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非夢 第三講：趙姨娘，悲情的陪襯
第三講：趙姨娘，悲情的陪襯
在上節課中，我給大家分析了王熙鳳這個賈府中最閃亮、最耀眼的明星人物，她為人所知的風光一面，以及她不為人所知曲意逢迎的一面。但紅樓夢中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如同王熙鳳那般威風八面，或者像賈寶玉那般如掌上明珠，還有一些人，他們地位卑微，不被人正眼所瞧，趙姨娘就是其中一位。
趙姨娘是個小角色，她是賈政的小妾。正室妻子被稱作夫人，側室的小妾便被稱為姨娘，這稱呼聽起來似乎還不錯，但實際情形卻要凄慘很多。
趙姨娘出身低微，是家生的女兒，也就是賈府的丫頭和小廝婚配所生，後來嫁給了賈政做小妾。在紅樓夢整本書中，趙姨娘是為數不多的「惡人」，似乎一出場就沒有什麼好事兒。其子賈環和寶釵鶯兒等人趕圍棋玩兒，賈環輸了錢要抵賴，被寶釵的丫頭鶯兒給說道了一番，自討了個沒趣，回到其母趙姨娘處，將事情說了，被趙姨娘一頓好罵。正所謂無巧不成書，這事兒又被王熙鳳給聽到了，趙姨娘是個不入流的主子，賈環則不同，雖然沒出息，卻也是賈政的三公子，正經主子，於是王熙鳳便指桑罵槐地對賈環說：「你也是個沒氣性的！時常說給你：要吃，要喝，要頑，要笑，只愛同那一個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頑，就同那個頑．你不聽我的話，反叫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著壞心，還只管怨人家偏心．輸了幾個錢？就這麼個樣兒！」這話表面上是說給賈環聽，實際上是說給趙姨娘聽的。
趙姨娘最出名的一次，是聽到了一個老巫婆馬道婆的話的，認為自己要想有出頭之日，就得靠自己的兒子賈環；而賈環想要出頭，就需要取代賈寶玉的位置，因此便要整治死賈寶玉，還順帶捎上了自己的仇人王熙鳳。於是便將馬道婆給的十個白髮鬼和兩個紙人，寫上賈寶玉和王熙鳳的生辰八字，放到他二人床底下，由馬道婆做法，二人因此中邪，性命都差點兒不保。這種裝神弄鬼奪人性命的事兒都能做得出來，可見這趙姨娘的確不是什麼好人。可問題在於，趙姨娘為什麼會這麼做？
或者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趙姨娘為什麼會變成這副兇狠歹毒樣子？我們都知道賈政是一個正人君子，他怎麼會將這樣的人納為自己的小妾呢？或許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趙姨娘原來並不是這樣的人，而是小妾的生活、姨娘的身份將她變成了這樣。
那我們就來看看，作為賈府這樣公侯之家的姨娘，究竟面臨著怎樣的處境。
首先是自己尷尬的身份和地位。姨娘，名義上是算作主子的。第四十六回中，邢夫人替自己的丈夫賈赦做說客，勸鴛鴦做賈赦的小妾，便勸道：「難道你不願意不成？若果然不願意，可真是個傻丫頭了．放著主子奶奶不作，倒願意作丫頭！三年二年，不過配上個小子，還是奴才．你跟了我們去，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老爺待你們又好．過一年半載，生下個一男半女，你就和我並肩了．家裡人你要使喚誰，誰還不動？現成主子不做去，錯過這個機會，後悔就遲了。」雖然這話不能全信，但也說明姨娘並不是奴才，在賈府中是算作主子的，畢竟是老爺們的女人。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姨娘雖然名義上是主子，實際上卻是「上不上，下不下」，不入主子之流，不進奴才之眼。姨娘雖然有半個主子的待遇，但卻沒有一點兒管家的權力。賈府的大場面，從來都不見姨娘們的身影，即便是在賈母面前，也難覓他們的蹤跡，家庭事務更是沒有半點兒置喙的權利。在主子們眼中，趙姨娘就是個奴才，所以王熙鳳才敢指桑罵槐說的那麼難聽。
