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掘「點」、尋「鏈」、解「網」——淺談《背影》中的父子情

有一種作品越讀越薄,故易被人遺忘。有一種作品越讀越厚,故被人稱之為「經典」。無疑,朱自清的《背影》屬於後者。

父子情是這篇散文公認的主旋律,其中包含父親的愛子之情、兒子對父親的懷念之情以及感悟父愛後的愧疚之情。基本上,這幾年的教學筆者也是按照這一理解有條不紊地進行的。此次,藉助「重讀經典」這一契機,我又重新拾起了作品,卻發現自己之前似乎將文章讀淺了。

文章看似質樸,卻並不簡單。清代作家袁枚曾經在《隨園詩話》里寫過這樣一句話:「文似看山不喜平。」初看《背影》,它似乎就像一座小山,內容讓人一目了然。然而,深入研讀之下,才發現小山背後的蜿蜒曲折。這一崎嶇的風景正是作家與父親之間的情感糾葛。孫紹振先生在《孫紹振如是解讀作品》這本書中提到了一種分析文本的方法,那就是「情感邏輯的還原法」。他說:「藝術感覺之所以藝術,就是因為它經過個人主觀情感或智性的『歪曲』。正是因為『歪曲了』,這種表面上看來是表層的感覺才成為深層情感乃至情結的可靠索引。」因此,筆者打算抓住《背影》中一些情感或心理關鍵信息來對作者的父子情感之路進行一次還原解讀。

第一,挖掘父子的情感之點。

《背影》是一篇抒情散文。從情感流逝的走向來說,情感最濃烈的時候應該是事件進行時。也就是說父親買橘子的背影最感動「我」的應該是在那次送別時。但我們知道《背影》的寫作是距離那次送別好幾年以後的事。如果真的是讓作者感動得情不能自已,何以當時不噴薄而出?由此,這就給讀者預設了一個比較大的留白。我們姑且放著不說,先從文本中找尋一些蛛絲馬跡。

文章開頭作者直接表情:「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第一情感關鍵詞「懷念」呼之欲出。這為全文奠定了濃濃的抒情基調。與此同時,也勾起了讀者好奇之心:「懷念的為何只是背影?」設下這一疑問,作者開始娓娓道來,我們也得以捋一下作者在整個事件中的心路歷程:(1)「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了。」這是作者在面對父親猶豫要不要送我時的心理活動。從中我們一眼可以看出作者當時的不以為然,覺得父親有點小題大做。(2)「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這是作者看不下父親小家子氣地和腳夫討價還價的想法和做法。那時他是瞧不上父親,甚至有點不尊重的。後文有更明顯的證據:「我心裡暗笑他的迂。」顯然,這些都是為了下文的情感蓄勢的。(3)「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這是作者對父親情感的一大轉折。父愛終於「感動」了我。但我出於自尊,將這份感動藏到了心底。誠然,這份感動一直持續到了父親離開:「我的眼淚又來了。」寫到這兒,前因後果似乎已寫清楚。那個飽含父愛的「背影」也定格在了每個讀者的心中。

在送別事件中,「我」對父親的情感呈現了「不平」之線,使得親情這座山有了一定的看頭。然而,如果只局限於此,「背影」還缺少一份厚重。因此,文章看似「閑筆」的部分便大有玄機。先從父親對兒子的情感來看,之前送別前後,父親的情只有一條線,那就是默默付出、愛子沒商量。這條平線在文章最後一段出現了波動——「……家庭碎屑便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暗示著父親對「我」的愛出現了裂痕;「但最近兩年的不見,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只是……」父子之情有望「破鏡重圓」;我北來後,父親寫了一封信給我,終於向兒子敞開心扉。這一舉動也讓兒子瞬間淚崩,父子之情至此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在問及《背影》的創作緣由時,朱自清先生是這樣講的:「我寫《背影》,就因為文中所引的父親的來信里的那句話。當時讀了父親的信,真的淚如泉湧。我父親待我的許多好處,特別是《背影》里所敘的那一回,想起來跟在眼前一般無二。」由此可見,作者寫《背影》這篇散文是對父親的回應。我們也為作者為何沒有在送別後就寫下那份感動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兒子的情感曲線與父親的情感曲線交錯、重疊,最終成就了《背影》的「不平」,成就了一份獨特的、厚重的父子情。

第二,找尋父子情感變化之「鏈」。

挖出了父子情感變化的點,卻更讓文章有撲朔迷離之感。現在就讓我們再次走進文本,將這些情感之點還原到時間的鏈條上。《背影》不是一種「原生態」的表現和釋放,它是作家在回憶中重構的,即它是生活的「再現」。「再現」就是指「對外在客觀現實狀況作如實刻畫或模擬」。然而在這份再現中,作者以「現在的情感和認知」去審視過去的事件,文章自然也就多了一些「有意識」的選擇和迴避。這種處理最典型的就體現在文中模糊的時間概念上。

開頭「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第二段「那年冬天」;最後一段「近幾年來」「但最近兩年的不見」「我北來後」。這些時間到底都是什麼時候?我和父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一連串的疑問隱含在文本中,吸引著讀者去一探究竟。

在文本最後,朱自清署上了寫作時間和地點——1925年10月在北京。也就是說此時朱自清和父親不在一塊,父子之間的情感糾葛也是在此之前。那麼,我們再來鎖定另一個重要的時間段:「那年冬天。」文中第四段交代「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朱自清先生生於1898年,文中「那年冬」應該是1917年冬天。查閱朱自清的經歷,可以知道他這時正在北京大學讀書。他的父親在徐州供職,雖然在父親身上發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但從朱自清在送別途中對父親的心理變化來看,那時候談不上父子矛盾。

