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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貸、傳銷、酒精中毒、不合群跳樓:四個大學生的死亡筆記

我迷迷茫茫,游遊盪盪。靈魂在這人世間跌跌撞撞,一身是傷。

世間的悲劇大都和金錢有關。

——三毛

接到朋友催債電話的時候,我還在Dior的官網上刷它夏季發布的新品。

我隨口糊弄了幾句,不耐煩地摁掉了紅鍵。

手裡的滑鼠上了發條一樣猛擊著付款界面的「確認」字樣。

這個月時尚新品呢,可不能錯過。

其實我不懂時尚,但是我覺得人家大牌能定這個價,有它理直氣壯的原因。

而我只負責打扮的美美的,在星期六朋友的聚會上把它嬌滴滴地拎到現場,接受大家的唏噓和矚目就好。

「催催催個鬼啊,那點錢還不夠我買個包的。」我一邊嘟囔,一邊打開了最近新發現的一個好東西:借貸APP。

這種軟體,多少錢多少次都可以借,還不用欠人情債。

總有專家自以為是地剖析我們的心理:「這類人從小缺鈣,長大缺愛。心裡陰暗,所以才用物質填補心靈的空虛...」

哪那麼複雜啊。

我們丫就是單純的窮,又好面子。被寒窗禁錮了十幾年的色慾貪嗔痴到了大學,想要在花花世界分一杯羹罷了。

條件允許的話,誰不願意打扮得人模狗樣走在街上優雅自信又二五八萬的。

新學期開學的時候,銀行卡只剩下兩位數的餘額了.

我總在想:世界上最不爭氣的就是錢,真她丫的不經花。

一個月以前,為了陪我男朋友出去玩的時候不掉面,我硬是用我媽打過來的學費買了一條Burberry的黑色蕾絲裙。

穿起來巨特么美。

男票看傻了,抱著我就是一頓轉圈。我被轉傻了,價格都不看就把銀行卡扔給前台.

眼看要開學了,我只能硬著頭皮再去借。

「美女,你可還欠著我兩萬呢。」他回復。

「嘿嘿,這不湊個整數嘛,到時候一起還吉利。」

反正分期付款,慢慢還唄,總能還完的。再不行,就玩失蹤,誰怕誰啊。

手機那頭的人說他不做虧本生意,要抵押。

「什麼抵押?」

他打了兩個字過來:「裸照。」,還必須舉著身份證拍。

卧槽,要不要再對著鏡頭比芯芯啊我去。

一張照片換三萬塊,我咬咬牙答應了。

他也爽快,我發了照片沒多久就打了錢過來。

接下來的三個月,我發誓是我有生以來過得最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看上什麼買什麼,不用縛手縛腳,瞻前顧後。

錢真特么是個好東西!

它也許買不到快樂,可是它可以買到離快樂最近的東西。

卑躬屈膝,為了一兩百的兼職工資看別人的臉色;為了買雙好點的鞋子勒緊褲腰帶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我不再因為打扮土氣,面容樸素而獨自縮在角落一個人吃飯。

妝容精緻,出手大方的我朋友越來越多,追求者如是。

其實我很清楚,自己心裡住著一條蛆,名字叫慾望。每當它被餵飽,在血液里蠕動的時候,我很興奮也很滿足。

我想盡我所能去供養它。人生前小半輩子,它因為我那該死的寒門背景幾乎餓死。

人窮極一生,每天忙忙碌碌,朝九晚五,就不是為了能養活心裡那隻蛆嗎?

它越肥大,你越自在。

背地裡也有人諷刺我三觀不正。講真,其實大家都愛錢,只是我把這個想法赤身裸體擺到檯面上而已。

玩什麼高尚,值多少錢?

慢慢的,我陸續接到了一條條簡訊息。內容無非是讓我開始分期還款,利率是20%。

我的方法就是迅速關掉手機,和朋友出去瘋一晚上。

第二天,屁事沒有。

一周之後,他居然跑到校門口來蹲點。我把他拉到沒人的角落,壯著肚子說了句:「我沒錢還。」

他威脅說讓別人欣賞一下我的照片,會有人願意幫我還的!畢竟,女大學生的市場還是很吃香的。

我在心裡暗暗地罵了句:操你媽。笑著搪塞:「大哥,再寬限三天啦,一定連本帶利交錢。」

幾乎是同一時間,轉過身,我就瘋狂地翻著通訊錄打電話借錢。

一個小時後,我特么的想把手機砸了的衝動都有。

狗屁朋友男朋友,我花錢請客吃飯唱k的時候個個勾肩搭背認閨蜜。現在借點錢跟特么躲瘟疫一樣。

不是手機沒信號就是自己沒錢!

