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俄羅斯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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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看到朋友圈裡有人抱怨烏法最低氣溫已接近零度，我在三十多度的南海邊猛一個激靈，彷彿嗅到了西伯利亞的寒流。可不是啊，俄羅斯的冬天馬上就要來了。

八月中至九月中的俄羅斯，美得最燦爛。秋高氣爽，溫度適宜，河水清澈舒緩，白樺樹的葉子漸次變紅，夕陽下分外驚艷，彷彿那就是精靈女王的黃金森林。11年九月中我初到烏法，抓住了秋天的尾巴，被這即將凋謝的美景瞬間擊中了心臟，停跳1秒。

教室外的秋色

轉眼，葉子便在秋末的凄風苦雨里風逝，十月中旬，宿舍暖氣便開，不過幾天功夫，密密匝匝的大雪就嚴嚴實實的砸下來，厚厚的蓋住蒼茫大地。這雪不化，一層壓一層，一直持續到來年四月中，那時候，暖氣也就該結束了。

所以我心中烏法的冬天是從十月下旬第一場雪開始，到四月中冰雪初融結束，長達六月之久。

在烏法三年，度過了三個冬天。

第一個冬天最慘，因為學俄語啊，每天昏天黑地的上課，下完課又昏天暗地的背單詞。學霸之間的競爭多麼殘酷，成天都較著勁兒，你學到晚上十一點，我就學到晚上十一點過五分，有的人睡覺做夢都能來一句「как дело？」然而面對毛子們的嘰里咕嚕，你連一個重點詞都抓不住，多麼痛的領悟。

而且冬天日照非常短，大晴天十點多才蒙蒙亮，下午三點多太陽就下了山，我覺得自己就像那些來不及死掉就被雪埋住的野草，壓抑得想要瘋狂，壓抑得彷彿窒息。後來開春看見一堆毛男毛女在河邊粗糙的沙地上曬太陽，我太能理解了，陽光就是蓬勃的力量啊！那個冬天還聽說聖彼得堡有個學美術的中國男孩子自殺，因為抑鬱。

不過好在我對做飯極有悟性，在經歷了第一次失敗的西紅柿炒雞蛋後，我的廚藝迅速步入正軌，後來就開始老乾媽燒鯽魚、西紅柿燉豬腳、伏特加三杯雞，即使在蔬菜極其匱乏的冬季，我也能用僅有的土豆洋蔥胡蘿蔔來點綴我那荒蕪的餐桌（夏天的蔬菜比較豐富，而且價格便宜。譬如黃瓜，夏天10盧布左右一公斤，冬天就能賣到200盧布以上。）。所以我至少還能在被俄語、寒冷和黑夜三重打擊後有美味的飯菜吃，偶爾還能好吃到笑出聲來。

拿手燒魚

廚藝不好又吃不慣俄餐在俄羅斯冬天上學是什麼體驗呢？我知道有幾個去上本科的中國孩子，連續吃了兩周毫無滋味的土豆燉牛肉後，邊吃邊哭，邊哭邊吐，直到後來找到會做飯的對象，才終於獲得解脫。

平安度過俄羅斯的冬天還要練就一身本事——抗摔。我見過各種體位的摔，前仆後仰、左右側翻，還有小盆友可愛的摔，胖大媽沉重的摔，美女摔得狗吃屎，紳士摔個大馬叉。俄羅斯年輕的姑娘愛穿高跟，冬天也不例外，家境優渥的女學生冬天打扮的標配就是大貂皮，外加長筒高跟靴，但人家在冰上都能走得花枝招展。研二的冬天，一個女同學快要臨盆，挺著大肚子還穿著帶跟兒的鞋，我擔心的不得了，就想攙著她去公交站，結果她嫌棄地拒絕了，周圍同學一頓鬨笑。後來想想也是後怕，因為我自己走路就不太穩，萬一我摔了事小，把她連累了可怎麼好。我在俄羅斯真是摔怕了，褲子都摔破兩條，糗事不提也罷。

