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報劉一丈書》結尾的宿命論思想
《報劉一丈書》是明代「後七子」之一宗臣的著名散文,筆鋒犀利,語言簡潔流暢,但由於文章結尾流露出「人生有命,吾惟守分尓矣」的思想,並以「天意亦不欲長者之棄」來勸慰對方,據此便有人認為作者陷入了宿命論的泥淖。
筆者認為,這種看法是不正確的,至少是不全面的。其根本缺陷在於,他們沒有從當時的歷史環境出發,沒有從作者的創作動機和文章的整體氣韻出發分析和把握作品,而對文章做了簡單地、斷章取義式的理解和評判。
我們知道,明王朝是在農民起義的砍殺聲中建立起來的,雖在經濟上有所繁榮,但在政治上心存顧忌,嚴加防範,是繼秦漢之後中國歷史上更為集中、更為專斷的中央集權制王朝。
隨著統治階級的腐朽和墮落,階級矛盾日益尖銳,黨派之爭日趨明顯,統治者由獨斷而變得驚恐和疑懼,為強化提防和控制的力度,國內遍布爪牙,遍設網點,嚴密監視國人的言行。天啟年間,魏忠賢閹黨大設「東廠」、「西廠」(特務機構),路人相逢只能目示而不敢言語。
至嘉靖年間,嚴嵩父子獨攬大權,專橫跋扈,淫威瀰漫朝野,許多正直之士被殺,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於是,朝野上下被一片媚聲媚態所充斥。一般士大夫為了求得榮華富貴和一時的安寧,不惜降低人格,巴結逢迎,溜須拍馬,紛紛奔走於嚴氏門下。
《報劉一丈書》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寫出來的。作品以生動的筆觸,辛辣地諷刺和揭露了當時的污濁風氣和賄賂之風。
作為一名清醒而有著獨立個性的作者,對這種令人作嘔的現象是極端鄙視的、厭惡的,內心更是痛苦的、鬱悶的、憤激的。滿腔義憤無處發泄,滿腔怒火無處噴吐,但又不能直接表達自己的憎惡情感,只能借予一劉姓老人的信,通過介紹訴說的方式委婉地表現出來。
作品濃墨重彩,淋漓盡致地描摹了一幅爭相諂媚者的群醜圖:「策馬侯權門者」,「甘言媚詞作婦人狀」,「立廄中仆馬之間,惡氣襲衣袖」,寧忍「饑寒毒熱」而不肯離去。
更有甚者,當日不能相見,便「夜披衣坐,聞雞鳴即起盥櫛,走馬抵門。」面對門官的百般刁難和責罵,這些行賄者只能強壓心頭怒火,卑躬屈膝而告饒:「無奈何矣,姑容我入!」於是門官「又得所贈金」,則入而「又立向所之廄中。」
幸主人「南面召見」,「則驚走匍匐階下」,再拜不起,「起則上所壽金」。這是一張張何等猥瑣、何等卑俗的嘴臉啊!新貴這一路過關斬將,心力交瘁,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如願以償地獻上了「壽金」,這自然是一件「心曠神怡」的事。
然而,更有諷刺意味的是,作者並沒有就此停筆,而是極盡誇張和渲染之能事,用非常滑稽的筆調,寫出了主上的虛偽和貪婪以及行賄者的可憐相:「主者固不受,則固請。
主者故故不受,則又固請。然後命吏納之。則又拜起,又故遲不起,起則五六揖始出。」接著,作者筆鋒一轉,只淡淡幾筆,寥寥數語描摹出了媚者從此沆瀣一氣的情狀:媚者曰「相公厚我,厚我」,而相公稍稍語人曰:「某也賢,某也賢!」至此,行賄——受賄——媾和,整個社會便籠罩在一張用關係織就的黑網之下。
能隨波逐流嗎?以作者的人格看來,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在文章的最後兩段,宗臣用不長的篇幅表明了自己的志向,同時也勸慰對方,與前面描述的丑相形成鮮明的對比。
正由於他對於權門「經年不往」,「掩耳閉目」,「躍馬疾走」,故「常年不見悅於長吏」。因此,文中言稱「人生有命,吾惟守分尓矣」便不足為奇了。
這是一杯聊以自慰,求得心理平衡的濁酒,是明知世風日下,而又無可奈何的自我哀嘆,是文章感情發展的自然歸宿,也是不願同流合污,清白做人心志的表露。
其實,細究作者的為人,他並不屈服於這一哀嘆中的命運的。他能洞察這一切黑暗,並能予以無情地揭露和批判,說明他本身就不是一個聽天由命的人,而是一位積極的入世者。
至於文末勸慰對方的話,則更是作者在迷茫中所能看到的一點點希望,也是作者在無可奈何中所能盡到的一點力所能及的責任。他希望對方能保持稟賦,「寧心」養德,不受世俗的干擾。這一點大概也是作者最為欣慰的。
當然,在那樣的時代里,作為一名封建士大夫,在苦悶而沒有出路的情況下,往往會寄情於天,滑向宿命論的邊沿,這是許多人所走的道路。但在此文,卻不是主要的,也不是明顯的。
本文的結尾與其說是一種宿命論思想的流露,倒不如說是作者心靈的自我撫慰和解脫;與其說是天命意識的自然渲泄,倒不如說是作者巧用反語,表明志向的手段;與其說是迷信麻木情緒的體現,倒不如說是作者於失望之中所能看到的希望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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