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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披床單瘋女人總路過我家,好奇問了她句話後,我決定養著她

一披床單瘋女人總路過我家,好奇問了她句話後,我決定養著她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何嵩齡 | 禁止轉載

1

2010年的時候,吉祥街已經凋敝了。

這條老街由西向東,長約十五里,兩旁破舊的樓房,重重疊疊,形狀千奇百怪。許多樓里沒有人住了,牆壁剝落,門窗朽壞,沾滿了灰塵污漬。

街上的幾家老字號商鋪,尚有些老主顧,其他店裡的生意則比較慘淡,很多都關了門。沿街的招牌、雨棚和臨時建築久經風雨侵蝕,毫無生氣。

這裡已經沒有城管,一些鄉下人在街邊擺著籮筐,裡面裝滿自產的蔬菜水果,向往來的行人兜售。

街道中段,有一座石砌的拱橋,記不清有多少年了,城市搬遷,讓峽江邊的這條長街徹底冷清下來。況值秋天,看上去就更加衰颯了。

街尾在東頭,呈對坡狀。低凹處是農貿批發市場,還沒有搬走,這裡便成為吉祥街惟一熱鬧的地方。

朝東繼續上坡,靠右走百十來米,會看見一棵很大的玉蘭樹,長在一棟白色筒子樓前的操場邊。樓下是一家小餐館,招牌上寫著:蘇妹土菜館。

餐館主人是一對外來的小夫妻。老闆趙安,三十歲不到,是個一米七五的大胖子。

老闆娘蘇妹則窈窕多了,細臉小嘴的,模樣不壞,不過從右眼的眉骨到顴骨之間,有一塊明顯的紫色胎記。有人望著她談話時,她的眼睛習慣性地往下撇,會感到不大自在,她大概二十四五歲。

他們到這裡的時間不長,口碑卻可以,因此生意還算過得去。

傍晚,對面的麻將館裡出來兩個男人。一個是禿子,四十多歲,說話大嗓門,另一個比他矮,又瘦,甲字臉,年紀和禿子差不多,走路有些晃。

趙安夫婦正好站在操場上,與附近的街坊聊天,他們過來了。

矮個子開口說話,便只見酒氣熏天。

「老闆,給……我們炒兩個菜!」

蘇妹問道:「好的,炒什麼?」

「給我炸一碟花生就行了,其他的你看著辦,但我不要湯。」

矮個子口齒不清,眼神恍惚。回頭又問禿子:「張克金,你想吃什麼?隨便點,我不、不管啦!」說罷搖搖晃晃地走進餐館。

蘇妹笑著問張克金:「阿五又喝了多少?」

「他一天到晚,幾時住過嘴?我也不知他喝了多少,依我看,他只有死了才不會喝。」

兩口子都笑了。

酒鬼阿五,遠近聞名,這人早上一醒來便要喝,到哪兒都不住嘴:走路喝、打牌喝、吃飯喝、剛下飯桌馬上又要端起杯子。

他好像從來喝不夠,人們問他為什麼這樣拚命喝?他說,只有喝酒才讓他感到活得有趣。

阿五心眼不壞,本來有些人緣的,成了酒鬼以後,人們漸漸疏遠了他,除了單身漢張克金。

這人遊手好閒,到處蹭吃蹭喝,久了沒什麼人搭理,只有阿五不介意。這對狐朋狗友便形影不離了。

大家進了餐館,上茶後蘇妹給張克金他們記菜單。不經意回頭,看見一個披著咖啡色織絨床單的女人走過。

蘇妹早就注意這個奇怪的女人了。每天她都會從這裡經過,一天走三個來回,分早中晚,始終披著床單。

女人的好奇心,讓蘇妹偷偷地看過這個女人。

她面容姣好,長發垂腰,估計不到四十歲,披著床單,身上卻很乾凈。她的走姿優雅,頗顯氣質,應該受過良好的教育,可為什麼要披著床單?

蘇妹忍不往說道:「剛才走過的女人好奇怪。」

張克金告訴她:「她是個瘋子。」

蘇妹感到非常驚訝,「難怪她披著床單,可她看上去一點也不像瘋子呀。」

「真是瘋子。她叫李玉蘭,瘋了很多年啦。」

「怎麼瘋的?」

「說來話長……」

蘇妹正想聽下去,又有客人進來了,只好轉身走開。一會兒,客人越來越多,她忙得不可開交,斷斷續續的聽見張克金和阿五的一些談話。

「這事兒在如今還算個屁……」

「……缺德!是老、老子就把那狗日的一刀劈了!」

「……可惜這麼好一個娘們……」

「人都是命,說不清楚……老子、老子的命也苦,老闆,再拿兩瓶小酒……」

夜漸闌珊,客人陸續散去,餐館清閑了下來,只剩下張克金和阿五還在那裡。

阿五醉得不省人事,眼神黯淡無光,說話口齒不清。張克金喊走,他搖頭,喃喃道:「著什麼急?還聊一會兒,你說那個李玉蘭是怎麼回事?」

趙安和蘇妹這時也在旁邊坐下,聽起李玉蘭的故事。

2

李玉蘭出生在一個職工家庭,父親是吉祥街供銷社經理,母親是單位職工。按當時的說法,都是吃商品糧的人。

那時吃商品糧是無數人的夢想,它意味著跳出「農門」,從此翻身,社會地位會截然不同。

能從農村進城的人少得可憐,不是每個人都能通過讀書那座獨木橋,更不是每個人能領到「農轉非」戶口那張通行證。多少人倒在了這條擁擠的路上,如同今天多少人倒在房子前。

李玉蘭生來不用為這些發愁,又是獨生女,父母關愛有加。本來她的人生應該沒有多少懸念,一切都有人鋪好了路。

可是,作為城裡人,她的父母虛榮心很強,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瞧不起這,瞧不起那,尤其瞧不起農民。