第二天晚上,一條午夜貼五分鐘內就被頂到了C大貼吧的首端。

我咬著嘴唇,拚命平復那顆快跳出喉嚨的心臟,故作冷靜地點了進去。

純文字版?

我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可是裡面的內容卻越看越心驚膽戰。

經濟系,大二女學生,長發高挑... ...

這些具有篩選性和辨識度的字眼,洪流一樣裹挾著底下各種不堪的評論衝擊著我嗡嗡作響的大腦。

晚上十一點半的時候,我偷溜出了宿舍。

我想告訴那個人,我砸鍋賣鐵,甩賣二手包包衣服和化妝品才籌到兩萬塊,能不能再寬限一段時間。我一定會還清的。

「這個女的真的很噁心啊...」

「對啊對啊,為了錢居然這麼無下限,真是不要臉,一開始還看不出來... ...」

「真特么毀三觀啊,這和雞有什麼區別...」。

我聽了,楞在廁所外面不知所措。

這時候,廁所傳來沖水聲,我回到宿舍抓起書包就往外跑。

兩個身穿睡衣的女生從廁所走出來,一人手裡拿著一部手機:「不過說實話,女主角演的也是真的好... ...」。

我又急又氣,走在校園的路上眼淚止不住往外彪,我打了那個人的電話,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你特么的不講信用,說好的三天,十二點沒過你就什麼都抖出來了!我艹你媽!」

路邊稀少的人被我嚇的繞道直走。

「你大把花錢的時候怎麼不艹我媽?!沒錢是吧?你爸媽總會有的...」

「我們家沒錢,我拜託你別搞ta們啊...」

我一邊跑一邊注意著周圍人的臉色,眼淚突然就決了堤。

「你媽是叫... ...吧?」

我猛然停止了抽泣,看著陷入一片死寂黑暗的校園,腦子空白。

23:59

學校的樓鐘敲了第十二下。

遺落在考研樓頂陽台的一架手機屏幕閃爍,不斷傳來震動。

一條消息跳出界面:

「媛媛啊,吃飯了嗎?天氣涼了,要照顧好自己。」

苦難成為財富的前提是,你熬過去了。

——約翰·艾頓

林文新是個怪人。

從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油生這種感覺。

那是大一新生開學的第一天,幾乎所有人都拖家帶口拎行李來報道。

只有林文新,用扁擔挑著兩個邊角磨損的編織袋,大汗淋漓地邁進宿舍。

袋子上豬飼料三個字寫的老大。

我下意識往他身後望去,沒有尾隨的人。

他主動和我打招呼,露出兩顆和他一樣怪的小虎牙。

林文新比看起來要熱情,一上來就自報家門:我叫林文新,祖籍山東。家裡人賣了圈裡僅有的三頭豬給他湊了車費來的。

他說得滿頭大汗且興緻勃勃,絲毫不提各種轉車,找路,乘公交的辛苦,讚不絕口的是沿途的高樓大廈。

不止我覺得他怪,同舍的男生都覺得他怪。

比如訂外賣的時候,老闆四份起免費外送。可他總是不願意加入大家,到了點就捧著一個圓形的鐵盒子,去食堂去打一份五塊錢的青菜豆腐飯。

搞的每次點外賣都要另外加錢,惹得大家有點不悅。

宿舍組團開黑的時候,他總是不管颳風下雨,都跑出去兼職,很少和大家一起活動。

久而久之,眾人都和他慢慢疏遠了。

而他,總是獨自坐在床上吃著亘古不變的套餐,永不犯膩,一臉滿足。

有一次,看他實在吃的巨香,我有點動心和好奇,端著我的黃燜雞米飯過去對他說:「林文新,咱倆換著吃吧。」

他眯起眼睛,滿腹狐疑地看著我,心裡估計在想:這別是個傻子吧。

「別誤會,我就是看你吃的很香,想試試。」

話音剛落,他正準備下筷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桌上抽了一張紙把勺子擦的乾乾淨淨。隨後挖了一大勺青菜豆腐到我碗里。

