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衛平出國訪問被送香皂？半個月不吃飯仍砍4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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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合理-張衛平傳》講述中國籃球名宿張衛平的生平故事，呈現跨越半個世紀的中國籃球發展史，由張衛平本人唯一授權、騰訊體育籃球主編黃禕（阿魚）撰寫、騰訊體育獨家出品。

看看70年代的專機

北京青年隊時期，眼瞅著實力不如自己的國家青年隊能頻繁出國比賽，當時的張衛平多少有些羨慕。【張衛平傳】

等他升入了北京男籃一隊，後來又成為國家隊一員，出國訪問比賽也成了家常便飯。他在球員時代先後出訪過20多個國家，包括菲律賓、日本、泰國、新加坡等亞洲鄰國，以及法國、美國、阿根廷、秘魯、委內瑞拉、墨西哥等歐美國家。張衛平當時剛二十歲出頭，能有機會走出國門觀察世界，對自己世界觀的形成大有幫助。

現在人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出行又越來越方便，想去世界上的什麼地方看看，辦好籤證，帶上護照，隨時就能「說走就走」。就像前不久流行過的一個段子：影星梁朝偉說自己有時候太悶，會臨時中午去機場，隨便趕上哪班就搭哪班，比如飛到倫敦，獨自在廣場喂一下午鴿子，當晚再飛回香港。

但擱在四五十年前，能有機會走出國門的畢竟是極少數，絕大多數中國人對世界的了解相當有限。外面的世界就像蒙著一層神秘的面紗，誰也不知道面紗下究竟是什麼模樣。在這種幾乎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第一次親身踏上異國他鄉的土地，各種新鮮信息的衝擊紛至沓來，難免會感到應接不暇。

通過在世界各國遊歷，他親眼見到陌生國家的人們如何工作和生活，從中感受到強烈的異國文化衝擊。與此同時，從張衛平所在的中國籃球隊身上，這些國家也對新中國有了更真實的認識。

1973年，巴黎聖母院門前，瞧這領帶的長度，張指導當年是把領帶當紅領巾系的吧？

1973年，參觀巴黎盧浮宮，與蒙娜麗莎第一次對上眼，感覺張指導整個人都蒙圈了

比如中國男籃第一次造訪菲律賓，隊員們在酒店裡認識了一個華裔小朋友，每天纏著他們問東問西。有一天，小朋友抱著個大紙袋來找他們，硬把袋子塞到隊員手裡，讓他們收好。回房間打開一看，裡面是滿滿一袋牙膏和肥皂，很有些莫名其妙。後來才意識到，也許當地有一些歪曲的報道，讓他們誤以為中國各類物資短缺，才特意包了這些送給他們。第二天，隊員們找到這個小朋友，回贈他一件比賽背心，另外還送給他兩塊上海產的檀香皂，小朋友會心一笑，從那以後再也沒給隊員們送過牙膏和香皂。

張衛平訪問菲律賓時手寫的筆記

當時籃球隊出國訪問都有外交性質，講究「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出訪菲律賓期間，中國男籃跟菲律賓國家隊打了一場友誼賽，比賽中出現了這樣一幕：一名菲律賓球員不慎滑倒，中國隊的徐政文馬上停止運球，主動上前，把那名菲律賓球員從地上拉了起來，哪知另一名菲律賓球員趁機把球搶走，一溜煙殺到籃下，在無人防守的情況下上籃得分。這一幕不光讓中國隊的運動員們始料未及，連當地的菲律賓球迷都看不過去，全場噓聲四起。後來菲律賓總統馬科斯接見中國男籃，還當眾批評菲律賓國家隊，要求他們向中國男籃學習。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是中國在那段歲月里的創舉，在全世界都是獨一份。當時在中國，不光是對外比賽要講究「友誼第一」，國內比賽同樣要求團結友愛。同樣的一幕如果發生在國內賽場，隊員也會下意識地放下皮球，俯身去拉倒地的對方隊員，對方的其他人也絕不可能趁虛而入。