為了讓李玉蘭延續這種高貴,從小他們就只教她說普通話,讓她叫爸爸媽媽,而不是按本地習慣叫爹和媽,飲食習慣也由傳統的香辣變成了清淡。

他們讓她時刻要保持乾淨,不準摳鼻子,不準瘋瘋癲癲。飯前要洗手,飯後要擦嘴,身上有那麼一點點臟,必須馬上洗乾淨,是衣服則迅速換掉,否則他們會嚴厲批評她不講衛生,不愛乾淨。

他們不准她隨便與別的孩子玩,用嫌棄的神色說,瞧,他多臟。

他們不僅讓李玉蘭在身體上養成潔癖,連精神上也要培養得白璧無暇。他們強迫李玉蘭學琴,學繪畫,學英語,學書法,讓她閱讀在他們看來很高雅的文學名著……

每當有客人來,他們用命令的口氣,讓李玉蘭表演才藝。客人的稱讚,讓他們的臉上倍覺光彩。

過多的學習和不停的重複,令李玉蘭懊惱厭倦,可她沒有自主權,父母向來對她的一切都是強加干涉,強加安排。

他們說他們做得一切都是為了她好,反覆把「農民」當作反面教材來教育她。現在她若不努力學習,將來就會像農民一樣成為低等人。

他們從不關心李玉蘭想些什麼,理所應當地認為,他們的想法便是李玉蘭的想法。他們讓她幹什麼,她就應該幹什麼。

李玉蘭的童年和少女時代是沒有自由的,如同一個傀儡被人操縱著。因此,李玉蘭內向敏感,膽小脆弱,極易緊張,可在外人看來,她從小就很優秀,令人羨慕。

轉眼到了九一年,李玉蘭已長成為窈窕淑女,她從師範畢業了,被分配到一所偏遠的鄉村小學任教。

最初,她是很快樂的。有了工作,父母不再像從前那樣約束她,她終於自由了,學校的條件再清苦,她也樂意。

學校是一排舊式長瓦房,兩頭有轉角,四間教室六個班,不滿一百個學生,加上她有五個老師,其中三個是民辦老師。

操場沒有鋪水泥,零星地長出一些野草,兩頭有籃球架。學校的走廊外,掛著一個鈴鐺,每當敲起,在幽冶的山中格外悠揚。

她進校的第一天,老校長親自出來迎接,身邊還有一位年輕的男老師,二十多歲,個子削瘦頎長,一身西裝,配上眼鏡,像個知識分子。

與校長握手之後,這位老師先伸出手,滿臉笑容。

「歡迎李老師,不愧是師範的高材生,果然氣質不凡。」

校長介紹道:「李老師,這是錢老師,與你帶同一個班級,以後你們要多多配合呀。」

「錢老師好,以後多請指教。」

錢老師哈哈兩聲說:「不敢不敢,我一個民辦老師怎能和您比?但我會全力支持您的工作。」

幾人走進學校,錢老師眼疾手快,執意要幫李玉蘭提行李。

在校長的安排下,李玉蘭的宿舍在東邊走廊轉角的廂房裡,挨著女生宿舍。男老師們住在另一頭,挨著男生宿舍。

許多學生來自很遠的山村,上學不方便,便成為寄讀生,一周回家一次。

這些學生衣著破舊,生活清苦,可是並不像李玉蘭父母描摹的那樣粗俗野蠻,相反,他們勤奮刻苦,愛學習,也懂得禮貌。

李玉蘭和學生相處得很愉快,工作起來也輕鬆。

她教他們讀書、唱歌、畫畫,經常給那些窮人家的孩子一些幫助。學生們都喜歡這位新來的班主任,把她當作自己的偶像。

李玉蘭的內心裡,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成就感。

3

錢老師名叫錢程,是李玉蘭班上的課任老師。準確地說,是兩個班,二年級和五年級。

學校資源有限,不得不將兩個班級合在一間教室里,組成複式班。錢程來自農村,高考失敗後,不甘心回家做農民,便在這裡當起了民辦老師。

錢程對人十分客氣,做事也很小心,往往他過分的客氣和小心都讓人受不了。

在別人家吃飯,他堅決不肯夾菜。主人夾到他碗里,他也要退出來,最多就點蔬菜把碗里的飯吃完,也不再添,把筷子一伸,連稱多謝。

路上碰見了老熟人裝煙,對方即便拿出來了,他也要堅決推回去裝自己的。

他總是一副謙卑的樣子,主動與人打招呼,對於別人的事也很熱心。幫人做完了還要滿含歉意地說自己沒有把事情辦好,請多包涵,也絕不肯接受別人的饋謝,哪怕一支煙。

李玉蘭來了以後,錢程的這種熱心發揮到極致。

每天早上他都會打好開水放在李玉蘭門口,等她醒來後以備漱洗。每到吃飯時他總要等她來了才肯吃,碰見她就問她工作累不累?有沒有學生調皮?或者宿舍冷不冷?睡不睡得好?

