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山海經·帝俊》與《烏古斯傳》基於史詩角度之比較

《山海經·帝俊》與《烏古斯傳》基於史詩角度之比較

史詩雖然是外來的名詞,但卻是實實在在的一種文學樣式,不能因為漢語民族在清末之前沒有這樣的說法就認為漢民族沒有史詩。對於漢民族到底有沒有史詩的討論,學術界從清末民初一直討論到現在,仍沒有定論,但漢民族這樣一個擁有如此燦爛文明和久遠文學史的民族,肯定有過史詩。有人認為《史記》中的五帝本紀等歷史傳記作品屬於史詩,但是缺乏虛構;有人認為《水滸傳》等英雄傳奇小說屬於史詩,但是非詩體;有人認為《黑暗傳》等民間搜集的長詩屬於史詩,但是文學成就不高,總的來說都不是真正的史詩。要知道史詩大都產生於民族文化的早期,不光是史與詩,而且得是一個族群原始思維的產物,往往包含著豐富的神話傳說內容,因此要需找史詩,必須在最早期的民族作品中尋找。本著這樣的精神,筆者找到了漢民族最古老的神話典籍《山海經》,裡面果然有珍貴的古漢族史詩的遺迹,其中關於太陽神帝俊及其子后羿的部分就是代表。為了驗證它的史詩性,需要與一篇公認的史詩進行比較,筆者認為《烏古斯傳》就是合適的比較對象。

一、《山海經·帝俊》與《烏古斯傳》的可比性

《烏古斯傳》[1]是突厥語民族最古老的一個史詩短篇,至今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其字數很少,翻譯成漢語只有四千多字,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史詩該有的很多元素它都有,是被公認的史詩雛形之一。《山海經·帝俊》若是能與之相匹配,便可以稱之為史詩的遺篇。《山海經·帝俊》並不是《山海經》[2]的獨立篇章,而是其中關於帝俊的內容,分散於幾個篇章中,顯得比較零碎,但正是這種原初的狀態,與《烏古斯傳》比較時才具有對等性。兩部作品都屬於史詩的古老形態,是篇幅短小的神話,又有很多元素類似,可以進行跨民族比較。

(一)都是族源神話

史詩至少有三個根本元素,一是史,二是詩,三是神話傳說。其中最後一個往往被忽略,其實只有最後一個才真正屬於原始思維,剔除了它就不能稱之為真正的史詩,而只是長篇敘事詩。由希臘神話以及特洛伊戰爭衍生出來《荷馬史詩》,可知神話與史詩具有共通性。兩者都是對現實的神化演繹,喜歡誇大的手法,藉助神力來推動情節的發展,其主角都是半神半人式的英雄人物或者族群的祖先。《山海經·帝俊》與《烏古斯傳》屬於後者,為先祖類史詩。當然兩者的不同是鮮明的,前者是農業民族的族源神話,而後者是游牧民族的族源神話,兩個民族的生產和生存方式截然不同。但是可以按照著名學者葉舒憲的分法,帝俊史詩劃為太陽英雄史詩,《烏古斯傳》劃為戰馬英雄史詩[3]。

(二)字數都很少但母題都很豐富

兩者都只保留下來粗略的框架,字數都很少。《烏古斯傳》總共不到一百行,遠遠比不上同屬突厥語族史詩《瑪納斯》的20萬行。而《山海經》中關於帝俊的部分更是零星不連的片段,沒有整合到一起。不過,兩部作品的母題卻很豐富。《烏古斯傳》中的英雄史詩母題,除了祈子和英雄被害等母題之外,其他常見的母題都有。《山海經》中的帝俊史詩因為後世儒家知識分子的務實態度,保留的很不全面,但是其母題也很豐富。

(三)主角都是日月之父

帝俊是日月之父,被《山海經》簡稱為帝,但到底是黃帝還是舜帝,爭議很大,或者都不是。據袁珂先生看法,帝俊是戰敗民族東夷人的上帝,在商朝滅亡後逐漸被黃帝取代[4]。關於他的神話大部分都散失了,剩餘的片段保留在了《山海經》里,是《山海經》中地位最高的神。相比之下,烏古斯也是日月之父,其子孫也曾經被打敗過,被迫西遷進入新疆和中西亞。

二、可比較的英雄史詩母題

英雄史詩是史詩類型中篇幅最宏偉、人物最多、成就最大的一種。其常見的母題有神奇受孕母題、奇異誕生母題、少年立功母題、娶妻生子母題、英雄征戰母題、英雄死亡母題、英雄子孫復仇母題、英雄復活母題等[5]。其中《山海經·帝俊》與《烏古斯傳》可比較的英雄史詩母題有娶妻生子母題、英雄征戰母題、駿馬與神箭母題以及分封諸子母題等。

(一)娶妻生子母題

帝王一般來說,都是妻妾成群、兒孫滿堂。而始祖帝王則是後世眾多國家的祖先,他們的子孫後來都繁衍成了很多的國家。這是古代先民互相認同和表示親近的一種說法,即承認有同一個來源,應該相親相愛。《烏古斯傳》烏古斯有兩個妻子,首先是藍光少女,反映了古突厥民族的天崇拜,是薩滿教的影響。同為草原民族的蒙古人也崇拜天,在他們心目中天為「騰格里」,是神的所在。而天上發光的東西主要有三種,也就成了藍光姑娘的三個兒子:太陽、月亮、星星。