如今大家都習慣了NBA賽場上的那種針鋒相對、劍拔弩張，尤其到了季後賽，比賽簡直像戰爭一樣慘烈，雙方球員在場上不共戴天。2005年NBA季後賽，皮爾斯把倒地的雷吉-米勒扶了起來，賽後回到更衣室，被坐在輪椅上的「紅衣主教」奧爾巴赫罵了個狗血淋頭：「永遠、永遠、永遠不要和你的對手握手，更不要對他們心慈手軟，你應該做的是他們把他們踩在腳下！」熱火總裁帕特-萊利也說過類似的話，如果誰敢上前去拉對方倒地的球員，就罰誰1500美元。殊不知四五十年前，中國賽場上曾有過如此互幫互助的一幕。

黃頻捷、張衛平當年發表的文章

去的國家多了，積累的見識廣了，最初那種新鮮感慢慢就少了，對其他國家的優缺點也有了很多更深入的體會。在1979年4月20日的《體育報》上，有一篇題為《資本主義體育一瞥》的文章，作者是北京男籃兩大主力黃頻捷和張衛平。文中詳細闡述了兩人眼中國外職業體育的缺陷，內容摘錄如下：

「我們隨籃球隊一同出訪過一些資本主義國家，看到他們體育界的一鱗半爪。這些國家生產技術發達，體育運動技術水平也較高，但資本主義制度也給體育運動帶來一些不可避免、無法克服的弊病。

為錢而練：有的資本主義國家職業運動員練得很苦，原因是什麼呢？有一次，我們去場地訓練，看見一個個信封裝著錢擺在場地旁邊，誰練完了，就拿一份去。因此，天氣雖然炎熱，運動員還是拚命在練。

弄虛作假：在一次國際比賽中，某國運動員為了贏得一筆較大的賭注，故意輸給另一個國家的球隊，置國家、民族的利益於不顧。

動作粗野：有些資本主義國家贏球不擇手段，運動員動作粗野，以致出手打人，還有的靠裁判在場上整人。

收買觀眾：一般比賽前雙方運動員互相贈送禮品，表示友好，可有的資本主義國家運動員在賽前，拿一包包糖往觀眾席上扔，好讓觀眾吃了糖，為他們「鼓掌」、「助威」、「加油」。

把運動員視為商品：資本主義國家各職業球隊、俱樂部每年與球員簽訂合同，視技術好壞出價，各俱樂部出不同價格，互相競爭，把運動員視為商品。一旦年老力衰，就無人再和他簽約了。」

從這些富有時代特徵的文字中可以看出，張衛平當初出國訪問並不滿足於例行公事，也不像普通遊客一樣走馬觀花，他是真的打開渾身觸角，認真觀察所到之處的點點滴滴，爭取對所見所聞都能得出自己的一些結論，在每一次出國旅行中都能有所收穫。結論本身當然有時代的局限性，思考的過程卻相當重要。而且他的態度足夠真誠，寫下來的全是自己在當時的真實感悟。

這麼多次出國經歷中，張衛平印象最深刻的還是第一次出國。

1974年訪問加拿大，在異國他鄉的街頭

1974年訪問加拿大，後排左二為張衛平，左四為方鳳娣，即姚明的母親，後排右一為莫連貴，即莫科的父親

【張衛平自述】

七幾年那個時候出國，現在的年輕人都沒法想像。當時體委專門有個倉庫，甭管你是什麼項目，出國前都要上那兒借衣服去。借一套中山裝，一套西裝，一個箱子，裡面也有一些皮鞋，合適你就穿，不合適就自個兒弄。如果去冷地兒，還得再借大衣。

當時國內大街上就仨顏色，藍的，灰的，和綠的。綠的是軍裝，當時比較少，誰穿了件軍裝真是時髦得不得了。我們上倉庫借衣裳，也全是藍的、灰的，只不過款式上有西裝、中山裝。還記得當時去西班牙，當地報紙都說，一看這中國隊來了，還以為是神父代表團，因為大伙兒全穿著中山裝。