每次回家,他都會給李玉蘭帶些土雞蛋和臘肉之類的山貨土產,說是學校生活艱辛,讓她這個高材生受委屈了。

冬天還沒有到,他就請棉花匠給她制了幾床彈花被。

兩個月以來,錢程整天圍著李玉蘭轉,關懷無微不至,李玉蘭特別難為情,婉言拒絕多次,錢程依舊如昔。

這天放學後,兩人在走廊里遇見了,聊了一會兒,錢程忽然問道:「李老師,你有對象嗎?」

「沒有。」

「你覺得我這人怎樣?」

「挺好呀,樂於助人又知書達禮,做事聰明細緻……反正,有很多優點。」

「我可以追你嗎?」

李玉蘭大吃一驚,這時才知道錢程是看上她了,頓時害臊起來。

錢程之前所做的種種,不是她沒有察覺,是她沒有想過而已,再過一年,她就從這裡調走了,父親早就做了安排。

錢程對她很好,她對錢程卻沒有那樣的感覺,她脹紅了臉說:「我倆不可能的。」

之後一個星期,李玉蘭刻意迴避錢程。兩人一碰面,就覺得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在李玉蘭以為風波將息時,忽然發現宿舍的書桌上有一封信,拆開一看,是錢程寫的情書。他用盡了肉麻的字眼、浪漫的抒情和華美的語句,李玉蘭紅著臉寫了第一封拒絕信。

很快,李玉蘭又收到一封悲傷的情書,講述著一個農村娃子凄慘的人生,是愛情重新給了他希望。李玉蘭不禁為之動容。然而她還是寫了第二封拒絕信。

不料,第三封情書不期而至,有一系列的質問和推測,夾雜著失望,無奈地聲稱放棄,但會永遠會祝福意中人。

李玉蘭猶豫起來,沒等她再寫拒絕信,第四封情書不請自來,那是一種追悔和道歉,解釋自己為什麼衝動魯莽,強烈表示自己會永不放棄。接著,第五封、第六封、第七封……

情書如一群討厭的蒼蠅前赴後繼,李玉蘭受不了了,交接課的時候,她對錢程說:「放學後,到我宿舍來一下,我有話要說。」

午飯後,錢程敲門進來了,李玉蘭示意他坐下。李玉蘭背對書桌坐著,低著頭,雙手纏著一縷頭髮,努力讓自己鎮定。

「錢老師,以後不要纏著我了,我倆不可能的,我跟你說過,我的父母是不會答應的。」

「現在是自由戀愛,哪兒還能聽從什麼父母之命?」

「我的家庭環境你不了解……」

李玉蘭講起的成長,父母的性格以及為人,她越講越傷心,竟哭了起來。

錢程趁機上前輕輕把她摟在懷裡安慰,這一次她沒有拒絕。兩人輕言細語說了很久。

戀愛這東西很奇怪,本來深愛的,後來不愛了,本來一點也不愛的,後來成了依賴。李玉蘭和錢程就這樣展開了地下戀情。

李玉蘭不敢聲張。周末放假回家,旁敲側擊的和父母提起錢程,說他人有多好,給她許多幫助。李父聽了,嚴肅地問道:「你和他在談戀愛?」

「沒有,就是同事。」

「不許和他談戀愛。」

面對家人的阻撓,李玉蘭痛苦不已。幾次跟錢程提出分手,錢程就是不肯放棄。那場景頗像一場苦情戲,分分合合,拉拉扯扯,始終沒能在一起。

熄燈鈴早已響過了,寄讀生們睡得正沉,校園裡一片寂靜。天上的月亮發出幽藍的微光,交織著牆外霜草下蟋蟀的低吟。

東頭廂房的燈還亮著,李玉蘭在批改作業。一個黑影躡手躡腳地鑽出來,輕輕敲了敲門。

「誰呀?」

「我,有點事想找你談談。」

李玉蘭打開門,錢程進來了。他把門鎖上,把燈關了,抱住李玉蘭狂吻亂親。

「你幹什麼?」李玉蘭反抗著,語氣很驚恐,但她不敢大聲。

「玉蘭,我是真的喜歡你。」錢程的聲音不大,卻十分急促。

「放開我,不要這樣。」

「玉蘭,為我們的將來,你就依了我罷……聽我說,等我們生米做成熟飯,你父母就不會反對了……我會對你好的……」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一陣掙扎過後,校園又安靜了。除了蟋蟀此起彼伏的輕啼,還傳出另一種微吟,在幽藍的月光下有說不出的魅惑。

