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革命與被革「命」：武昌起義後的革命黨人

昨天是武昌起義106周年紀念日，前陣子，最愛君寫了篇《帝國末日：武昌起義後的大清眾官相》的文章，所以今天，最愛君也來談談武昌起義後，革命黨人的經歷和表現，看看民國這個繽紛亂世里，革命究竟有多複雜：

話說武昌起義爆發後兩個月，1911年12月25日，孫中山終於從歐洲輾轉回到上海。這時，南方革命軍與北洋軍的對峙仍在進行，但幹革命沒有軍費，相當苦惱，所以，當輿論傳言，孫文帶了一大筆華僑捐獻的巨款回國時，記者很興奮，紛紛圍著孫中山發問說：「孫先生，聽說你帶了巨款回來啦？」

沒想到後來被稱為「孫大炮」的孫中山卻回答說：

「餘一錢不名也，帶回來的只是『革命精神』耳。」

忽悠，真是大忽悠，記者們好生失望。

這可不是，幹革命是需要本錢的，所以，在後世的各種記載中，顯得生氣勃勃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其實當時整天最頭疼的問題，就是怎麼搞錢？革命急需「輸血」啊。

武昌起義後的孫中山，最焦頭爛額的事情就是如何籌集革命經費。

《胡漢民自傳》記載了個事：說孫中山宣誓就任臨時大總統後，安徽前線急電請求軍費，孫中山於是大筆一揮，說緊急撥款20萬銀元。可當總統府秘書長鬍漢民帶著大總統的手批，到財政部領錢時，才發現民國政府的國庫里，只有10枚銀元。

孫中山累得吐血，給各方的電文都是各種委屈：

「中央財政匱乏已極，各項租稅亟難整理。」

「現在中央財政極感困難，而整軍北伐，在在需款，殊深焦慮。」

為了湊集經費，臨時政府開始發行空頭紙幣，可這相當於憑空印鈔搶錢，對此當時的南京商會，特地致信臨時政府，說你們拿著槍杆子強迫我們接收這些「軍票」：

「是明雖行用紙幣，其實不啻吸收商民之現銀與貨物，而供公家之用也。」

為了籌集革命經費，孫中山決定向日本人借錢。但日本人開出的條件是：我借給你們1000萬元，但臨時政府日後要將整個東北租借給日本，同時還要把當時中國最賺錢的國營企業——漢冶萍公司的一半股份給予日本。

眼看南北對峙激烈，孫中山被迫答應了這些條款，但結果，日本人卻反悔了：錢我不借了。為啥？因為當時日本政府擔心引起英美等強國干涉，自己借了錢，可能反而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最終取消了這項交易。

在此情況下，民國臨時政府與袁世凱的南北議和、秘密約定也終於達成，最終南北雙方達成了逼迫清帝退位、推舉袁世凱為大總統的議和條件。而這或許也是，革命黨人在無奈之中，所能謀得的、盡量減少流血的最好結果。

沒有錢，革命的果實，最終讓袁大頭給奪了去。

黎元洪：被逼干「革命」

武昌起義爆發後，事起突然的革命黨人一時群龍無首，於是便嚷嚷著，決定推舉平時人緣不錯的湖北新軍第二十一軍混成協統（類似旅長）黎元洪，準備讓他來做都督。

黎元洪平時是個老好人，從不剋扣軍餉，帶兵也比較寬厚，可他胸無大志，對大清國剛開始還是比較忠心的。當聽說革命黨人開始起義後，他先是親自坐鎮鎮壓，又親手砍殺了一個前去勸說他起義的革命黨人周榮棠，可眼看形勢越來越不對，於是黎元洪也趕緊逃命，躲了起來。

沒想到，革命黨人很快就將他搜了出來，並且拿槍強行逼著他當都督，當革命黨人拿出一份安民告示叫他簽字時，黎元洪被嚇得渾身哆嗦，只是一個勁地說：

「莫害我！莫害我！」

沒想到革命黨人李翊東被惹毛了，直接拿槍就頂著黎元洪說：

「你做滿清這大的官，應該殺的。我們今天不殺你，反舉你做都督，你還不幹？你這生成的奴性，還想戴滿清的紅頂子，我把你殺了，再來舉人。」

說完，李翊東直接拿過筆，就代黎元洪簽了字，於是革命黨人一陣歡呼，而中華民國歷史上的第一份文告《中華民國軍政府鄂都督黎布告》，就這樣誕生了。

布告張貼後，百姓們紛紛圍觀，說：

「沒想到黎協統也是革命黨啊！」

稀里糊塗的，黎元洪就這樣成了革命黨。

起初，在被逼當都督的前幾天，黎元洪終日一言不發，動也不動，活像個泥菩薩，所以，後來人們也叫他黎菩薩，看看下面這張相片：

黎元洪

大家說像不像？

過了幾天後，眼看漢口、漢陽相繼光復，革命形勢開始向好，黎元洪於是開始「視事」，在見到同盟會的領導人譚人鳳、居正後，黎元洪對他們可憐兮兮地說：

「革命二字，從未之聞，今強制我於此，豈非意外之事。」

後來，當北洋軍反撲，漢陽失守時，黎元洪又偷偷跟清軍進行了聯繫，可不管怎麼說，黎元洪終究堅持了下來，並成了武昌起義的招牌之一。雖說是被別人拿槍逼著革命，可人家終究也成了「革命黨」，成為民國的「開國元勛」了。

