色混搭著那個世紀飄落的雪
沾染,我書桌上殘餘的墨
我從你的貓瞳里,看
不到,行色匆匆的過客
看到,與太陽交談的花朵
嬉戲的蝴蝶、蜜蜂與風
你用鬍鬚,丈量著我的愛
你幽藍似海潮般的深邃里
是否,藏著另一個我?
不為人知的,我的靈魂
《清晨五點半的雨》
清晨五點半的雨
將世界,裝在幽暗的口袋裡
時針壞掉腦袋
停留在,幾個時辰以前
屋裡殘留著淡淡的
阿瑪尼的男人香
她穿著他的藍格子襯衣,踱步
在多巴胺的回憶里
撿起地上散落的擁抱
梳理,纏繞髮絲的吻痕
清晨五點半的雨,下個不停
鐘擺不擺,破曉不來
《吊蘭》
一盆心事掛在那兒,孤獨
如江南水畔的吊腳小樓
浣紗女,擰乾青絲
垂下碧綠,思緒茂密
低垂,她細細的眉眼
滴下淚珠,像花瓣
盛開,在搖曳的裙擺間
兩隻蜜蜂聞香趕來
一頭扎進芬芳的潔白
刺吸花心,誠惶的春天
就從江南漾開了香氣
《死神》
他安靜地,蜷縮
在醫院走廊盡頭
走道,病床上
呼吸孱弱的老人
著校服的孩子
蓬頭垢面的乞討者
頭戴紅紗巾的婦人
產房的嬰兒、母親
穿阿瑪尼的男士
時髦的,高跟鞋小姐
都被他瞅了一眼
《情人》
我把寂寞的手,拂向夜空
星星,便滅了
那一輪皎潔彎月,是我
深情在望的眼睛
我站立在屋頂
衣袂,便哭了
漸瘦的風箏,總也飛不出
我畫的,那片紫色天空
你躺在我濃郁的墨香中
靜靜地,夜色流動如水
聽,枝椏偷偷吻著風
一棟棟高樓,都閉上眼睛
《訣別書》
天空飄著朵朵,散步的小羊
我獨自徒步,去往天國
穿上呼倫貝爾碧綠的長裙
和紫苜蓿、烏拉草,一一告別
我削了滿頭烏髮,做自由的種
往草原奔放的太陽上播撒
對著大地,說再也不愛他
我停靠在一株孤獨的楊樹旁
似一縷輕煙,靜靜流連
被風吹過古老的莫爾格勒河
眼前的初春,飄飄渺渺
河水,童話般清澈
河底的故事,都沉寂下來
這世界,我彷彿從未來過
《一首詩的時間》
將疲憊鎖進抽屜里
一首詩的時間,優曇
開花,暗夜流動的月光
像噠噠的馬蹄踏上屋檐
下面,草青色的凝碧
臨睡的雲兒梳妝,偶爾
滴下幾滴愁緒
打散窗前晾曬的回憶
靜止的思念和詩集
安放在這裡
在這裡,咀嚼字字神秘
只需一首詩的時間,螢光飛舞
惹得繁星,墜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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