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石黑一雄身上的四個標籤
石黑一熊
大多數人並沒有讀過石黑一雄,包括文學愛好者以及作家。林白就在她的微博里寫到,當她在手機信息里接到開獎消息,向一桌人念出「石黑一雄」這個名字,在座數人,無一人置詞。林白是小說家,當晚她在一個圈內人的聚會,聽到諾貝爾文學獎頒給石黑一雄大家竟無話可說,爆冷門之外,恐怕是很多人並沒有讀過他的作品,沒法評價。
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預測名單(圖片來源於村上森林)
中文的網站上,諾貝爾文學獎競猜,沒有人提到過石黑一雄。國外的博彩網,石黑一雄連前十名都沒有排進去。但是在一些更小的圈子裡,比如文學研究者眼裡,石黑一雄獲獎一點也不意外。
梅麗,上海外國語大學副教授,近年來專門從事石黑一雄作品研究,今年四月剛剛出版了學術著作《危機時代的創傷敘事:石黑一雄作品研究》,就盛讚石黑一雄是實至名歸,他獲獎「我一點也不意外」。梅麗早就觀察到一個微妙的趨勢:她這幾年審閱的研究生論文,每年都有好幾篇以石黑一雄為主題的。有一次她拿到7份碩士論文開題報告,其中3篇都與石黑一雄有關。這讓我想起我浙江朋友的一個故事,他告訴我,早在美國大選之前,浙江商人都預測到川普當選,因為川普的團隊在義烏小商品市場訂購的助選宣傳標識,是希拉里團隊的10倍。
已經有太多文章分析石黑一雄為何獲獎了,我更感興趣的是石黑一雄個人身上的一些標籤,以及他的小說所反映的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
標籤一:移民
日裔作家獲獎會讓我們感到比較親切,起碼他的名字都比其他語系的人好記。但是石黑一雄5歲移民到英國,用英語寫作,自稱是「國際化作家」,連他長的樣子都不像日本人了,差異就在於他的表情不像日本人那樣好像有一個模式,你一看就知道他面前有人。石黑一雄的表情比較個性化,你能想像出他一個人呆著也是那個表情。
石黑一熊個性化的表情
移民作家起步,基本都是藉助於自己的母語國文化,因為那是他們最熟悉也最想探究的領域。石黑一雄也是這樣,28歲第一部小說《遠山淡影》,描述的是從日本長崎(石黑一雄的家鄉)移居到英國(石黑一雄5歲以後生活的地方)的一個日本寡婦的回憶,儘管他刻意淡化了對日本文化的依賴,而只是藉助於「戰後長崎」這樣一個創傷符號,來講述他的主題,也就是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里所定位的:「強烈的情感力量」。他的第二部小說,《浮世畫家》,依然以日本作為一個虛幻背景, 但故事其實可以發生在任何一個地方。
電影告別有情天劇照
第三部作品《長日將近》幾乎是他作品裡最受人喜愛的一部,改編成電影《告別有情天》,藉助於「英國管家」這一角色講述記憶與創傷,全文幾乎都是英國管家的內心獨白,其地道的口吻讓英國老派人也深為讚歎。但石黑一雄卻宣稱,這部書其實還是有日本文化脈絡在裡面的,他抓住的是不同文化里相通的神韻:節制、克己、深埋的感情。
自此,石黑一雄和其他移民作家的不同就徹底展現出來,也就是他自稱的「國際化寫作」。雖然石黑一雄的作品背景有時是懷舊的,比如二戰,他從未經過的年代,或者是前瞻的,比如克隆人,但是石黑一雄讓自己的語言變成一種容易翻譯的人類的共同情感,在各種不同的情境下去理解人的際遇,這真是移民作家才具有的獨特視角,可能也是我們每個人在全球化潮流里需要的一種能力。
標籤二:社會工作者
石黑一雄大學畢業後第一份工作是社會工作者,這個很多新聞里並沒有刻意強調。
社會工作在我國還是新興職業,很多人不太清楚社工是做什麼的。而英國是社會工作的發源地,距今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社會工作是面對底層、弱勢群體的工作,需要較高的同理心,和人性的洞察。石黑一雄他從大學時代就經常翹課去做社工,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諾丁山一家名為WestLondon Cyreninas Homeless Charity的慈善機構做居民安置工作。