我也把外賣盒裡的雞肉撥了一大半給他,他連忙推辭。你來我往的過程中有塊肉不小心掉到地上。

「掉地上不能吃的...」

我還沒來得及說完,林文新就眼疾手快地撿起來吹了吹放到嘴裡,嚼地那叫一個香。

「這可是肉啊,糟蹋糧食是罪過。」

我無奈地笑了笑,舀了一勺豆腐送到嘴裡。

這次吃飯的過程中,我對林文新的家庭背景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母親靠給人家做做手工賺點外快,而父親則在工地幹活。一家人一個月的收入不超過3000塊,還有一個即將上初中的妹妹。

「嗨,沒事!人嘛,不會苦一輩子,苦一陣子就會過去了。」他把唇邊的米粒扣下來送到嘴裡的時候,手指上密布的繭被我無意間看見。

「再說了,我們可是985大學,畢了業一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等我自己能賺錢了,家裡的狀況就會好起來的。你說是吧..."林文新笑著用他的開水杯碰了碰我的可樂瓶,示意乾杯。

我笑著舉起來,把剩下的汽水一飲而盡。

大一大二,學校獎學金的名單里總會出現林文新的名字。他更是熱衷為程序設計專業的教授打下手,複印準備資料。

有時候,教授臨時有事不來,還會委託林文新稍微帶一下大家這節課的程序設計內容。

大三的時候,林文新忠厚老實又肯乾的形象深入人心,專業教授甚至破格答應到了大四,推薦他到一家500強網路技術公司實習。

要知道,這家公司實習期安全通過的話,畢了業就能拿到offer,工資近萬。

林文新從那以後,更加朝氣蓬勃幹勁十足。每天不管做什麼,都是全力以赴,滿面笑容。

昨天更是破天荒和大家合夥點了份黃燜雞。

因為生活,似乎正按照他所預想的軌道運轉下去。

時間過的很快,大四上的時候,大家都在忙著實習。反而他突然閑了下來,也不像以前那樣神采奕奕,整日無精打采,鬱鬱寡歡。

「教授答應你的實習怎麼樣了?」一起洗澡的時候,我隨口提起。

「哎,別說了,教授說出了點狀況,沒辦法去了。只能我自己想辦法或者聽系裡安排了...」

他一邊說,看著熱水器上面的數字已經跳過四塊錢,連忙把卡抽了出來。

「嘿,你頭上還有泡沫呢...」

我知道,他肯定又回去用涼水沖了。

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實習期不到一年,轉眼就到了尾巴。舍友們都四處奔波著打電話找關係問熟人,似乎都有了工作的苗子。

只有林文新,一直都沒有什麼著落。

「誒你說見鬼了,我們雖然不是清華北大的,好歹文憑拿出去是985的,找份好一點的工作怎麼就這麼難呢?」

"你想去哪裡工作?」

「離家一點的吧,家裡總要人照應的,真有什麼事回去也方便。」他坐在床邊,腳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

事後想起來,那天晚上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的格外長,格外格外地長。

但是為什麼那時候,我沒發現呢?

答辯結束後一個月,林文新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你找到工作了?」

我坐在他床邊,問道。

「嗯,有一家公司條件開的很不錯,離家也近。想了想,打算去試試。」

「可靠嗎?」

提到這兒,他突然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坐在我旁邊幽幽道:「網路面試過了,至於公司具體情況,我還不是很清楚...」

「那你...」

「我爸前幾天出事了,在工地幹活不小心摔傷了腿,家裡現在很需要錢...」

我想勸他再等等,可能會有更好的。

轉念一想,他家裡現在的處境,似乎也不允許他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選擇和等待。

我張了張嘴巴,還是沒能再說點什麼。

半小時後,就像大一開學時候一樣,他挑起兩袋「豬飼料」。

走出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過頭說了句:「兄弟,等我賺了錢,請你來山東吃正宗的黃燜雞米飯。最大份的那種!」。

看著他露出的小虎牙,我點了點頭。

再次看到林文新,是三個月後,在手機的新聞頁面上。

「985大學生誤入傳銷,遭禁食虐待致死。」

這個985大學生,就是連續四年睡在我上鋪的林文新。

之後我總在想:如果那時候我能多說幾句,勸他不要太著急,再等等。

那麼,很多年以後,我是不是真的有機會去山東,吃他請的黃燜雞?