那時候只要聽見樓道里咕隆咕隆一響，箱子拉回來了，就知道這隊要出國了。我們北京隊出國也是上體委倉庫借衣服，借回來還得現學打領帶。當時覺得西裝都是資產階級的東西，家裡不可能有，但是在國外穿著西裝照張相，也覺得挺美的。

1978年，第一次出訪美國，與自由女神像合影。這超級肥大、明顯不合身的大衣，一看就知道是從倉庫借的……

我頭一次出國，去的是非洲。

應該是在1973年，我跟著北京隊去了非洲，一去就是一個半月，因為去了就不讓我們走。走到哪國，哪國的大使館就說，得虧你們來了，我們才好開展工作。旁邊的國家看見我們來了，趕緊就跟外交部打招呼，希望我們能順道拜訪，感覺有點兒像現在的巡迴演出。

當時國內要舉辦亞非拉乒乓球錦標賽，由我們國家派專機，把各國運動員接到北京打比賽。我們去了非洲之後，每天上午跟人家的國家乒乓隊打乒乓球，晚上跟國家籃球隊打籃球。我們就是一支籃球隊，乒乓球也就那麼回事兒，但跟他們的國家乒乓隊打，一場都沒輸過，簡直橫掃非洲。

當時最大的感受是非洲真是太窮，沒吃沒喝。那個時候咱們也不富裕，出去一看，還是比非洲強一百倍。

比方說開招待會，國家體育部長出席，服務員端上來一盤香蕉，我們還沒動呢，主人們先給搶沒了。我們心說反正有晚宴，沒關係，等一會兒開飯再說。正等著呢，主持人宣布宴會結束，合著整個晚宴就這麼一盤香蕉。

天天都這樣，運動員餓得受不了，只能找當地的中國人幫忙給弄點吃的。當時我們國家在非洲搞援建，有不少打井隊、鐵路工人、醫療隊，我們就上那兒找飯吃。

其中有一個國家叫茅利塔尼亞，位置在西非，撒哈拉大沙漠的邊上。在這個國家，全國只有三個地方能做到24小時供水，總統府、法國使館、中國使館。其他各國使館，一天最多8小時供應。普通老百姓不供水，什麼時候街上過水車，就得全家出動，趕緊上去搶水。他們一看我們來了，中間有個隊醫，喲，中國來了神醫，都來找我們要葯。當時出來也沒帶多少藥品，問他們說針灸行不行，他們特別高興，針灸也行，排著大長隊，一個一個來。真不是一般的貧窮落後。

籃下強投是張衛平的招牌絕技

從非洲回來，沒想到落一毛病，拉稀，每天得往廁所跑十幾次，應該跟當地的食品不太衛生有關。上醫院檢查好幾次，也查不出是什麼毛病，醫生說，只有一個辦法能止住你這拉稀，就是不吃不喝。可以喝點水，其他都別沾。

當時正好趕上要打全國聯賽。國家隊調令早下來了，北京隊不放人，讓先打全國聯賽，打完再去國家隊報到。

那個時候打聯賽都是賽會制，大家聚在一塊兒，一打就是半個月、仨禮拜。上午先是隊里的年輕隊員打一場，不是青年隊打，是成年隊的年輕隊員先打。到了晚上，再正式打一場，全隊誰上都行。

我當時又是年輕隊員，又是絕對主力，一天得打兩場，場場都是一分鐘都少不了，每天80分鐘。要不為什麼不讓我去國家隊，真是因為隊里需要。

身體不舒服，上了場還得照樣得分，基本每場都是二三十分。有一回全隊得70分，我得了45分。

那時候身體真是棒，十幾天時間不吃飯，一樣打下來了，加起來總共打了二三十場。也不是完全一點兒都不吃，實在餓得難受就買點巧克力吃，補充一下熱量，結果那回真給吃傷著了，到現在都不愛吃巧克力。