閻錫山：山西王的投機

大革命爆發，潛伏在山西新軍中的同盟會會員、青年軍官閻錫山也伺機而動了。

1911年10月28日，擔任山西新軍第八十六標標統（相當於團長）的閻錫山，也率領一幹革命軍攻入太原城，並殺死山西巡撫陸鍾琦進行革命，隨後，當時年僅28歲的閻錫山被公推為山西都督，由此開啟了他長達38年之久的「山西王」履程（1911-1949）。

在民國亂世中，閻錫山的政治品行不咋地，但他治理山西卻非常有一手，在民國的亂世中，他將山西全省治理得井井有條：經濟、軍事全面欣欣向榮，並在國內首倡義務教育，將山西全省適齡兒童入學率提高到了80%以上，將一個落後的山西，治理成了民國亂世中的「模範省」；而在個人生活中，他以孝順出名、熱愛公益慈善，並且貴為「山西王」，卻堅持不酗酒、不近女色。

但在政治上，閻老錫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投機分子。

民國建立後，眼看袁世凱對革命黨人恨之入骨，閻錫山聰明得很，於是在1913年公開宣布：我要脫離國民黨啦！然後又嚴令山西「各縣知事將國民黨分設機關一律解散」，並且縱容袁世凱派人到山西肆意迫害、殺害同盟會會員。

閻錫山

1915年，袁世凱犯了皇帝癮，閻錫山非常識相，立馬就向袁世凱進貢了兩萬元銀幣，並且「連電勸進」，希望「袁大總統」早日榮登帝位，還把他本人也參與的辛亥革命，貶低為「新舊弟嬗時代之權宜手續」。

此外，閻錫山又接著上書袁世凱，懇求袁世凱「以大有為之才，乘大有為之勢，毅然以救國救民自任，無所用其謙讓」，應該早日榮登帝位；眼看周邊反對之聲此起彼伏，但閻錫山卻非常順從，袁世凱非常欣喜，還批複閻錫山，說你這小夥子「頗有見地」啊。

1915年12月，袁世凱正式稱帝，隨後晉封閻錫山為「一等候」。

當時，蔡鍔、唐繼堯在雲南成立護國軍，宣布討伐袁世凱，對此閻錫山則發電痛斥蔡鍔、唐繼堯，說他們是「不忠不義不仁不智」之徒，並且懇請袁大皇帝「褫革唐繼堯、任可澄、蔡鍔等官職榮典，宣示罪狀」。

1916年3月，袁世凱在全國一片罵聲中被迫撤銷帝制，對此閻錫山仍然通電，痛罵唐繼堯等人不尊重袁大皇帝，並要求他們「痛加悛悔」，否則將把護國軍將領「視為公敵，與眾共棄，願效前驅，以伸撻伐」。

當然，不僅是在民國初期如此這般，抗戰時期，閻錫山也穿梭、周旋於國共兩黨和日本人之間，並自詡為「在三個雞蛋上跳舞」，稱自己「辛苦得很」。

1949年後，閻錫山跟著蔣介石一起撤退到了台灣，此後，這個當初意氣風發的革命黨人儼然變成了一個糟老頭，隱居在台北陽明山上整天讀書、寫作，吃白菜、啃饅頭，或許在他看來：

革命，究竟是個什麼鬼？

焦達峰：十日都督之死

當然，民國時期，真正搞革命的政治家也是有的，但例如宋教仁等正直人士，卻最終被袁世凱派人暗殺；而許多死在起義路上的革命黨人，他們的死因，也頗為複雜。

在這方面，僅僅做了十天湖南都督的焦達峰(1886-1911)，是個典型例子。

1911年10月22日，作為湖南洪門首領的焦達峰，率領湖南新軍成功攻佔長沙，並於10月23日被推舉為湖南都督。

在革命黨人看來，焦達峰是革命同志；但在洪門的幫會成員們看來，焦達峰是他們的老大，老大做了都督，那湖南的天下，自然就是洪門的了，於是乎，湖南全省的洪門幫會成員，紛紛涌到長沙，要求焦達峰給他們封個縣太爺，或者是司令、各種官員噹噹，有的甚至直接公開在長沙到處搶劫，稍微不如意，幫會的弟兄們就大吵大鬧，說你焦都督、焦老大如今革命成功了，就不講義氣了啊。

