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惹人討厭的孩子，往往是最需要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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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涼山夏令營里，我設計了一個「成長堂」的環節，是我個人非常期待的部分。孩子們圍坐一團，通過主持人啟發式的提問開展思考和討論，這是非常適合青少年的一種成長方式：平等、輕鬆、多角度看待問題。

一位美國華裔女孩提到她在班級里有幾個比較要好的朋友，可以聊知心話說小秘密。其他大部分的同學，可以日常交往，不特別喜歡也不討厭。還有三個，是敵人。

「敵人」？！仔細說來看看，他們怎麼就成為「敵人」了呢？

女孩的中文不是很好，於是現場有人幫忙做了翻譯：「大家都不太喜歡他們，他們總是做一些讓別人不開心的事情，也不喜歡別人都喜歡的東西。嗯，他們是所有人的敵人。」

現場的很多孩子紛紛表示贊同，的確，每個人身邊似乎都有一些這樣的人———他們總是做出一些」惹人討厭「的舉動，比如不遵守規則，使用暴力，講髒話，損害物品，故意和別人作對等等。

主持人問，你們覺得應該怎樣和這樣的同學相處呢？孩子們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無外乎和他們保持距離，對他們的挑釁不理睬，或者讓老師家長介入以及形成聯盟對抗等等。

作為夏令營的項目負責人，通常我是不參與到實際的現場活動中的。但是在那麼一個夏日午後，我和這幾十個孩子圍坐在一起，他們有來自美國的華裔青少年，有在上海周邊讀國際學校的學生，有涼山當地的彝族少年，還有來自久牽志願者服務社的農民工子女。如此多元的一群孩子，當他們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那麼一致地把那些同齡的「敵人」推向對立面。我覺得我應該說點什麼了。

從哪裡說起呢？我想起我三年前第一次被邀請以「導師」身份參加青少年主題探索活動時遇到的那個女孩，就叫她小A吧。

那是在蘇州東山陸巷古鎮的三天兩夜活動，主題是以洞庭商幫為主線讓孩子們進行鄉土走訪和資料整理，以積極心理學的溝通方式引導孩子們發現自己和同伴身上的人格優勢。

小A和她的弟弟是被父母逼著來參加活動的。活動開始前，小A的媽媽就打電話告訴負責老師，她要開兩天很重要的會，沒時間和小A多說，就答應她來「參加」活動就買部最新款的蘋果手機給她。所以，不需要對小A姐弟多做要求。負責老師想要和她多聊兩句，她就掐斷了電話。看來的確是忙得很。

果然，小A來了以後，也非常直接地告訴我們，我來了就很給我媽面子，你們都少煩我。然後就插上耳機自顧自看韓國的MV。

這是一個明顯體重超重的女孩子，穿著寬大的韓國服飾，帶誇張的戒指和耳飾，表情淡漠。弟弟的體重更加令人擔憂，但是相比姐姐他還是有願意和老師以及其他的新夥伴打招呼。

破冰活動中，小A雖然還是帶著一臉的不屑，倒也和弟弟一起參與了遊戲，和其他夥伴開始互動。每個環節結束，大家都會針對每個人的表現給出積極的評價，比如誰剛剛主動幫助了別人、誰找到了很好的方法，甚至誰總是在默默地配合其他人來完成任務。

顯然，夥伴們的評價對小A起了作用，她會偶爾摘下耳機，越來越多地加入到活動中。小A有一定的美術功底，在繪製團隊漫畫的時候露了一手，小夥伴們都紛紛膜拜，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了笑容，其實是一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女孩子。

狀況出現在戶外考察的途中，大家在行進路線選擇上有了分歧，小A覺得其他組員孤立她，爆了粗口，還打了人。她的憤怒一下子爆發，沖回房間鎖了門放聲大哭。

這個時候，對於情緒失控的小A要進行情緒疏導，對於她的同組成員也要進行團隊輔導。這是每次青少年活動中都可能遇到的狀況，自有專業的技巧可以處理，每一次狀況其實都是一次成長的機會。

而我，卻對小A弟弟的話印象深刻。

他說，姐姐經常這樣，不用管她。我媽都不管她，一會兒就好了。媽媽太忙了，經常幾周見不到人，我們都住校。姐姐在學校也沒朋友，她太胖了，別人都嘲笑她，她就打他們。姐姐挺罩我的，總讓我減肥，說我再胖下去就沒命了。每次我媽給我買肯德基，姐姐就發脾氣，可是她自己又吃很多，不停地吃。

這是怎樣一個內心柔軟又極度缺愛的孩子啊。她明明渴望媽媽的愛，同伴的肯定，希望自己美麗又受歡迎，心疼弟弟。可是表現出來卻是冷漠、暴力、無節制，甚至惹人討厭。

她的那個花了大價錢送孩子來參加活動，卻沒有時間和老師多聊兩句的媽；那個沒有教會孩子如何和他人相處，就把她送去住校，幾周見不到人的媽；那個無視兩個孩子的危險體重，只會用肯德基和蘋果手機敷衍孩子的媽，到底是個怎樣的母親？

活動結束後，我們老師們一起對每個孩子進行總結，談到小A，大家都表示無奈。這樣的孩子和家庭，是需要長期而專業的心理干預的。我們能做的，只是把我們的觀察和建議給到家長，而真正要負起責任的，是她的父母。從那些狗屁會議和工作中跳出來，真正的給孩子理解和關注，讓她知道媽媽是愛她的，她更是值得被愛的。

雖然我也知道，到了青春期再來處理這樣的問題，真的已經太晚了。可是即使再難，也是每個父母必須承擔起的責任。否則，只會更難，後果更可怕。

小A，可能就是孩子們口中的那種「敵人」吧。他們不遵守規則，使用暴力，講髒話，損害物品，故意和別人作對。我們的確都不太喜歡和這樣的人做朋友。

我問孩子們，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的呢？

也許他們曾經也想和別人做好朋友，可是他們被傷害了，於是他們不敢對別人好了；也許是他們從小並沒有人告訴他們說髒話、打人是不受歡迎的舉動；也許是他們的爸爸媽媽們並沒有教過他們，如何和別人成為朋友，表達感情。

他們只是在用他們僅有的方式來面對這個世界，笨拙而可憐。而我們，多數時候是將他們推得更遠。他們，其實很難過，卻又不會表達。他們覺得，只有「惹人討厭」，才會得到關注，於是，這世上又多了一個「熊孩子」。

你從小都有的溫暖懷抱、親子時光，可能是他們極少體驗到的「完美時光」；你家裡日常的飯菜香味和滿堂歡笑，可能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溫暖時刻」。

沒有人天生就想要做別人的「敵人」，人都是需要「歸屬感」和「尊重」的生物。當我們看到別人「可恨」的一面時，請想想他們肯定有「可憐」的另一面。

那個下午，我說完了我想說的話，孩子們都沉默了。我又問他們：現在你們覺得應該怎樣對待這樣的「敵人」呢？

我不強求孩子們可以有我所希望的答案，坦白的說，我們沒有理由去要求所有人都去體諒那些「惹人討厭」的人。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即使是孩子。

Jane Nelsen的《正面管教》裡面說：最惹人討厭的孩子，往往是最需要愛的孩子。

我只是非常非常希望，每一個覺得自己孩子「惹人討厭」的父母，請務必認真反思，你給孩子的愛，夠了么？你給的愛，是他/她需要的么？

孩子的言行，是父母教養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