【張衛平自述完】

十幾天不吃飯，連打二三十場，還場場都得二三十分……說老實話，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我是懷疑的——「您這是吹牛吧？」

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這事兒咱們大家都有親身體驗，肚子餓了，幹啥都不對勁。俗話又說，「好漢架不住三泡稀」，肚子吃壞了跑廁所，幾趟下來，兩條腿都跟不存在一樣，恨不得走路都得扶著牆。您可倒好，十幾天不吃飯，一天鑽廁所十幾趟，還那麼生猛？

可是後來隨著採訪的逐漸深入，對張指導的了解一天天加深，由不得我不相信。因為我發現，如果說張指導有什麼忌諱，那就是他最忌諱有人質疑他，對他說話做事的可信度提出挑戰。在本書的寫作過程中，他給我的反饋多半都集中在事實準確性的確認上，包括年份、數字、地點、人物以及事件的具體內容，他都要求必須跟事實相符，甚至連一口「鍋」還是一口「缸」這樣的細節都要進行更正。如果我的敘述跟他的印象有什麼出入，他準會第一時間發來消息：「這條不是瞎編的吧？」逼得我不得不拿出各種參考資料來自證清白，他看了之後，確認了資料的可信度，才會放心。到後來，我意識到，凡是他說出來的話，你最好選擇相信，否則你就是在浪費時間。

反覆聽這段採訪錄音的時候，我腦海里忍不住浮現出一個畫面，那就是喬丹1997年總決賽第5場的「流感之戰」，英文史稱「flu game」。在流感的困擾下（御用訓練師格羅佛聲稱有人在喬丹的食物中投毒），喬丹賽前出現強烈的頭痛、嘔吐癥狀，整個人幾近虛脫，帶病上場之後卻一人暴砍38分，帶領公牛以90-88力克爵士，客場拿下「天王山之戰」。終場哨響那一刻，喬丹再也無力支撐，一頭栽進隊友皮蓬的懷裡，成為NBA歷史上最經典的畫面之一。

不管是喬丹還是張指導，在病魔的侵襲下，他們不但沒有被打倒，反而迸發出不可思議的能量，把種種不可能都變成了現實。這些活生生的例子說明了一個道理：永遠不能忽視精神力量的偉大。

人在瀕臨絕境的時候，往往能激發出難以想像的巨大潛能，在那一刻有如天神附體，彷彿聖鬥士爆發了小宇宙，什麼困難也都不在話下。當身體的潛在機能被激活，生命中的奇蹟就有可能上演。地震災難中用身軀護住孩子的母親（能舉起平時根本舉不起的重量），《阿甘正傳》里被惡霸孩子們追打取樂的小阿甘（從殘疾狀態學會奔跑），《火星救援》里被隊友無意中拋棄的宇航員沃特尼（最終與隊友會合、重返地球），無一不完美詮釋出信念的偉大。

更令人感嘆的是，同樣是克服身體狀況不佳的困難，張指導當年不是一場兩場的突然爆發，而是長達半個月、連續二三十場比賽的持續高水平發揮，更反映出他精神力量的強大。生病對他來說只是個必須承受的客觀事實，該做的本職工作還是一樣要做到能力的極致，不存在任何借口。

在英文里，「不可能」這個單詞寫作「Impossibe」，事實上，只要在單詞中間加一個標點符號和一個空格，變成「I"m possible」，整個意思就截然不同——「我有可能做到」。不可能與有可能之間其實只有一個差別，那就是人的意志力。人未必一定能勝天，但只要精神足夠強大，天也未必一定能勝人。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段往事也充分反映出張指導當時的身體底子實在是好，多年的高強度力量訓練為他打下了堅實的身體基礎。換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們，即使想要在身體狀況不佳時「開掛」，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再強大的精神力量，也離不開足夠強健的身體基礎。張指導當年的身體，就是這麼棒。

《非常合理：張衛平傳》第六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