那一刻,我才明白,這個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好好生活。

有些人,光是活著,就已經用盡全力了。

拒絕和生存一樣,都是一種權利

——畢淑敏

考完四級的下午,天陰沉沉的。

本打算回宿舍,小B提議去附近的一家音樂酒吧放鬆放鬆。

「一起去吧,都是新朋友,大家認認臉。」平時睡在對床的A一把攬過我肩膀,沖大家使了個眼色。

我猶豫了一會兒,努了努嘴,口是心非說了句:「走啊。」

四個人前腳踏進大門,後腳就是傾盆大雨。

酒吧很大,也很鬧,吵得我幾乎忘卻了門外驚天般的雨聲和雷鳴。

天花板的正中央掛著一盞巨大的燈,昏暗發黃,像極了一顆被低劣廚師煎壞了的荷包蛋。

「sorry,小帥哥... ...」撞到我的妙齡女郎下意識舉起修長的雙手,醉眼迷離,咧唇一笑。

撲鼻的是馥郁魅惑的香水。

我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微微點頭,手心攢了一層密汗。

「嘿,幹嘛呢,快過來!」夥伴們對我發起召喚。

跌跌撞撞找到沙發座,屁股還沒坐熱。女歌手已經唱完了那首百轉千回的《新不了情》。

她的四周是還未褪去的藍色追光。

落地的都是震耳的掌聲,女歌手巧笑倩兮地把食指抵在唇瓣上,示意大家安靜。

這時候,幾個酒保模樣的人抬著一個桌子過來,上面擺滿了大小不一的酒杯和酒瓶。

杯里是五彩斑斕的液體。

「老規矩,哪位帥哥美女在3分鐘內喝下6杯總共1800毫升的雞尾酒,500元以內的消費就可以免單。否則,原價買單!"

五顏六色的液體在酒保的操作下懸空流動、混雜、於杯中搖晃跌宕。

眾人心有靈犀般,開始各種吹口哨和起鬨。

我開始有點莫名的暈眩,耳膜被現場的嘈雜和重金屬樂撞擊得生疼。

「卧槽,玩這麼大...」有個舍友發了話。

「這店家下血本啊,朗姆卡盾伏特加威士忌混合XO,這他媽刺激!」另一個舍友接了一杯啤酒喝,臉上滿是玩味的神情。

「不過要是成功了,免單500呢...」

不知道是那天的女歌手的嘴唇太嬌艷欲滴,還是這句話打動了想在大家面前爭次面子的自己。

我居然鬼使神差在女歌手倒計時的時候舉手參加。

在眾人瘋狂的口哨和簇擁中,我穿著白色帆布鞋的腳,邁向了那一排五顏六色的酒。

我搓了搓手,拿起一杯淺褐色的酒一飲而盡。

入喉儘是說不出的辛辣和鋒利,腦子頓時就當機了。

除了高中時候看見暗戀的女生和隔壁班班草在一起,悶在被窩灌了三瓶貝克啤酒外。我喝酒的經歷幾乎為零。

那時候還被嗆的直流眼淚,現在和這300毫升的「特調雞尾酒」比,貝克簡直就是白開水,算個屁!

身後舍友的加油鼓勁和吶喊,讓我喝下了第二杯、第三杯...

第四杯的時候,我意識已經開始模糊,摸索酒杯的手越發不聽使喚。

追光不知何時打到了我的身上。我下意識抬頭,四周的人潮都紛紛拿出手機拍攝。

瞳孔里倒映的,凈是ta們亢奮的表情和不停歇的閃光燈。

我仰頭,幹掉了第五杯。

集體高潮的尖叫。

奇怪的是,第五杯似乎和前幾杯不一樣。才下肚,明明冰鎮的酒水卻如同開水般,在五臟六腑急速沸騰開來。

腳下猝不及防一軟,我扶著吧台坐在了轉椅上。

腹中有烈火烹油的燒灼感,更多的,利刃絞肉的撕裂。

我的意識逐漸渙散,腦中的思緒被碎刀片來回攪動般,疼的六感支離破碎。

我擺擺手,正想開口說聲不行了.

人群中重新爆發出慫恿的動靜:「加油!加油!」

「是個男人,幹了最後一杯..」

「再來一杯!再來一杯!...」衣著時尚,身材玲瓏的女郎們也露出潔白的牙齒,展開迷人的笑容跟著呼籲。

我靠著吧台,勉強起身。

幾個舍友已經被擠到最後面了,卻一點也不妨礙我看見他們眼中和其他人一樣期待的火焰。

我微微皺起眉頭,四肢百骸都是翻江倒海的刺痛。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士端著玻璃酒杯,款款走來。

我遲疑了一下,握緊了手裡最後一杯液體。

他笑著碰了一下我的杯子,一口見底。

「十....「

「九... ...」

「八... ... ...」

女歌手看著手腕上的表開始三分鐘最後的倒計時。

那句不,終究沒有被我說出來。

「二..."

