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先生論作畫與題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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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師古人

絕後空前釋阿長，一生得力隱清湘。胸中山水奇天下，刪去臨摹手一雙。——題大滌子畫

下笑誰叫泣鬼神，二千餘載只斯僧。焚香願下師天拜，昨夜揮毫夢見君。——題大滌子畫像

皮毛襲取即工夫，習氣文人未易除。不用人間偷竊法，大江南北只今無。——夢大滌子

青藤雪個遠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我欲九原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鄭板橋有印文曰徐青藤門下走狗鄭燮）——天津美術館來函征詩文，略告以古今可師不可師者

當時眾意如能合，此日大名何獨尊。即論墨光天莫測，忽然輕霧忽烏雲。——題大滌子畫像

二、師造化

芒鞋難忘安南道，為愛芭蕉非學書。山嶺猶疑識過客，半春人在畫中居。——題安南道上

似舊青山識我無，少年心無跡都殊。扁舟隔浪丹青手，雙鬢無霜畫小姑。——題小姑山

霧開東望遠帆明，帆腰初日掛銅鉦。舉篙敲鉦復縮手，竊恐蛟龍聽欲驚。——題洞庭看日圖

曾看贛水石上鳥，卻比君家畫里多。留寫眼前好光景，篷窗燒燭過狂波。——題李苦禪魚鷹圖

塗黃抹綠再三看，歲歲尋常汗滿顏。幾欲變更終縮手，舍真作怪此生難。——畫葫蘆

仙人見我手曾搖，怪我塵情尚未消。馬上慣為山寫照，三峰如削筆如刀。——畫華山圖題句

石山如筍不成行，縱亞斜排亂夕陽，暗想我腸無此怪，更知前代畫尋常。——憶桂林往事之一

三、論變法

逢人恥聽說荊關，宗派誇能卻汗顏。自有心胸甲天下，老夫看慣桂林山。——題畫詩

山外樓台雲外峰，匠家千古此雷同。卅年刪盡雷同法，贏得同儕罵此翁。——畫山水題句

深恥臨摹誇民人，閑花野草寫來真。能將有法為無法，方許龍眠作替人。——題門人李生畫冊絕句

造物經營太苦辛，被人拾去不須論。一笑長安能事輩，不為私淑即門生。——自嘲

少年為寫山水照，自娛豈欲世人稱。我法何辭萬口罵，江南傾膽獨徐君。——答徐悲鴻並題畫寄江南之一

謂我心手出異怪，神鬼使之非人能。最憐一口反萬眾，使我衰顏滿汗淋。——答徐悲鴻並題畫寄江南之二

當年創造識艱難，北派南宗一概刪。老矣今朝心力盡，手持君畫繞廊看。——題人畫

木板鐘鼎珂羅畫，摹仿成形不識羞。老萍自用我家法，作畫刻印聊自由。——無題

造化天工熟寫真，死拘皴法失形神。齒搖不得皮毛似，山水無言冷笑人。——天津美術館來函征詩文

拏空獨立雪鱗鼓，風動垂枝天助舞。奇千靈根君不見，飛向天涯占高處。——題英雄高立

掃除凡格總難能，十載關門始變更。志把精神苦拋擲，功夫深淺心自明。——衰年變法自題

四、論山水、人物

採藥心中要一山，不須一物只雲環。畫師畫得雲山出，老死京華愧滿顏。——自題山水

理紙揮毫愧滿顏，虛名流播遍人間。誰知未與兒童異，拾取黃泥便畫山。——題畫山水

柳條送盡隔江船，岸上青山斷復連。百怪一時來我手，推開山石放江煙。——題畫山水

老口三緘笑忽開，平鋪直布即凡才。廬山亦是尋常態，意造從心百怪來。——題某女士山水畫

曾經陽羨好山無，巒倒峰斜勢欲扶。一笑前朝諸巨手，平鋪細抹死功夫。——題畫山水

十年種樹成林易，畫樹成林一輩難。直到發亡瞳欲瞎，賞心誰看雨余山。——題雨後山村圖

咫尺天涯幾筆塗，一揮便之忘工粗。荒山冷雨何人買，寄與東京士大夫。——題畫山水

雨初過去山如染，破屋無塵任倒斜。丁巳以前多此地，無災無害往仙家。——題雨後山光圖

佛號鐘聲兩鬢霜，空餘猶有畫師忙。揮毫莫作真山水，零亂荒寒最斷腸。——題不二草堂作畫圖

五、論花鳥、蟲魚

