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給生計低頭——逃離宋庄：當夢工廠不再造夢
入秋後，北京細雨連綿，陰冷潮濕。
東六環外，穿過大片樹林、農田、低矮磚房，「中國·宋庄」的大牌子下，道路豁然寬敞。這裡林立著簇新的灰色建築，商店、飯館、理髮店、健身房，與城中並無差別。
來到這裡三四年後，五十多歲的老北漂邵東君決定離開。他已經打包好了自己的全部行李：一個行李箱裝衣服，一張涼席捲了起來單拎著。邵東君在老家山東濟寧一美術館謀到了職位，一邊組織拍賣，一邊畫畫。
1994年，畫家方力鈞等人為避開圓明園畫家村的喧囂，陸續遷來通州宋庄——彼時的通州仍然被稱為通縣。此後，宋庄人來人往，逐漸匯聚成了中國當代藝術的代名詞。
鼎盛時期，這個曾經的貧困村，擁有220家畫廊，50家一千平米以上的美術館，70家畫材店，34個藝術區，6000餘間從業者工作室，10000到15000名藝術從業者，26000名相關從業人員。
然而，在最近幾年，迅速生長了二十年的宋庄，卻開始變「冷」——邵東君居住的院子里有10間房，原先滿滿當當地住著各種畫畫的，如今，已經空出來兩間。
2012年7月24日，北京宋庄，畫家李沅在工作室門口晾曬油畫。（CFP 圖）
宋庄「住不起了」
從邵東君居住的小院出發，步行不足10分鐘，原先有一大片平房區，如今也已經拆除，整整齊齊地種了一排又一排樹。
「這個院子也住不長久了。」邵東君的鄰居說。
站在住了幾年的小屋門外，瘦小的邵東君不斷嘮叨著「沒意思」。屋角八十塊買來的畫架歪在地上——「給你們當柴燒了。」邵東君有些恨恨地說。宋庄的這三年，對他而言，似乎是一段急於抹掉的經歷。
對於即將從事的新工作，邵東君特意強調，是「自己創作的那種畫，不是行畫」。
過去這幾年，邵東君的畫多數稱不上創作，他也並非一個完全意義上的「畫家」。住在「工廠路」邊上每月房租兩三百元的這個小院里，邵東君主要靠「行畫」糊口。
行畫是名畫的臨摹品，水平有好有次，多數銷往郊區市集，被人低價買走，當做家居裝飾。其他人畫行畫，或者對著畫冊，或者對著網路圖片，而邵東君則有所不同：他在一張書桌上添了一層玻璃板，把自己畫得最好的一張行畫平鋪到玻璃板下，再在玻璃板上鋪一張宣紙，一筆一筆複製下來，有點像初學書法時的描紅。「每個訂單都不是只要一張，這樣速度更快些。」邵東君說。
在宋庄的老人們看來，邵東君可算是生不逢時。
一心想著在宋庄複製前輩們成功足跡的邵東君們，如今面臨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宋庄。
2016年12月28日，北京宋庄鎮，潮白河兩岸呈現著迥然不同的狀態。西岸宋庄鎮與東岸燕郊鎮相比略顯荒涼。（CFP 圖）
宋庄位於北京通州區北部，距天安門大約24公里。上世紀90年代初，大批藝術家從全國各地投奔圓明園，聚居在福緣門村一帶，圓明園遭清理後，原居那裡的藝術從業者們便流離失所散居各處。當時，地處偏遠、房租低廉的宋庄逐漸成為這些從業者的新聚集地。
沒幾年，本地村民不過十萬人的宋庄，便聚集了超過一萬名藝術相關從業者。宋庄成為中國最為知名的藝術家群落。2005年，宋庄舉辦了第一屆文化藝術節，並提出了「藝術造鎮」。
宋庄和宋庄人的命運被迅速改變了。短短二十年間，宋庄的土地租金從每畝5萬元，飆升到一兩百萬。
然而，也正是從這時候開始，宋庄的生態開始發生變化。
畫家馬越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房價越來越高，那些有藝術理想卻還沒有成功的年輕從業者已經住不起了」。
生存，開始成為新手們面臨的日益迫切的問題。
談維來宋庄，是聽弟弟說，這裡可以「學到東西（指提高畫畫、書法水平）」。不過，他在宋庄學習的第一課，是如何留下來。
談維和弟弟的第一個落腳地是鍋爐房。夏天悶熱，而冬天鍋爐里的蒸汽整夜整夜咕嚕嚕地響——「睡不著，失眠。」談維說。最困難的時候，有次交完房租，他只剩了100多塊錢。
那段時間只要外出，談維就背個書包，裝上自己寫得最好的扇面、書法作品，找到畫廊挨個問：「你們需不需要書法」……
眼看要支撐不住的時候，熟識的前輩帶談維參加了一次筆會，賺了兩千多塊錢。緊接著，一個內蒙古的房地產老闆一次買了兩萬多元的作品。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談維那樣的運氣。邵東君還沒有等來他的大買家，便黯然離去。
「不要期望每個人都是偉大的藝術家。」藝術批評家栗憲庭在宋庄住了十幾年，他的看法尖酸而又殘酷，「大多數只是手藝人，他們的價值在於改變大眾的審美習慣，墊起藝術史上的那些少數人。他們的作用就是墊腳石。」
2012年7月11日，北京宋庄。由於附近畫家村的畫家經常要大興土木，或者找人搬運一些藝術品，於是慢慢形成了一個勞務市場。（CFP 圖）
生計第一，藝術第二
如今，回頭去看，十年前那個著名的案子，似乎預示著宋庄開始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
責任編輯：楊溪
2017.10.11期
壹
封面故事
藝術給生計低頭——逃離宋庄：當夢工廠不再造夢
物理依舊存在，精神早已虛無 商業化的藝術區，空置的「收容所」
廢棄地華麗轉身：盤點全球六大創意藝術區
貳
熱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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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
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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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圖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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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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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智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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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智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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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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