「一... ..."

深褐色的液體朝我湧來。

下一秒,我的雙腳莫名晃動,我控制不住自己顫抖不止的雙手,雙眼發黑,向後慢慢倒去。

在閉上雙眼的瞬間,我居然又聽到了雨聲。

門外滂沱不止的雨聲和劃破長空的汽笛音。

... ... ...

「王邀東,你有空可以幫我打水嗎?」

「能不能順便替我做一下值日..."

「作業借我抄一下,快!王邀東..."

「媽媽已經幫你選好了,就讀這個專業...」

... ... ...

可是...

哦,好的。

想泯滅一個人嗎?教ta渴望合群便好。

——古斯塔夫·龐勒

李佳文,你很自負,特別自負。

高傲優秀的姿態,別人只一眼,就能看出立於我們這些被應試教育折磨弱雞裡面的白鶴。

那隻白鶴,就是你。

高一的歷史老師刁鑽的很,總是惡語中傷我們這些所謂的95後。

無所事事,沉迷手機,是這個時代最大的敗筆。尤其是在被提問的同學回答不出他的問題時候,更是得意至極。

我們恨透了他,那副為人師婊的樣子。

只有你,能用浩瀚無邊的學識和廣博的見解對答如流。讓他也有臉紅咳嗽下不來台的時候。

你曾經一度,是我們的偶像。因為這口惡氣,終於有人有處可出。

我們對你更多是學霸和天才的羨慕和仰望,看你的眼裡都是閃爍的星星。

有傳言,你的五車學富已然在這個老頭子或者說學校所有的歷史老師之上。同舍的人也附和說你的床頭堆的都是各種史學的高深著作。

我想應該是真的吧,因為你的課桌里總是洋洋洒洒的一沓稿子。把我們這些寫個800字作文都要咬筆煩惱半天的人秒的連渣都不剩。

幾個月前,有一位上海來的大學教授前來拜訪。

原來你很早就在許多線上的學術論壇和專區和一些史學大師討論王侯將相、秦皇漢武。

當他們知道你才是個中學生,實在不敢置信,這才打算前來一睹真容。

從那以後,來校尋李佳文已經成了我們學校一個非常獨特的存在。校領導更是樂不思蜀,恨不得敲鑼打鼓迎接這些專家學者,再貼一張大字報在市中心進行宣傳。

有一次,我去茶水間倒開水,無意間聽到隔壁房間裡面相談甚歡的你們。

什麼西夏文、道家的政治實踐、范仲淹和他的慶曆新政等等,都是我聽不懂卻深知厲害的字眼。

消息這才逐漸流傳開來,原來才18歲的你早就偽造年齡出過兩本史學專著。

而所謂《呂氏春秋》、《資治通鑒》以及《清史稿》這些厚度和封面讓普通人看一眼就望而生畏敬而遠之的書,你在初中就已經甘之如飴倒背如流。

難怪你總是獨來獨往,話中帶著理所當然的清高和自傲。

每當語文老師引經據典,提到名篇《傷仲永》,那個年紀輕輕就聞名方圓百里的天才。

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你。

被問到為何偽造年齡出書的時候,你說:「為了避免聽到傷仲永這樣的言論...」

你看,你多可怕,我們想什麼你居然都知道。

學校的師資隊伍一向緊張,時不時還出現老師請假有事缺課的現象。

自從你聲名遠揚之後,學校居然破格讓你偶爾或者說有時暫代歷史老師的責任,為我們講課。

學生給學生上課,舉班歡慶。

哪知道,噩夢才開始。

每每代課,你乾脆拋開了歷史書和我們大談古往今來。五千年的歷史偉人、戰爭變革、禮儀制度信手拈來。

講台就是你揮斥方遒的精神高地。

但說實話,能聽懂的人實在太少,能回答出問題的基本沒有。

因為你提問的角度和深度比起原先的老師,有過之而無不及。

之所以稱之為噩夢,是因為當我們一臉困惑不解的時候,答不出問題企圖插科打諢矇混過關的時候,你的眼神彷彿會殺人。

準確的說,是毫無遮掩的蔑視帶著哀其不爭的味道。

潛台詞應該就是:這個很簡單啊?為什麼你們都不帶腦子來上課?真是一堆目不識丁的垃圾。

毫不誇張的說,你冷傲的眉目隱約重疊著原來那個歷史老師的神情。

你從不和大家一起吃飯聊天,你更喜歡邊吃邊思索;你也很少出現在班級活動上,而是獨自捧著一本巨厚的《史記》翻來覆去;你和那些年齡高自己一大截的人促膝長談有說不完的話,卻在課間,和同學一言不發。