小石如猿丑不勝，水仙神色冷如冰。斷絕人間煙火氣，畫師心是出家僧。——畫怪石水仙花

朱藤年久結如繩，楓樹園旁香色清。亂到十分休要解，畫師留得悟天真。——得兒輩函復示

風翻墨葉亂猶齊，架上葫蘆仰復垂。萬事不如依樣好，九洲多難在新奇。——畫葫蘆

老年畫法沒來由，別有西風筆底秋，滄海揚塵洞庭涸，看君行到幾時休。——鄰人求畫蟹

倒藤垂葉意綿綿，老去心思費轉旋。作怪作奇非不可，不如依樣老余年。——題畫葫蘆瓜

椏枝疊葉勝天工，幾點硃砂花更紅。不獨萍公老多事，猶逢貪畫石安翁。——題山茶花

今古公論幾絕倫，梅花神外寫來真。補之和伯缶廬去，有識梅花應斷魂。——題梅花

頃刻青蕉生庭塢，天無此功筆能補。昔人作得五里霧，老夫能作千年雨。——題芭蕉

尋常習氣盡刪除，誰使聰明到老愚。買盡胭脂三萬餅，長安市上姓名無。——題綠梅

既要工，又要寫，最難把握。（談畫鳥蟲）

作畫最難無畫家習氣，即工匠氣也。（題杯花）

鴿子大翅不要太尖且直，尾宜稍長。（畫和平鴿小稿自記）

古人作畫，不似之似，天趣自然，因曰神品。（五十歲題畫）

蛙背上二筆，以淡墨著深墨點，腿上亦然。（畫蛙小稿自記）

胸中著有龍蛇，用這畫滕，有時雷雨亦變疑飛去。（六十歲前後畫藤手記）

畫鴿要畫出令人感到和藹可親，才有和平氣氛。（1950年前後與學生談畫）

鴛鴦頭上之毛似硃砂，少許合墨合黃，欲紫不紫，是墨浸也。（鴛鴦畫稿手記）

客謂余畫觀音大士，何以美麗而慈祥？余曰：須知大士即吾心也。（題畫觀音）

石下之水只宜橫畫，不宜迴轉，迴轉似雲不似水也。（《立在石上之鳥》畫稿手記）

筆筆相生，筆筆相應。（對李可染語）

下筆要我行我道，我有我法。（對於紹語）

作畫要畫得少，而表現繁，是不容易的。（對弟子語）

畫粗筆寫意畫，能表達物象的精神，是極難的工作。（對學生語）

作畫須有筆力，方能使觀者快心。凡苦言中鋒使筆，實無才氣之流也。（與弟子論畫）

粗中帶細，細里有寫。（與胡佩衡論畫草蟲）

畫麻雀頭向左很易，頭向右較難。（與胡佩衡論畫）

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與胡佩衡等人論畫）

蟹是有殼的，蛤蟆是無殼的，若畫蛤蟆的身和腿同螃蟹一樣，那算什麼藝術呢？（與胡佩衡論畫）

畫鳥的神氣在於眼睛，是否生動在於嘴爪，至於形式、姿態、羽毛顏色是比較次要的。（與胡佩衡論畫）

枇杷梗要粗大，冬瓜梗要細小。（對胡橐語）

正看著東西的動物，眼睛最難畫 ，一定要叫它真看到才行。（對胡橐語）

我畫的蝦和平常看見的蝦不一樣，我追求的不是形似，而是神似。所以，畫出來是活的。（對胡橐語）

這種草在花卉旁邊最添秋日逸趣。草雖瘳謬幾筆，最不易畫，若沒工夫，很難生動。（七十歲畫玉自簪花並語胡橐）

他（指畢加索）畫鴿子飛翔時要畫出翅膀的振動。我畫鴿子飛時畫翅膀不振動，但要在不振動里看出振動來。（九十二歲與胡橐論畫）

布局心既小，下筆膽又大。世人如要罵，五賢休害怕。（題李苦禪畫）

用筆不錯，但用墨不活，濃淡不對，沒有畫出蝦的透明質感。（與婁師白談畫蝦）

古人畫蟹，多重視蟹鉗，忽視蟹腿，而我畫蟹，則主要是畫好蟹的腿爪。（對婁師白語）

凡畫鳥的眼睛，切莫要點個圓點，要用兩筆點出既方又圓的黑眼珠來，這鳥眼就有神。（與婁師白談畫鷹）

臨摹是初步學習筆墨的辦法，不能只是對臨，還要能夠背臨，才能記得深，但不要以臨摹為能事。（對婁師白語）

畫中要有靜氣。骨法顯露則不靜，筆意躁動則不靜。要脫盡縱橫習氣，要有一種融合之氣浮動丘壑之間。（與郭味蕖論畫）

歷來畫家所謂畫人莫畫手，余謂畫蟲之腳亦不易為，非捉蟲寫生，不能有如此之工。（題天牛豆角）

善寫意者，專言其神；工寫生者，只重其形。要寫生而後寫意，寫意而後複寫生，自能神形俱見，非偶然可得也。（六十四歲題畫雛雞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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