4

快要放寒假了,周末李玉蘭回到家。李母不經意間察覺出女兒以往不同了,面色紅潤,神情嬌媚,乳房和臀部都起了變化。

她向李父提出質疑,老頭子暗暗觀察女兒,覺得是有些蹊蹺了。

李玉蘭洗了一個蘋果回到客廳,父母並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

他們凝視著她,一言不發。李父的眼神尤為凌厲,令人不敢正視。他梳著四七分頭,頭髮有些微卷,一抹略黃的八字鬍讓他的臉更顯古板。

氣氛有些異常,李玉蘭不知道此時該不該咬蘋果,李父開口了。

「你和錢程談多久了?」

李玉蘭暗自心驚,她還沒有打算跟他們說呢,連連矢口否認:「我們沒有談。」

「玉蘭,不要騙我們了,我們已經知道了。」李母唬詐道。

這不可能!李玉蘭險些脫口而出。

她想咬口蘋果讓自己鎮定下來,剛咬了一口,強烈的噁心感讓她忍不住乾嘔,她感覺很失態,取紙擦擦嘴說:「我沒有……」話沒說完,她又一陣乾嘔。

李父高聲地問道:「還騙我們!你們到底談多久了?錢程對你做過什麼?」

李玉蘭還想狡辯,然而她連嘔不止,急忙衝進衛生間,奇怪的是想吐卻吐不出來,回到客廳,她解釋道:「估計是回來時暈船了。」

「不,是你懷孕了,」李母的聲音平靜得出奇。

那是一個悲慘的周末。李玉蘭的家裡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等狂風暴雨過後,依然是沉重的陰雲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李玉蘭的啜泣便是那雨後的涓涓細流。

李父坐立不安,抱手在客廳里走來走去,最終他拿定了主意。

「你告訴錢程,你們必須馬上結婚,越快越好。這事兒要是傳出去,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李玉蘭回到學校,當天夜裡,她把一切告訴了他。錢程非常意外,這麼快就要當爸爸啦?

「我們結婚吧。」李玉蘭偎在錢程懷裡,夜依然靜悄悄的,錢程沒有作聲。

「你怎麼啦?不願意嗎?」

「沒有,我當然願意,只是我在想,你有編製,我沒有。我們就這麼結婚生孩子,將來怎麼辦?」

「你的意思是……」

「要是我有個正式單位,能進編製就好啦。這樣我們都進了城,才會過上幸福的生活,你不會想著讓我當一輩子民辦教師吧?」

「那怎麼辦?」

「你爸爸不是單位領導么?讓他找找關係?」

李玉蘭的例假停止了,懷孕成為事實。

她感到恐慌,要是讓人們知道她未婚先孕,一定會罵她是個無恥的女人,讓她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吉祥街發生過這樣的故事,以前有一個女人在結婚第二天就離婚了,因為丈夫發現她不是處女,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在眾人的指責中這個女人跳江了。

還有兩囗子離婚,人們紛紛指責那個女人不對,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居然離婚,未免太丟人了。那個女人受不了,便遠走他方,再也沒回來。

改革開放有些年了,人們的老觀念卻還是根深蒂固。

其實,她也早已不是處女。

在外地讀中專時,談過一場不成熟的戀愛。

在那個男生的引誘下她偷吃過禁果。這是她的秘密,從內心引以為恥,她一直守口如瓶,不讓任何人知道,連錢程都沒有察覺。

可這次她包不住了,未婚先孕,若是傳出去,將是吉祥街最大的醜聞。她無法面對那種眾人的指責。她也不敢去流產,吉祥街是藏不住什麼秘密的。

惟有結婚,才能讓她保住名譽。

偏偏,錢程要求給他找編製,否則不結婚。無論李玉蘭怎麼苦苦哀求,他都鐵了心,還鬼話連篇。

李玉蘭一陣傷心,可是她顧及不了那麼多了,只能按照錢程的意圖行事。

李玉蘭請假回家,向父親說了錢程的想法。李父沉默良久,說:「讓我見見他。」

李玉蘭把錢程帶回家,事已至此,雙方不再遮遮掩掩,很快納入正題。

李玉蘭一家希望儘快結婚,錢程依舊堅持認為,結婚的前提必須是給他找到編製,轉成城市戶口。

李玉蘭發現錢程並不愛她,而是另有預謀,現在他抓住了她家的要害,穩操勝券,明明是有意挾持,卻裝得一臉無辜。

「其實我是為了大家好,您不至於讓玉蘭跟我回農村過苦日子吧?」

「如果我辦不到呢?」李父問道。

「那我就沒辦法啦,反正若像現在這樣,我結不了。」

看見錢程那副無恥的樣子,李玉蘭心如刀絞,然而木已成舟,多說無益,她強忍住悲痛,顫聲問道:「那孩子呢?你不管啦?」

錢程雙手一攤,顯出無奈的樣子,「不是我不管,是我現在這樣子的話,拿什麼管?」

「你不是人!」李玉蘭發瘋地叫起來,若不是父母攔著,她恨不得把錢程咬死。

她平生從未經歷這樣的羞辱,她憤怒地指責錢程,直到說累了,被母親安慰著坐下來。

錢程相當淡定,從頭到尾都顯得若無其事一般。

在漫長的沉寂中,李父說:「你說得也有些道理,農村戶囗不利於你們的將來。我只想問你一句話,是不是答應了你的要求,你們就結婚?」

「這能有假嗎?」

「好,就這麼定了。」

李玉蘭在旁邊叫道:「爸爸,我不嫁給他,寧死都不嫁給他。」

老頭子拍桌怒吼:「你嫌還不夠丟人嗎?」

李玉蘭像泄了氣的皮球,嗚嗚哭起來。

春天來了,李玉蘭的肚子微微拱起,人們在她背後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她覺得沒有臉在學校呆下了,便辭職回家。