其實這還不算什麼，畢竟這些人都是外人，外人怎麼說，那是別人的自由；或許最令趙姨娘傷心的，是自己不成器的兒子和不認自己的女兒。我們知道，趙姨娘生養了一兒一女，兒子是賈環，也就是寶玉的弟弟，女兒是探春，賈府三艷中最富才華的一位。中國古時候有「母以子貴」一說，為妾為妃的只要生了兒子，地位自然就不同了。但在紅樓夢中，卻並非如此，恰恰相反，這裡不是母以子貴，而是子以母貴，這一點在賈環身上得到了最明顯的體現。雖然同為賈府公子哥，但賈環在府中的地位和賈寶玉卻是有天壤之別，後者是賈母的心肝寶兒，集上下人等萬千寵愛於一身，自身也是天資聰穎。但賈環卻是另外一副模樣，畏畏縮縮，既沒有世家子弟的風度、也沒有紈絝子弟的風流，整日都是干一些偷雞摸狗、陰微卑賤的勾當，其作為連下人都瞧不上眼。上面提到賈環和寶釵、鶯兒等人趕圍棋，輸了卻耍賴不給錢，就被鶯兒這般奚落：「一個作爺的，還賴我們這幾個錢，連我也不放在眼裡．前兒我和寶二爺頑，他輸了那些，也沒著急．下剩的錢，還是幾個小丫頭子們一搶，他一笑就罷了。」將這位賈府三公子給狠狠地譏諷一番。
雖然是庶出，但賈環好歹也是賈府二老爺的三公子，但其地位卻連同為庶出的迎春姊妹都不如；而趙姨娘非但沒有因為生了這個兒子而「母以子貴」，反而是賈環因為其母親的身份和「疏於管教」的罪責，而在賈府愈發地沒有地位，形成了惡性循環。
與賈環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其同胞姐姐探春。雖然為女兒身，但探春無論是在才智為人上、還是在家庭地位上，都遠在她這位兄弟之上，這其實是非常出人意料的，因為在古代社會，男尊女卑是慣例，既然都同為庶出，按理說賈環的地位應該在探春之上，但事實並非如此。這當然是因為探春的才智為人和賈環相比有雲泥之別，但同時也和她在處理與生母趙姨娘關係上的策略有關。第五十五回中，探春初掌大觀園，協助李紈理事。其母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去世，探春按照賈府舊例給了二十兩銀子，趙姨娘便哭鬧著找了來，說給少了，請探春網開一面給四十兩，遂懇求說道：「太太疼你，你越發拉扯拉扯我們．你只顧討太太的疼，就把我們忘了。」還說這趙國基是你舅舅，就是多給二十兩銀子太太知道了也未必就怎樣，這些話徹底激怒了探春，「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那裡又跑出一個舅舅來？我倒素習按理尊敬，越發敬出這些親戚來了．」這裡的九省檢點，指的就是王子騰，也就是王夫人的兄長。
從這段對話中，我們可以看出，探春是不認她這位生身之母的，當然也就不會認趙國基這個舅舅。探春所認的，只有太太也就是王夫人，所以自己的舅舅是九省檢點王子騰，而不是做奴才的什麼趙國基。
我們可以想像得到，對於趙姨娘來說，這是多麼痛的領悟！沒出息的兒子被人瞧不起，有出息的女兒瞧不起自己，再加上身處系出名門的正室王夫人和尖刻精明的王熙鳳之間，被上所不容，被下所不尊，空掛個主子的名頭，實際上還不如襲人、鴛鴦這樣的丫鬟地位高。
我們也能夠理解，在這樣夾縫中艱難生存的趙姨娘，為何性情會變得如此乖張，實際上是對自己註定命運的抗爭。她的所作所為依然卑劣，但這並不能襯托出作為正室王夫人的高尚、更不能襯托賈府中其他一等主子們光明正大。實際上，換個角度，趙姨娘不過是個真小人，其他人則更可能是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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