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中秋之後即是寒露。連綿秋雨,秋從清爽轉入蕭瑟。
江南才子郁達夫寫這北方的秋卻是最地道:
……著著很厚的青布單衣或夾襖的都市閑人,咬著煙管,在雨後的斜橋影里,上橋頭樹底下去一立,遇見熟人,便會用了緩慢悠閑的聲調,微嘆著互答著地說:「唉,天可真涼了——」(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長。)
「可不是嗎?一層秋雨一層涼了!」
我曾經寫過一首《秋褲》:……清晨捏著薄薄秋風/劃開自身/露出秋天的骨頭//臉色陰沉的秋褲 / 推開囚禁它的櫃門 / 奔向膝蓋 / 它們熱烈擁抱 / 全然不顧我在旁邊懷抱空空……
雖是遊戲之作,卻也藏了一點孤獨在其中。深秋,不就該把秋衣扎到秋褲里,秋褲扎到襪子里,整個人扎到孤獨里嗎?
深秋宜傷別離:
送十五舅(王昌齡)
深林秋水近日空,歸棹演漾清陰中。
夕浦離觴意何已,草根寒露悲鳴蟲。
或者嘆漂泊:
晚次宿預館(錢起)
鄉心不可問,秋氣又相逢。
飄泊方千里,離悲復幾重。
回雲隨去雁,寒露滴鳴蛩。
延頸遙天末,如聞故國鍾。
早發(李郢)
野店星河在,行人道路長。
孤燈憐宿處,斜月厭新裝。
草色多寒露,蟲聲似故鄉。
清秋無限恨,殘菊過重陽。
鴻雁、菊花是「寒露」這一節氣的徵候,可也熟到俗濫,可以不論。三位詩人共同點是,都用了「寒露鳴蟲」意象,寒露訴諸視覺,鳴蟲訴諸聽覺,兩者相鄰,有了奇妙的互通:露水晶圓,聲音彷彿因此有了形象;蟲聲本就轉悲,加以寒露侵潤,更添凄冷之意。與其說這是詩人的巧思,不如說是造物的神妙,詩人只是一旦看見、聽到,便領會了造化的美意。
可是這「寒露鳴蟲」又不如「寒露下深宮」下筆下得深重:
婕妤怨(皇甫冉)
由來詠團扇,今已值秋風。
事逐時皆往,恩無日再中。
早鴻聞上苑,寒露下深宮。
顏色年年謝,相如賦豈工?
以上這幾首詩,雖曰孤獨,到底還是有故鄉可思,有親友可懷,有人可怨望;而這深秋況味,非徹骨孤獨之人不能嘗透道盡。
德國詩人里爾克的《秋日》:
秋日
里爾克
主啊!是時候了。夏日曾經很盛大。
把你的陰影落在日規上,
讓秋風刮過田野。
讓最後的果實長得豐滿,
再給它們兩天南方的氣候,
迫使它們成熟,
把最後的甘甜釀入濃酒。
誰這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築,
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著,讀著,寫著長信,
在林蔭道上來回
不安地遊盪,當著落葉紛飛。
(馮至譯)
這是孤獨的極致,也是詩的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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