走的那天,學生們紛紛為她送行,很多學生還哭了。

「李老師,你還會回來嗎?」

「會的,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

李玉蘭含著淚水離開了學校,回到家裡,終日閉門不出,不敢見人。李父給錢程在縣城找到一家單位,通過關係讓他順利進編。

李父催促他們結婚,錢程一拖再拖,勉強答應了。

按照當地習俗,結婚先要訂婚。兩家訂了婚,男方把婚期定在幾個月之後。

錢程進了編,對李玉蘭就顯得不冷不熱了,時常幾天不見人影,說是工作繁忙,他已經變得十分倨傲,因為他爬起來了。

李玉蘭悔恨交加,心如死灰,無所謂他怎麼對她了,她更擔心的是社會的輿論,把一切希望都押在這蒼白的婚姻上。曾經因為不懂事上過當,現在又上了當,使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這個本身有潔癖的女人,心理承受壓力已接近極限,她胡思亂想,漫無邊際,恐懼和壓抑如烏雲籠罩在內心,她越來越怕見生人,懷疑每個人對她都充滿惡意。

她徹夜難眠,不停地做夢。她更見不得髒東西,每天無數次洗手,洗澡,換衣服。

眼看婚期將至,錢程忽然到她家攤牌,婚禮取消。

「我仔細想過了,這段婚姻對我不太合適。我還年輕,人生還有很多追求,不想這麼快就被婚姻給毀了……」

「你當初怎麼說的?」李父發火了。

「當初也是你逼著我說的,都什麼時代了,誰還流行奉子成婚?」

雙方爭執起來,越爭越凶。李父撲了上去,終究年紀大了,錢程幾下就把他推在了沙發上,李玉蘭和李母嚇哭了。

「無恥!白眼狼!」

李父氣喘吁吁地罵著,錢程哼了一聲,傲慢指地李玉蘭說道:「我無恥?你問問她,跟我上床的時候,還是不是處女?」

嗡的一聲,李玉蘭懵了,臉色煞白,她的父母也怔住了。

錢程惡狠狠朝她叫道:「到底是不是?你說呀!」

李玉蘭開始發抖了,「我……我……」

「不敢說了,是吧?好,我來說,你不是。你真以為我是傻子,什麼都不懂?誰知道你以前幹了些什麼,還故意在我面前裝純,想讓我娶你,我呸!這才叫無恥!」

原來,錢程什麼都知道。

從一開始,他就只是利用李玉蘭作為人生的跳板。當他發現李玉蘭不是處女時,心裡已打定主意不要她了,由於時機未熟,他才隱忍下來。

他精心設局,計劃周密,一步步達到他的目的,訂婚,是最後一步緩兵之計,他需要時間在新的人生舞台站穩腳根。

現在羽翼既成,便露出了真實面目。離開前,他用勝利者的姿態說道:「我們結束了!至於孩子,去打掉吧。說什麼我都不會要你這樣的臟女人!」

殘酷的事實和惡毒的語言,讓李玉蘭徹底崩潰。她抓住頭髮竭斯底里大叫了一聲,接著,她獃獃地僵立,面無表情,不言不語。

5

「打那兒以後,李玉蘭就瘋了,孩子也流產了,整日披著床單在街頭走。她的母親因此遭受打擊,不久病逝了,後來她的父親也死了。

「政府給她發了一份低保,她的一個老表成為她的監護人。事實上沒怎麼管過她,不過是想要她的低保。」張克金說完,喝起了茶。

蘇妹輕輕一嘆:「可憐,其實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趙安說:「二十年前不像現在,這樣的事我小時候都見過不少哩。」

張克金說:「是呀,現在一想,過去的人都好傻。」

這時阿五插嘴了,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她、她不是全瘋……你看她把自己收拾得多乾淨!」