那麼,他們關係的裂痕到底出在什麼時候呢?我們自然就要注意到文中的「近幾年來」了。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時間段呢?從「但最近兩年的不見,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和開頭「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這兩處可以推出父子矛盾的時間段大致是1923年之前。再從「近幾年來,我和父親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可以得知應該是「我」參加工作後和父親一起謀生養家的情形概括。查閱資料我們得知朱自清1920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而後開始參加工作。由此我們得知父子矛盾升級應該是1920年到1923年這一段時間。

1920年至1923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在《背影》中作者只是簡單帶過:父親「老境如此頹唐」、家庭瑣屑、待「我」漸漸不同往日、「我」的不好。通過這些關鍵信息,我們不難得知父子之間矛盾的焦點應該是在處理家庭問題上出現了分歧,導致關係惡化。這種僵局在「我北來後」(1925年,朱自清任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得以緩和和改變。父親的一封信說明一切。

至此,這一對父子之間情感關係變遷的時間鏈條我們已全部理清。《背影》中作者刻意的詳略處理也讓我們一同認識到世間最讓人感動的莫過於親子之愛了。那個略顯蒼老的背影不僅永駐於作者的心中,沖淡了一切不快,也引起了讀者深深的共鳴!

第三,解開父子心裡羈絆之網。

一篇短短的《背影》,內容涵蓋的時間跨度歷時八年之久,不可謂不長也!在這八年中,兒子從風華正茂的20歲邁進了獨當一面的准中年時代。父親從官運亨通的雲端跌入東奔西走的泥地。二者的心境自然是難以名狀,人生的各種滋味也是盡數嘗遍。

作者成長於「五四新文化」運動這一大背景下,這是一個新舊交替、急劇動蕩的時代,追求個性解放是這一時代的主旋律。接受新思想、新教育的作者自然對舊式的東西存在一些排斥。最典型的是作者的父親是一位舊式小官吏,身上自然存在一些陋習。他在徐州任職期間就是因為姨太太的事情最後丟了工作。《背影》中寫到作者因祖母去世,「從北京趕到徐州,打算跟著父親奔喪回家。在徐州見到父親,看到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想必此時的朱自清一面哀於祖母的離世,另一方面更痛於父親的不爭吧!自此,兒子對父親的「心網」有了發端。奔喪完畢,結伴去南京時,「我」對父親是有些不以為然,甚至瞧不上他的「迂」的。這一小心結在後面很快被父親充滿愛意的舉動瓦解。父親轉身去買橘子,留給我一個青布馬褂的背影。正是這背影讓作者得以拉開一點距離來審視自己的父親。父親的動作成了我此時眼中的全部:蹣跚走、慢慢探、兩手攀、兩腳縮、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這一切的努力讓作者忘記了其他,只看到一個為了兒子全心全意付出的平凡而又不易的父親。那一刻,作者的內心被深深撼動了。那一刻溫情的淚水終於狠狠落下了。是的,不管怎樣,父親是愛兒子的。

然而,短暫的感動難以消除父子之間根深蒂固的思想分歧,終究還是被厚重的生活碾壓。面對家中每況愈下的局面,父親、兒子在謀生養家的過程中齟齬不斷。他們的矛盾不斷升級,兒子的「心網」織得越來越厚,父親的「情網」也越編越實。「家中瑣屑」中比較為人所熟知的就是朱自清當年在揚州教書時,父親動用關係領走了他當月的全部薪水。這種專制的做法讓朱自清非常不滿。結果就是朱自清憤然離開揚州。1921年冬,朱自清從老家接出妻兒,在杭州建立了小家庭。這是對大家庭父權的極大挑戰。父子關係也跌至冰點。後來朱自清雖有所讓步,然而他的父親卻拒不理睬。雙方都認為自己沒有錯。相互羈絆的「心網」幾乎密不透風。

終於,隨著時間的推移、經歷的沉澱,雙方開始做出改變。父親漸漸忘記兒子的不好,也放不下孫子,和兒子有了書信往來。而兒子也進入准中年,對於父親有了更多的理解,體會到了他的不易。正如《背影》中說的「他少年外出謀生,獨立支持,做了許多大事。哪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於中,自然要發之於外……」短短几句話,剎那間拉近了父子之間的距離,「磨疏」了父子之間的森森羅網!而將雙方的心網完全解開,最後變成一條情系對方的「紅繩」的,則是父親信中的那幾句話——「我身體平安,唯膀子疼痛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一個已到垂暮之年的父親躍然紙上,一個脆弱的老人、一份眷眷之情直擊作者的心房,喚起了那一份被遮蔽的柔軟。情不能已,自然要發之於外,經典的《背影》就此橫空出世。

《背影》問世之後,又帶給父親怎樣的感動呢?據載:「1928年,在揚州東關街仁豐里一所簡陋的屋子,朱自清的三弟朱自華接到了開明書店寄贈的《背影》散文集,忙奔上二樓父親卧室,送給父親朱鴻鈞先睹為快。父親已行動不便,挪到窗前,依靠在小椅上,戴上了老花眼鏡,一字一句誦讀著兒子的文章《背影》,只見他的手不住地顫抖,昏黃的眼珠,好象猛然放射出光彩。」無疑,父親的心房也徹底被兒子的拳拳之心熔軟了。父子之間再無隔膜,剩下的只是深深的牽掛和懷念!

如果說父親的付出和信成就了《背影》,那麼《背影》則化成了牽繫父子真情的那一根紅繩。羈絆的心網灰飛煙滅,敞開的心門從此不再設防!

(摘自《語文教學研究》,2017年第7-8期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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