他的妻子洛娜?麥克杜格爾(Lorna MacDougall)也是一名社會工作者,在他開始寫作之前,兩人就認識了。「那時,她把我當成落魄的歌手,憧憬著我們會一起變老,成為老社會工作者,然後我們可憐巴巴的,一起翻看《衛報》的廣告欄,找工作。」兩人之間的情誼是支持他寫作的重要力量。
做社工會經常和底層人民接觸
一個例子是在他如何寫出備受好評的《長日將近》一書。石黑一雄當時已經獲了很多獎,是英國文壇上耀眼的星星,社會活動也很多。石黑一雄覺得自己很難靜下來寫一本書。
在和妻子商量後,他使用了一種「崩潰式寫作」方法,即把自己關起來,不接電話,不回郵件,不應酬,除了吃飯,以及和妻子散步,他只要醒來,所有的時間都用於創作。四周的時間,就寫出了《長日將近》的雛形。作家崩潰式寫作,沒有妻子應付家庭日常當然是不行的。
社工有很強的同理心
做社工對於豐富作家的閱歷功不可沒。28歲開始做職業作家,石黑一雄的寫作依賴於他豐沛的想像力。
做社工讓他接觸到許多底層生活的人,了解豐富的人性,培養同理心。有人評價說「和魯西迪、奈保爾等在英國原殖民地長大的作家不同,石黑一雄的人生閱歷並不豐富,做社工因此成為他接觸現實的重要契機。這段經歷不但形成了他的價值觀,對他以後的小說也頗有啟發,特別是這些有心理疾病的人,顯然為他後來在小說中深入挖掘人物的心靈傷痛和缺陷提供了素材。」誠然也。
標籤三:女性主義
和很多國際化作家類似,石黑一雄受過良好的教育與寫作訓練。除了在肯特大學學習英語,石黑一雄還曾在英國東英吉利大學學習創意寫作研究生課程,這個課程由英國著名小說家、批評家和學者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Malcolm Bradbury)創建,在這裡,石黑一雄結識了給了他很多啟發的導師、英國最具獨創性的女性主義小說家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
英國最具獨創性的女性主義小說家安吉拉·卡特
維基詞典上有對安潔拉·卡特的介紹,她是女性主義作家,書寫風格以融合魔幻寫實、歌德式與女性主義著稱。除了小說之外也在《衛報》、《獨立報》等平面媒體發表文章,創作舞台劇劇本,也從事翻譯工作。1960年代初她在布里斯託大學修習英國文學並開始創作小說,1969年以文學獎獎金(毛姆文學獎)旅居日本東京。
從這段介紹里我們可以看到石黑一雄與卡特的幾點鏈接:日本、魔幻寫作史、女性主義。雖然石黑一雄的寫作並沒有女性主義這個標籤,但是他放棄宏大敘事,從普通人的記憶與情感出發,反思軍國主義、後殖民時代的帝國命運、全球化進程中的區域隔閡以及文化衝突等重大主題,這也是女性主義的脈絡。
標籤四:創意寫作教程
在中國,有不少人認為「作家是培養不出來的」,認為寫作依賴天賦、閱讀、閱歷等。事實上,好的寫作訓練是可以培養出偉大的作家的。嚴歌苓30歲去美國以後,也在芝加哥哥倫比亞學院學習過創意寫作課程,儘管那時她已經在國內發表過長篇小說,評價都不錯。
好的寫作訓練不僅僅是寫作技巧,還有對於寫作者眼界的拓展,與意識形態的敏感。固然,石黑一雄的個人經歷讓他對於移民、不同的文化、國際性主題,具有先天的領悟,但如果沒有很好的創意寫作訓練,他在這些素材之上所能達到的高度,未必超越他的直觀閱歷。良好的教育讓深入的、先進的思考成為可能。
越來越多的學校開設了創意寫作課(現在越來越多的人認為作家是可以培養出來的)
石黑一雄的研究者梅麗就指出理論對於創作的指導性意義。比如,石黑一雄作品的一個重要主題就是討論創傷,創傷在社會學、心理學以及女性主義視野中,是一個新興的理論領域。根據新興的創傷理論,即便是在戰爭,在大屠殺中,人們不再僅僅依靠證人證詞,或者倖存者書寫的回憶錄,簡單粗暴地給甲方或者乙方貼上罪惡的標籤。創傷作為一種超越人類慣常經驗的特殊事件,是否可以被充分言說,是一個具有爭議性的話題,創傷性的經歷由誰來說,怎麼說,是否具有可信度,都已經成為創傷敘事的考量因素。
在石黑一雄的小說里,主人公們反覆地走回記憶深處,不斷地修正自己的表述,到後頭來連自己都無法確定什麼是真正的事實。在事實和虛構之間的巨大裂隙里,瀰漫著價值失落的迷霧。如果沒有創傷理論的指導,我們很難相信,一個作家的心靈可以超越他這個時代的智慧。
本文首發於大魚號
編輯 小抗
排版 小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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