張克金點頭,「她不像別的神經病,癲癲狂狂,胡言亂語。她說話還比較清楚,就是反應遲鈍,思維上有些障礙。」

蘇妹又問:「她原先那個男人呢?」

「如今都是局長啦,好不威風。」

「老天爺瞎眼了。」

阿五已趴在桌上,閉著眼睛,如夢囈一般,「老、老子明天……就把這狗日的劈了……」

張克金趕緊扶起他走了。

第二天,蘇妹在街邊特意等候李玉蘭經過,她攔住她:「你好,李玉蘭。」

李玉蘭停下來,望著蘇妹,一臉漠然。

「你去哪兒?」

「河邊。」

「為什麼去河邊?」

「我想過河。」

「為什麼想過河?」

李玉蘭不作答,徑直走了,如一個冷艷的女子,不在乎世俗一切。蘇妹覺得李玉蘭的思維比想像中清晰多了,回到餐館和趙安說起來。

「可憐的女人,中午讓她在我們吃飯吧。」

李玉蘭走回來時,蘇妹又攔住她。

「過河了嗎?」

「沒船。」

「都中午了,你吃飯沒?」

李玉蘭面無表情。

「那在我這兒吃飯吧。」

「不,我沒錢。」

「不要你的錢。」

「不,我不能白吃你的。」

蘇妹沒有料到李玉蘭還有自尊心,她腦子一轉,問:「那你來幫我活兒,我供你吃飯,好不好?」

李玉蘭望著蘇妹。

「活兒不會很多,時間不長,就是刮土豆、洗菜什麼的。每天逢吃飯的時間來就行了,幹完你就走。你會刮土豆么?」

李玉蘭呆了好一陣,微微點頭。

「那跟我來吧。」

蘇妹高興地把李玉蘭領到餐廳後面的廚房。讓她吃完飯後,給她找來一些土豆、刮皮器和一個裝著清水的小盆子,讓她站在案台前工作。

李玉蘭動作不快,還是會做,不需要怎麼教。

她身上的床單打結方法很奇怪,估計是在胸前用了別針,將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刮土豆的時候,從下面把雙手伸出來。