本就曲高和寡的你,開始招人討厭。

有人裝模作樣模仿你說話和讀書的姿態和習慣,更有人暗地諷刺你是個只會死讀書的怪物。

我曾經試過和你交流,真的很難 。

「原諒我實在聽不懂...」你回復的是一副『無知真可憐』的同情面容。

不得不說,那一刻,我的自尊心告訴我:我討厭這個傢伙。

可偏偏你的自負,並非剛愎自用夜郎自大,也是實實在在的滿腹經綸,才高八斗。

導火索是一次月底的校衛生評比,那天星期五輪到你打掃衛生。

而你因為圖書館要關門了,連忙趕去借書,結果蹲在門外的台階上一看就是一晚上甚至差點忘了回家。

果不其然,下周一的評選結果上,我們班因為周五沒有打掃,與紅旗失之交臂。

紅旗伴隨著幾百塊的獎金,班主任打算用這筆錢犒勞一下辛苦了一個月的全班。

卻因你的疏忽,所有人一個月的努力付諸東流,全部泡湯。

戰爭爆發。

課上課下,你都被人指指點點,更是在一節歷史課上被同學們藉機羞辱了一番。

你氣憤至極,罰他抄歷史課本三遍。

「你他媽真把自己當老師了?給個雞毛當令箭...」

全班沒有人願意給你一個台階下。一半在看熱鬧,一半在勸那位同學消消氣別計較。

或許是耿耿於懷那次評比,更或許是因為鋒芒太露槍打出頭鳥,大家的不滿已經上升到了海平面之上。

課間休息,看你戴著耳機,大家公然詬病你,極盡百般難聽的侮辱和謾罵。

看你神情自然,大家更是肆無忌憚開了許多現在聽來的確過分的玩笑。

你摘下耳機,大家才散開,各自為政。

一周下來,沒有一個人願意和你說話接觸你。也沒有人會問你要不要報名參加比賽、要不要一起去吃飯、下節歷史課你上什麼?

似乎好像,你真的一下子變成了生人勿進的怪物。其他班的個別人看到你還會拉拉身邊的朋友,捂著嘴巴私語一番,再匆匆走開。

你傳出抑鬱症的時候,大部分人都在幸災樂禍道:看看,我說了吧,他就不是個正常人。

被評頭論足,變本加厲的指指點點一天之後你終於撐不住,請假回家休息。

沒有你的歷史課堂,老師不在的時候改自習。一片歌舞昇平,歡呼雀躍,全班都和撒了歡的鴨子一樣,個別男生還情深義重,唱起了《啊朋友再見》。

你就像一顆毒瘤,消失後給人帶來的只有劫後重生的快樂和慶幸。

周日晚自習,班主任站在講台上神情凝重地讓班長撤了你的桌子和椅子。

同學們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地問老師李佳文是不是換班轉校了。班主任沉默半晌,回答我們李佳文去世了。

昨天晚上,在自己家小區,留了一封遺書,然後從陽台跳下去,當場身亡。

大家頓時笑不出來了。

「每當我為活著感到疲憊、無趣時,對比之下,我總會自然地想去縮進歷史研究的世界。我知道也許自己在這個世界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其實,我知道自己有病,也按照醫生的話好好吃藥。結果我吃了後的副作用是每天全身又疼又困。」

「一走了之的念頭曾在腦海里萌發過太多次,兩年多來每一次對壓抑、恐懼的感受都推動著我在腦海里思慮生死。想來想去,離去也許是對孤寂最好的排解。」

「媽媽爸爸,指導過我的老師還有同學們,謝謝你們聽我說了那麼多的『天方夜譚』。這回,我要去找秦皇漢武聊天了。」

班主任一邊看著手機念,一邊哽咽。

身邊的人都低著頭,一言不發,整個班安靜得和窗外的夜一樣。

課後,和班長一起收拾你留在學校的東西的時候,我從你的書盒裡掏出了那副耳機。

原來早已破了表皮,還露出一兩根斷掉的金屬線。

我握緊了掌心的耳機,愣愣看向窗外星光渺茫的天空。

其實我們說了什麼,這世界發生了什麼,你一清二楚,對嗎?

根據真實故事改編。

總編輯:黃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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