大家一定會好奇烏法的冬天會冷到什麼程度。其實也沒有冷的多誇張，平均零下二十來度吧，西伯利亞有句諺語：零下二十度不叫冷！我在烏法經歷過唯一一天零下四十多度，記得那天我本來是要去附近超市，一出門，鼻子吸進第一口冷氣，我能清晰的感覺到那股冷空氣從鼻腔進入氣管，再到肺部，真是個透心涼，在外面待久了這才真的是里里外外都涼透，我立馬縮進屋裡了。平時無非就是坐公交車的時候，你不知道具體到哪裡了，就要往車窗上哈氣，把冰化掉了，才能看到外面景象，對了，記住不要把舌頭碰到玻璃。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中國人不愛戴帽子，大冬天走到路上冷得縮頭縮腳，就會有很多毛大爺毛大媽過來建議你：孩子，你該買頂帽子啦。毛姑娘雖然大冬天敢露腿，但絕不敢露腦袋，他們覺得如果冬天不帶帽子，容易變傻。

冬天的公交車窗都是這樣的

為了等待索契運動會的火炬手，我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氣里差點冷暈

既然冬季這麼漫長，總會有許多消磨的辦法。

首先必須是滑雪啊。烏法地勢就像一個饅頭，四周被白河環繞，所以有很多大斜坡可供滑雪。如果不敢挑戰斜坡，也可以在公園裡滑。宿舍旁邊就是一片樹林，裡面有個小動物園，還有許多供人散步的小徑，冬天這些小徑就成了滑雪新手絕佳的練習場所。我也曾想著要學，裹得嚴嚴實實去，摔的鼻青臉腫回。這個比溜冰還要摔的慘，溜冰一般只疼屁股吧，滑雪是人整個的往前摔，胸也疼、臉更疼。但我特別愛看別人滑雪，技藝嫻熟的年輕人在雪坡上之字形翻飛，輕盈的像頭鹿，自由、瀟洒，天地共一色，雪裡攪風波。像我這種又怕摔又想體驗的人怎麼辦呢？只有去小朋友的場地，租個大氣胎，人坐在裡面，抓緊兩邊的帶子，從高處滑下，啊，就是要這種加速度的快感啊。也有不少情侶坐在一起滑氣胎的，然後滑翻了，男男女女滾一地。

對，我就是滑這種。

冬天我第二喜歡的事情就是桑拿。一向羨慕俄羅斯人的生活態度，他們很多人都是在城市裡租房，即使買房，房間也不大。但絕大多數人鄉下都有別墅，或大或小，或奢或簡。夏季他們在鄉間種蔬菜花卉，每到周末就能看到一些轎車屁股後面掛著一個小拖車，小拖車裡滿載土豆西紅柿，還有各種各樣的蘑菇漿果。冬天，去別墅的重頭戲就是桑拿。桑拿屋很小，裡面石塊燒得通紅，往上潑一瓢冷水，瞬時就釋放大量蒸汽。人赤身裸體的坐在木椅上，每個毛孔都盡情的張開呼吸，排出毒素（剛去俄羅斯滿臉長痘，冬天蒸了幾次桑拿，皮膚竟然光潔不少）。有講究的，還會在夏季存一些乾的橡樹葉枝條，桑拿時用它輕輕抽打自己的皮膚，促進血液流通。桑拿之後，健壯的年輕毛子會出門在雪地里打滾，曾拉著一個中國學生一起滾，可憐的小身板，後來重感冒一個多月。我總是乖乖的用溫水沖完汗，此時整個人都如獲新生，覺得身體從裡到外都乾乾淨淨，然後裹著大棉襖在溫暖的房間里喝紅酒看電影，人生樂事也。每年春節，我們一部分中國留學生會去郊外租個別墅，吃吃喝喝看春晚，之後就去蒸桑拿。還有幾次去俄羅斯家庭做客，主人也邀請一起桑拿。有一次師兄師姐帶我去一個小鎮拜訪他們的老朋友，師姐洗完桑拿後香噴噴的，我問她是不是掉蜜里了，她得瑟地說：還真是哦。原來她們桑拿的時候用蜂蜜做了按摩！我的天，巴什基爾共和國（烏法是它的首府）的蜂蜜可是全世界數一數二的啊，我吃都捨不得，她們竟然用來美容，想美到天上去么！