遠遠望去,她顯得恬淡優雅,要不是披著床單,真沒人會想到她患有精神障礙。

「土豆颳得怎樣?」蘇妹再進來看時,小盆子里已颳了一些土豆。

蘇妹取出一個,只見又乾淨又光滑,不帶一點瑕疵,令人難以置信。她舉起手喊道:「趙安,快看她刮的土豆!」

趙安放下勺子轉身過來了,蘇妹把土豆遞給他看,「我從沒見過颳得這麼乾淨的土豆!」

趙安自嘆不如,「的確乾淨,我做廚師這麼久,也刮不了這麼乾淨!」

「李玉蘭,你真行!」

聽到蘇妹的誇讚,李玉蘭露出一絲微笑。

一個多小時以後,土豆刮完了。

蘇妹看著那一盆土豆,個個潔白無暇,一絲不苟,內心受到極大的震動。

臉上那塊醜陋的胎記,一直是她不可抹去的陰影,它讓她一度抬不起頭來,面對世人驚疑的眼神,她感到自卑、沮喪、傷心和失望。

可她比李玉蘭幸運,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

她還記得和趙安談戀愛,有一天她問過他,「你真不介意我臉上的胎記?」

趙安說,第一次見面時,其實他也是驚訝的,可相處了一段時間,認為蘇妹是個好女孩。他們挺合得來,也許換個別人,相處就沒那麼愉快了,沒有人是完美的,他也有缺點。

「你都包容了我,你那點瑕疵對我又算什麼呢?況且我已愛上你了。」

結婚以來,他們一直相敬如賓。日子雖說平平淡淡,談不上浪漫,無非柴米油鹽,有些辛苦,卻情真意切,攜手共對人間煙火,細水長流。

只是臉上這塊瑕疵,讓她還是缺乏底氣,害怕面對別人的目光。

現在,李玉蘭讓她倍受鼓舞,這刮的不僅是土豆,更是生活。只要正確對待,勇敢追求,誰都可以擁有美好。

蘇妹抬起頭,臉上大放光彩,眼睛望著李玉蘭說:「你幹得很好,你可以下班了。」

李玉蘭微微點一下頭,轉身就走。

「記得明天還來喲!」

這以後每天李玉蘭一如往昔朝河邊走,不同的是,返回時會走進蘇妹土菜館。

她從不主動和誰不搭話,見了生人就迴避,默默地工作,默默地下班。蘇妹也不過多干撓她,任她來去自由,一般人不曾注意到她。

蘇妹和李玉蘭接觸多了,也了解到她的一些事。

她依然住在原先父親留下的老房子里,那裡有些荒涼了。

她在堅持吃藥,會幹點簡單的家務,基本生活還能自理,監護人定時會給她送來糧食、藥物和不多的生活用品,偶爾會去監護人家裡吃飯,可她不喜歡去那裡。

張克金和阿五又來餐館喝酒,不經意看到李玉蘭走過。蘇妹說了原委,對李玉蘭大加稱讚,兩人露出驚訝的表情。

阿五說:「我說過她沒全瘋,應該可以治療吧,說不定能看好呢。」

張克金說:「又在說酒話,瘋子怎麼治?」

阿五說:「誰說的?我就聽說北京有專家治好精神病的。」

兩人爭執了一番,點好菜,喝起酒來。

一連幾天傍晚,他們都來餐館喝酒,看著李玉蘭從身邊走過,看她走進後面的廚房。

張克金露出貪婪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說道:「這娘們長得真好看。」

阿五望了他一眼,「她看上去真的不像瘋了。」

這天早上,張克金和阿五在另一家麵館喝早酒。看見李玉蘭向河邊走去,張克金奸笑道:「阿五,說個事兒你信不信?」

阿五呷著小酒瓶問:「又有什麼好事兒?你說。」

張克金湊到阿五耳邊,神秘兮兮地說:「我把李玉蘭搞了……」

「真的?你撒謊。」阿五微微變了臉色。

「騙你王八蛋,就是昨天晚上。她從蘇妹土菜館吃了晚飯回家,恰好在路上被我撞見,我就把她騙到我屋裡去了。」

「她會聽你的?我才不信。」

張克金一拍大腿,露出滿嘴煙黃牙,「這種女人好騙,她的智商到底差一些。我說有件好東西給她,她就跟我走了。」

張克金伸出四根手指,「我一夜搞了四次,四次呀,你說我厲不厲害?」

阿五的面容僵住了,酒也不喝了,張克金得意地笑了幾聲,把酒喝了個底朝天,興猶未盡。

「阿五,我們再走一個?」

「去你的!你自己喝去吧!」阿五拍桌子站起來扭頭就走,張克金在後面叫道:「阿五,你怎麼啦?喂,快回來,我沒錢結賬……」

中午,阿五獨自來到小餐館,蘇妹見他神智清醒,步伐穩健,好奇地問:「咦?今天沒喝酒?」

「沒有,給我炒個土豆絲。」

「就一個菜?不要花生?張克金呢?」

「管他死哪兒去了,就一個菜,今天不喝酒。」

阿五直接走進廚房,看著李玉蘭。

李玉蘭一見到他,便把身體扭向一邊,阿五回到餐廳坐下,若有所思。

他問站在櫃檯前的蘇妹:「你們一般什麼時候吃晚飯?」

「一般八九點鐘。」

「那不是有點晚?」

「做我們這一行的沒辦法。」

「也是,可李玉蘭那麼晚還能回去嗎?」

「不是,一般她五點鐘來,我會讓她做點事。到了六點,讓她吃飯就走了,畢竟她行動不是太方便,忙的時候,才耽擱她一會兒,她還是很樂意幹活的。」

「這樣,不過現在天氣短,黑得早。」

「是呀,一過六點就黑了。」

菜端上來了,阿五吃得很慢,像是美食專家,一點點把土豆絲挑起來仔細看,喂到嘴裡細細咀嚼,若有所思。

飯後回到自己的租屋,做起大掃除,把屋裡的花生殼、酒瓶子、煙蒂全部清理出去。亂放的桌子、椅子重新擺整齊,被子疊好,床鋪整齊。

他在這裡住了十幾年了,從未像今天這樣,讓它煥然一新。

收拾好屋子,阿五去農貿市場買了很多東西:一隻雞、一些熟食冷盤、水果瓜仁,還有飲料。回來後熱水洗澡、刮臉,梳好頭髮,換一身得體的衣服,忙活了一下午。

太陽漸漸偏西,他開始做飯,整了一個火鍋,三四盤菜,用一張簡易桌供在屋中。

正好五點過幾分,他下樓去蘇妹土菜館,就在樓旁邊。

蘇妹見他進來了,眼睛一亮,頭髮梳整齊了,蠟黃的臉皮刮過鬍鬚,顯得格外年輕,衣冠變得整潔,渾身也聞不到酒氣。

「嘿,阿五今天好特別呀。」

阿五搔搔頭,難為情地笑道:「李玉蘭在嗎?」

「在呀,你找她?」

「呃,是這樣。恰好今天做了一點好菜,我想請她一起吃飯,她挺可憐的。」

「你不會是……」

「不會不會,我阿五不是那種人,我真是覺得她挺可憐。」

阿五的樣子很真誠,也很清醒。蘇妹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認真過,便說:「好吧,我去叫她。」

一會兒,蘇妹把李玉蘭帶出來,李玉蘭望著她,還在猶豫。

蘇妹說:「你去吧,沒事兒。有我在他不敢欺負你的。」

李玉蘭這才轉身,低下頭也不說話,跟著阿五走了,上樓進屋,兩人坐著吃飯。

「來,吃吧,不要怕。」

阿五給李玉蘭夾菜,她默默地吃著,像個規矩的小孩。

「吃這個?這個?嘗嘗這個。不要怕,儘管吃。」

吃完飯,李玉蘭自覺地幫助阿五收拾碗筷,她做得很仔細,反覆地擦桌子。

在阿五的勸說下才停下來。他讓她坐,她便木然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阿五看著她,往事湧上心頭,不禁一陣感慨。

天快黑了,他站起來說道:「以後想到我這兒來吃飯,我隨時歡迎,想吃什麼提前跟我說一聲!時間不早啦,我送你回家。記住晚上要早點回去,不然會碰見壞人。」

阿五輕輕拉了一下李玉蘭的床單,頓時李玉蘭觸電一般尖叫,「不要碰我!」

她拚命地抱緊床單,顫抖不止,一臉驚恐害怕。

她喃喃自語起來:「……臟女人……不要解我的衣服……我不要……誰也不要碰我……我用床單把自己裹緊,他就解不開了……解不開了……」

阿五不知道她會受這麼大的刺激,趕緊退後一步,舉起雙手。

「好好好,我不碰你,剛才是我的錯,對不起,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李玉蘭霍地站起來,急匆匆下了樓,阿五在後面跟著,見她回到自己的家裡,才安心返回。