「十日湘督」焦達峰。

另一方面，跟著一起「鬧了革命」的原清軍管帶梅馨等人，也紛紛鬧著要焦達峰陞官，結果卻被焦達峰直接拒絕了，對此，梅馨是相當不滿。

在當時，革命成功了，要忙的事情特別多，焦達峰以革命為先，首先就將身邊的軍隊派出到了武漢、江西等地支援革命軍兄弟，但卻使得自己身邊的防衛力量極為空虛。在這個當口上，1911年10月31日，梅馨帶兵直接闖進了湖南都督府，意欲加害焦達峰。

聽到消息後，手下紛紛勸焦達峰趕緊逃命，但焦達峰卻說：

「余惟有一身受之，毋令殘害我湘民。且余信革命終當成功，若輩反覆，自有天譴。」

梅馨的叛軍隨後趕到，先是將他刺傷，並準備將他拉到都督府門前處決，但焦達峰卻面不改色地說：「要殺就殺在這裡吧。」然後從容不迫地向都督府門前的軍旗敬了個禮，隨後被叛軍亂刀砍死，殉義時，他還不到25歲，僅僅做了十天的湖南都督，就死於亂軍之手。

而在當時的湖南洪門幫眾和叛軍們看來，焦達峰屬於典型的「不講義氣」的革命黨，革命勝利了，卻不給點好處，屬於「死有餘辜」的典型。

顯然，革命比想像的要複雜、奇怪得多。

陳其美：上海灘梟雄

另一方面，上海都督陳其美，也是革命黨人中的一個典型案例。

作為同盟會的會員，同時也是上海青幫重要頭目的陳其美（1878-1916），曾經做過12年當鋪工人，後來轉赴日本留學，從而秘密加入了革命黨。

陳其美為人比較豪放，並且喜歡出入酒樓、戲院、澡堂、妓院等場所，黨羽兄弟很多，在民國末年的亂世中，幫會與革命黨人的雙重身份，也極大方便了他策劃革命活動。

武昌起義爆發後，陳其美跟李燮和約好一起在上海起義，但陳其美卻想搶一個光復上海的頭等功，結果不到約定時間，就帶著幾十號人馬興沖沖地搶先進攻江南製造局，結果一幫兄弟們被殺的殺、斃的斃，他自己本人則被抓起來捆在茅廁邊上，還好李燮和聞訊後立即前往營救，這才解救出了陳其美，並順利光復了上海。

想搶頭功不成，卻讓兄弟李燮和干成了革命，陳其美顯然不甘心。革命成功後，開會公推上海都督，大家一起公推李燮和，但陳其美卻利用他的黑幫弟兄們大吵大鬧，到處鼓噪騷擾，最終在李燮和的退讓下，陳其美順利當上了上海都督。

陳其美愛賭、愛嫖，這也讓光復會的元老陶成章非常不滿，兩人由此產生了芥蒂；而當時，革命黨內也有很多人不服陳其美，就準備讓陶成章當浙江都督，這讓也想當上浙江老大的陳其美非常不爽，於是偷偷指使他的結拜兄弟蔣介石，指使人暗中將陶成章暗殺，事發後，陳其美還假惺惺地懸賞1000元「緝拿兇手」，私底下則讓蔣介石趕緊跑去日本「避避風頭」。

在上海，陳其美經常嫖娼、喝酒，號稱「楊梅都督」，但在幹革命這個事上，他卻非常有手腕，先後協助革命黨人光復了浙江和江蘇蘇州等地，並且以領導人身份之一，協助江浙滬革命聯軍攻克南京，為中華民國的建立立下了汗馬功勞。

陳其美是個複雜人物。

陳其美不擇手段、毛病很多，但在革命大義上，卻始終堅定支持孫中山，並多次起兵反對袁世凱，對此，袁世凱有一次託人送給他70萬元，希望陳其美「出國」遠離政治，並且威脅說，如果不接受，就用這筆錢買殺手幹掉他；但陳其美卻哈哈大笑，直接拒絕了袁世凱的收買。

在此情況下，1916年5月，袁世凱最終痛下殺手，以幫助籌集革命經費、「談生意」的名義，指使張宗昌派人刺殺了陳其美。

陳其美被殺後，懾於袁世凱的暴政，整整三日，竟然無人敢替他收屍，在此情況下，陳其美的結拜兄弟、人在外地的蔣介石急匆匆趕回上海，冒著被殺頭的危險，獨自為陳其美收屍、進行斂葬。

而透過孫中山、黎元洪、閻錫山、焦達峰、陳其美五位革命黨人，在辛亥革命前後的經歷和表現，我們也得以窺探到，武昌起義背後，革命黨人所面臨處境的艱辛及複雜，因為，沒有一場革命能隨隨便便成功，看似輝煌盛大的辛亥革命背後，實則有著更為複雜和不為人知的奧秘，而歷史，總是這般，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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