蒸完桑拿游個泳

租個別墅過大年

豐盛的年夜飯

過年吉祥物

去做客啦

漫長的冬季還可以去療養院。俄羅斯對留學生也提供這些福利。記得第一個寒假，外辦就說我們可以向學校申請去索契療養院，往返火車票、15天食宿，10000盧布左右。溫暖的索契啊，傳說中的黑海啊，15天啊，才不到2000人民幣。我當時真想去他媽的俄語課，老子要去黑海療養。然而終於是沒能去成。但即使不去療養院，也可以去旅遊。第二年的寒假，我和同學去了迪拜，往返機票和七天四星級酒店住宿一共才3000元。師姐去的是埃及，也不貴。我們在烏法已經不算方便，如果在莫斯科上學，境外游更加便利便宜。第三年的寒假去了聖彼得堡。彼得堡雖然靠近北極圈，可是比烏法暖和太多，誰叫咱靠近西伯利亞呢。冬天彼得堡的噴泉全都被棉布罩著，波羅的海的大風差點沒把我吹到芬蘭去。彼得堡天黑的更早，所以路燈也亮得早，我站在彼得要塞的涅瓦河邊，看著對岸華燈初上，冬宮、伊薩基夫斯基大教堂燈火輝煌，把天耀得粉紫、把水映得金黃，不舍離去，留連到很晚。

涅瓦河夜色

冬季的彼得堡

冬季就算哪也不去，宅在宿舍也不錯。俄羅斯的暖氣非常足，室溫可高達三十度。每次冬天跟我媽視頻，她在南國的艷陽里穿棉裹襖瑟瑟發抖，我在西伯利亞的寒流里穿短袖吃冰糕。俄羅斯的冰淇淋奶味非常足，尤其是СССР蘇聯牌的，我就喜歡一邊在宿舍吃冰糕，一邊看著屋外的皚皚白雪。冬季學業也不算重，閑暇時間多，我就是在那段時間學會了包包子啊。

大冬天蒸包子

每年的二月底，俄羅斯會慶祝一個傳統的節日：謝肉節。謝肉節又稱送冬節。第一次過送冬節，天真的我很開心的以為冬天馬上就要結束了。謝肉節要吃блины，一種薄餅，用牛奶雞蛋混和麵粉攤制而成，蘸蜂蜜或果醬吃，十分美味。大家要是想知道謝肉節還有什麼風俗，就去看被譽為俄羅斯的「飄」的電影，《西伯利亞的理髮師》吧。

送冬節表演節目，和俄語老師合影

冬天雖漫長，但總會過去。冬春之間有我最討厭的兩個星期——大街小巷的雪水開始融化。由於下雪的時候撒了泥土防滑，所以化雪的時候就分外臟。那段時間全城到處污水橫流，出門都找不見一塊乾淨地方落腳，連超級愛美的毛姑娘都會在那幾天穿膠靴。

化雪有多臟，見我身後。照完照片立馬躲進屋

之後，隱忍了整整一個漫長冬天的生命會在短短几天內全部怒放。彷彿一夜之間，漫山遍野的蘋果花、梨花都開了，就是《喀秋莎》里「正當梨花開滿天涯」的季節；還有五顏六色的鬱金香；草地上的蒲公英、森林裡的野蘑菇也全部鑽出來了......那是俄羅斯最生機蓬勃的時候，處處充滿生命的喜悅和力量。你終於度過冬季的陰霾，雙眼脹滿花團錦簇、綠草如茵，天藍雲白，終於不用再躲在暖氣房裡，可以在和煦的陽光下漫步，盡情去呼吸那溫暖而芳香的空氣，人會情不自禁的跳躍旋轉，想去擁抱每一個鮮活的面孔和生命。

何況接連而來還有兩個重要假日，五一勞動節、五九勝利日，幾乎可以連續放假12天。

五九勝利日

(全文完)

本文作者「我是巴多」，現居深圳，目前已發表了8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我是巴多」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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