經過餐館時蘇妹叫住他,問怎麼回事,阿五說了其中的經過。

「你怎麼突然對她這麼好?」

「沒什麼,一時衝動。」

「你是個好人。」

6

蘇妹發現,從那天以後,阿五發生了變化。

他不喝酒了,也不去賭博,四處在找活兒干,整個人的精神氣都起來了。每天晚上會來送李玉蘭回家,閑的時候,他會陪著李玉蘭沿街走走。

李玉蘭和他說話了,經常到他那兒吃飯。

她換了幾張新床單,衣服也換成新的,說是阿五買的。她紮起了頭髮,還戴上了髮夾,表情更為溫和了。

張克金的醜事傳開了,街坊們都罵張克金不是人,不願理他。他倍感臉上無光,悄悄在吉祥街消失了。

蘇妹這才明白阿五的用心,不禁對他刮目相看。只是,她不相信阿五僅僅是因為同情心,才做出巨大的改變。

春暖花開,又是一年。

阿五陪著李玉蘭走到河邊,每一次她都會走到這裡,獃獃地站很久,說是等船,這裡並沒有船,也不是渡口。他怕李玉蘭再受刺激,不敢多問。

峽江在微寒的春風中掀起層層碧濤,遠航貨輪緩緩的穿梭往來,兩岸花紅柳綠,鶯飛草長。

李玉蘭披著粉紅印花床單,亭亭玉立,長發飄擺。

「你在看什麼?」

「學校。」

阿五這才想起,多年前這一帶還不是庫區,下面有一個渡口,對岸有一所鄉村小學。

如今水位上升一百多米,那學校早就被淹沒了,山頭出現了一個新的小集鎮。

李玉蘭是在那裡教過書的,她的思維是碎片狀的,卻並沒有忘記值得回憶的東西。

阿五望著滔滔江水,惆悵許久。

「你想過江嗎?」

「想。」

幾天後,陽光明媚,阿五獨自爬上一個山頭,在一座墳墓邊坐下。

面對江水,他自言自語地說道:「秋霞,我又來看你了。你走以後,我就徹底絕望了,終日借酒消愁,逃避現實,一旦清醒就覺得生活是一場噩夢。

「我只有拚命地喝,這樣就想會忘記它,我害怕面對它。

「我破罐子破摔,什麼事不管,行屍走肉地過了二十年。

「那天張克金說他誘姦了李玉蘭,一下子把我激怒了。起初,我只是出於同情才幫助李玉蘭。

「張克金簡直就是一個畜牲,我居然跟他混了這麼久。才發現,原來我也是一個畜牲,這二十年,我活得像個人嗎?

「我開始留意李玉蘭,這個可憐的女人瘋了很多年,我從來沒像如今這樣注意她,看著她在小餐館工作,自其食力。即便瘋了,還能保持體面,我有什麼理由自暴自棄?我感到羞愧難當。

「我重新振作起來,戒酒,戒賭,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斷絕關係,開始找工作。

「這一切都得感謝李玉蘭,她是有點精神障礙,性格卻真的像你,體貼細緻,溫順恬靜,我想好好地照顧她。

「我曾經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下水不碰船了。這二十年我幾乎從未去過江邊,可是李玉蘭想過江,需要一條船。

「我想,從那裡開始,或許能幫助她有一天找回曾經的自己。所以,我打算買條船,一切從頭再來。

「秋霞,你放心,我會好好地去活著。」

不久,阿五開著一條小鐵船,帶著李玉蘭過了江,一別數旬,不見回來。

有人看見過他們,說阿五利用船的方便,沿江販賣山貨土產。

他把李玉蘭安置在一家精神療養中心,打算過一段時間,還要帶她去北京。

天氣越來越暖和了,趁著上午的陽光,趙安夫婦和幾個老街坊站在樓前聊天,現在蘇妹不再把頭低著了,大大方方地望著大家,有說有笑。

他們說起阿五來,一個熟悉他的老人說:「阿五年輕時很能幹的,十幾歲時便在江上跑船,上至重慶,下至湖南。他挺會做生意,販賣山貨土產,跑跑運輸。

「他的膽子忒大,別人不敢走的水他敢走,別人不敢去的路他敢去。他甚至還拍過電影,當過幾天群眾演員呢。」

「是嗎?還真沒看來。可後來怎麼成了酒鬼?」

「那是因為後來出了事,船翻了,把他妻子給淹死了。」

「他結過婚?」

「當然。他妻子叫馮秋霞,長得挺漂亮,性格也好,結婚幾年都沒有孩子,可是兩口子感情很深。

「那一年春上,他們走水路從山裡收桃子到城中賣。不料途中遇上大風浪,一船貨全翻了。

「阿五識得水性,跳船躲過一劫。他妻子就沒那麼幸運了,沒來得及跳,落水後被罩在翻掉的船下面,等撈上來時已經沒氣了。

「從那以後,阿五性情大變,開始酗酒。」

蘇妹不禁又想起了李玉蘭,問趙安:「你說他倆現在怎樣了?」

「嗯,應該挺好的。」

「看,玉蘭花!」蘇妹指著操場邊的玉蘭樹,果然,明媚的春光下,樹上開著兩朵花,又大又白。

大家爭相讚歎,誰也不曾留意,旁邊雜貨店的電視機正在播放一條縣內新聞:原某某局長錢程因貪污受賄,挪用公款等罪名被公安機關依法逮捕。(原題:《玉蘭劫》,作者:何嵩齡。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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