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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式傢具生活美學探微

作者:南昌大學人文學院特聘教授 劉毅青

中國古代文人修養心性、陶冶情操的方式多為琴棋、書畫、詩文、茶酒,而到了明代尤其是晚明,物質生產水平的發展使得此時生活美學蓬勃興起,文人開始將傢具等身邊日用之物作為審美對象,將自身的審美品位灌注其中。明代文人把日常生活的各個細節都審美化,在日常生活的器具使用中也透露著審美情趣,或者說生活的器具都成為美感的體現。

文人趣味與民藝技藝的結合

文震亨的《長物志》是明代文人生活美學的典範之作。《長物志》全書共12卷,廣涉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諸如室廬、花木、水石、禽魚、書畫、几榻、器具雜品之屬、位置、衣飾、舟車、蔬菜、香茗等等,無不成為文人傾注美感意識、表達自身趣味所在。《長物志》傳達出明代文人在生活中追求的審美情趣多傾向於尚古、高雅、幽靜,也是明代文人生活美學深受其藝術審美的影響。

除傢具外,上述種種「長物」多為日常生活非必需的事與物。而古今中外,審美都以「無用」為前提,「有用」會對審美造成傷害,妨礙審美鑒賞的產生。但明代的傢具恰恰體現了中國人在日常用具與審美之間的連續性,並未將日常生活與審美對立起來。

到了晚明,雅與俗具有了內在互通性。文人用審美情趣為自身創造了一個審美空間,作為陶醉其中的生活領地,以逃避明代社會政治的瑣碎。不同於其他的閑適雅玩之事,傢具乃是生活中的器具,其實用性遠遠超過其他事物。傢具作為文人營造審美空間中最重要的器具,也無可避免地融入了文人的審美情趣,從而使得長期以來中國工匠藝術與文人藝術相互隔離的局面得以打破。

據王世貞《觚不觚錄》所載:「吾吳中陸子岡治玉,鮑天成之治犀,朱碧山之治銀,趙良璧之治錫,馬勳之治扇,周治治商嵌,及歙呂愛山治金,王小溪治瑪瑙,蔣抱雲治銅,皆比常價再倍,而其人有與縉紳坐者。」(王世貞:《觚不觚錄》)此處所說的就是文人士大夫一改過去對匠人的輕視,將前朝和當代的工匠以「吾吳中」標榜,「與縉紳坐」則表明匠人和文人士大夫有了交際。張岱曾記載云:「竹與漆與銅與窯,賤工也。嘉興之臘竹,王二之漆竹,蘇州姜華雨之籋籙竹,嘉興洪漆之漆,張銅之銅,徽州吳明官之窯,皆以竹與漆與銅與窯名家起家,而其人且與縉紳先生列坐抗禮焉。則天下何物不足以貴人,特人自賤之耳。」(張岱:《陶庵夢憶·諸工》)則說明彼時身份低賤的工匠的地位已經與文人士大夫比肩。

通過傢具的設計與實用,文人的審美趣味與民間工藝的美學得到了互相交流,以實用性作為核心使得文人趣味與民藝技巧能夠最終結合成為藝術品。

明式傢具的實用性美學,通過率真的性情將文人與工匠聯結起來。明代的文人深受心學影響,心學強調對自身性情的尊重。尤其到了泰州學派的王艮,把王陽明「致良知」以「心」為核心,轉變為以「身」為中心,強調「安身」「尊身」「保身」「愛身」和「敬身」。對「身」的關注最後就落實在主張「百姓日用即是道」,把人的肉身存在與聖人之道相提並論。李贄更進步一把人的慾望與世俗生活提高到倫理的高度,認為「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除卻穿衣吃飯,無倫物矣。」(李贄:《答鄧不陽書》)對日常生活的尊重,使得文人能夠張揚性情。這與工匠們來自民間的淳樸自然結合起來,使得明式家具有著一種率真的情調。表現在形式上就是少用雕飾,多用基本線條,以呈現器具本身的材料美感與質感。

具有含蓄的精神愉悅感

明式傢具的美感在於其構造符合人體自然生理結構。作為日常生活坐卧的器具,明式傢具並不以放鬆身體為目的,反而是要人端正姿態。這體現出文人導向,是對人的修養與自省。同時,明式傢具在設計上是以人體為基本尺度,其構造符合人體結構,讓人感到更舒適、貼切;也因其符合人體生理,而有利於人的身體健康,可以久坐久卧而不倦。例如,圈椅的面積大,不利於背部後靠,使得人不得不將整個身子坐在椅子里。其實,圈椅本身的設計就是要求人端坐,重心要落在大腿上,而不是屁股上,也就是說要坐在大腿上。這樣是整個大腿連同臀部在支撐身體的重量,也就減輕了脊柱所承受的頭部重量,從而能夠保持脊柱的正直。

在選材上,傢具木料的質地要有耐用性和保存性,顏色要與室內環境相協調,整體色彩素樸,反對濃艷。一屋子的明式傢具,尤其是硬木傢具,在整體的色澤上偏暗,整個傢具並不是以精神放鬆作為設計理念。參照現代人的體驗,身處明式傢具的環境中會感到精神並不輕鬆,不如現代傢具放鬆和隨意。明式傢具所營造的居住環境從整體上是導向人的精神內省,整體構造方正、簡約,目的是讓人在其中感受到寧靜,而不是鬆弛。從審美來說,這也說明中國的生活美學並不是感官的放縱,而是對感官慾望的節制,也就是說美感來自感官體驗的內心化。明式傢具在形式上的簡潔、線條的明朗、構造上的和諧,都使人獲得一種具有含蓄的精神愉悅感,而不是形色刺激。

明式傢具的生活美學仍然承繼著文人美學的修養傳統。明式家具體現出來的並不是奢靡的美感追求,而是《長物志》中所提出的「寧古無時,寧朴無巧,寧儉無俗」,其美學品格根源於文人的修養美學。故而王世襄為明式傢具列出「十六品」:簡練、淳樸、厚拙、凝重、雄偉、圓渾、沉穩、穠華、文綺、妍秀、勁挺、柔婉、空靈、玲瓏、典雅、清新。這與唐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有著內在的關聯性。明式傢具總的審美品格源自文人美學崇尚清雅,遵法自然。

明式傢具多用直線,其寧直不彎的線條內在里有一種重視自然、強調個性風格的意識。這種審美追求內化於明代傢具的製作中,超越實用性,使得明式傢具如同藝術品一樣帶有某種形而上的追求。由於傢具是每天須臾難離的器具,這種形而上的美也就落實在日常生活中,通過這種器具的美指向內心。由此,傢具的品鑒彰顯的是人格。比如文震亨生活美學的趣味與其人格風骨是一致的,他在明亡之時就殉節而死,而不願意苟活於世。

總之,明式家具體現了明代人對生活的看法,也是中國古代社會在物質生產力發展之後,形成的一種對美的感知體驗的新面相。明式傢具將日常生活本身的美挖掘出來,體現為以審美化方式對待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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