一胎生下三個男孩。

大孩子起名叫太陽,

二孩子起名叫月亮,

最小的孩子起名叫星星。[1]2

烏古斯汗的第二個兒子為樹洞姑娘,反映了古突厥民族的樹崇拜[6],也是薩滿教信仰的影響,民間至今仍未為古樹建廟祈求的習俗。樹洞則象徵了女子的子宮,是生殖崇拜。認為樹洞能生人,在《金枝》的觀點看來,是一種巫術關聯想像。在相關的神話中樹洞甚至被做為創世母神的象徵,生下了世界。在古突厥人看來,世界地理主要有三種,也就成了樹洞姑娘的三個兒子:天、山、海。

一胎生下三個男孩,

大孩子起名叫天,

三孩子起名叫山,

最小的孩子起名叫海。[1]2

《山海經》帝俊有三個妻子,分別是娥皇、羲和和常羲。

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大荒南經》)。

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大荒西經》)。

她們的子孫繁衍出了很多國家,比如三身之國、季鰲之國、中容之國、思幽之國、白民之國、黑齒之國、西周之國等。娥皇生三身國,能役使野獸。羲和「生十日」,是太陽母神。在后羿史詩中,十日齊出曾經給世界造成難以忍受的高溫乾旱之災,因此后羿射日,射下了九個太陽,只保留了一個。常羲「生月十有二」,是月亮母神。十二個月正好是一年,反映了古代漢人的紀年思想的萌芽。常羲又稱嫦娥,在后羿神話中成為后羿的妻子,最後又獨食不死葯而飛升,拋棄了后羿[7]。而后羿又是帝俊的兒子,可知后羿在繼承王位後殺掉了九個兄弟,並娶了後母嫦娥,但是嫦娥對他並不愛,因此最終離開后羿。總的來說,帝王都是多妻多子的,後代繁多。當今漢族自認是炎黃子孫,換句話就是王族的後代,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

(二)英雄征戰母題

《烏古斯傳》以三分之二的篇幅來描寫征戰,烏古斯首先宣布自己為四方之主,然後就向四方發出命令,不服者就征討,其先後征服了右方阿爾頓汗、左方烏魯木汗、女真人、身毒、唐古特、沙木、南方巴爾汗等地,成為一代霸主。史詩寫道,烏古斯勝利後會做兩件事,一是封賞賜名立一個代理者。

你留在這裡當伯克之長,

就讓哈爾魯克永遠做你的名字。

烏古斯還給他賞賜了許多財寶,

大軍繼續前進了。[1]4

二是將所得的財物由俘虜運回去。

烏古斯可汗戰勝後,

得到了救不清的財物和畜群,

都運回了自己的家鄉。[1]5

相比之下,《山海經》中帝俊史詩的英雄征戰母題主要是通過其子后羿來實現的。因為,帝俊是至高無上的大神,他不需要親自出馬,只需要派一個兒子就能解決問題,但也因此留下了隱患。總的來說,帝王的名聲除了施行仁政以外,最大獲得渠道就是通過征戰表現自己的戰無不勝,尤其是對於創業帝王來說更需如此。

(三)駿馬與神箭母題

弓箭母題是駿馬英雄史詩和太陽英雄史詩的共通點。作為獵人的標配,在冷兵器時代,弓箭是遠距離攻擊的主要武器,是後世槍炮的祖宗,冷兵器第一。其優點是攻擊距離遠、速度快、威力大、精度高。弓騎兵威力最大、弓步兵、弓狙擊手可用來偷襲。《烏古斯傳》烏古斯在臨終前,用一張金弓和三隻銀箭,為兒子們分國土。

他牧放馬群、騎馬、打獵,

過了許多白天,

過了許多夜晚

他長成為一個青年。[1]1

讓野馬賓士在我們的獵場。

讓河水在我們的土地上奔流,

讓太陽作旗幟,藍天作廬帳」。[1]2

烏古斯可汗騎著一匹花斑牡馬,

他非常喜愛這匹駿馬,

路上,駿馬失蹤了。[1]3

有一天,他出外打獵,

帶著長矛、弓箭、盾和大刀[1]1

我是你們的可汗,

你們拿起盾和弓箭隨我征戰;[1]2

一天,他在夢中步見一張金弓和三支銀箭,

這張金弓從東方一直伸延到西方,

三支銀箭則指向北方。[1]5

相比之下,《山海經》帝俊神話中的駿馬與弓箭母題,主要體現在他授予兒子后羿紅弓白箭,讓他去為民除害,懲惡揚善。而馬對於農耕民族來說也是最重要的戰爭和交通工具,寶馬配英雄的觀念也深入民心,因此后羿在為民除害時也會騎著馬。總的來說,弓箭與馬都是冷兵器時代英雄的必備武器,是英雄的得力助手。

(四)分封諸子母題

再怎麼戰無不勝的英雄,也畢竟是人,終究會老邁無力而死去,因此需要考慮繼承人的問題。又由《李爾王》的經驗可知,傳承王位時最好不要通過分封的方式,不然會留下分裂和爭鬥的隱患。而《烏古斯傳》烏古斯在臨終前,卻偏偏採用了這種方法,史詩描寫說他用一張金弓和三隻銀箭為兒子們分國土,然後進行了囑咐:

喂,孩子們!

我活的年歲不小,

我經歷的戰爭不少。

我曾用長矛弓矢戰鬥,

我曾騎駿馬馳騁疆場,

我曾使敵人喪膽,

我曾叫朋友歡笑。

在上天面前我履行了自己的職責,

如今要把國土向你們移交。[1]5

相比之下,帝俊因為是太陽神,永遠不死,因為從未想過繼承人的問題,但是他卻有子孫。以后羿為例,他在獲得父親賜予的紅弓白箭,到處為民除害後,獲得了眾多百姓的愛戴,功高震主,而卻始終無法真正成為獨掌大權的王,始終受到壓制。久而久之,后羿終於殺父篡位。總的來說,王位傳承自古以來就是改朝換代的一件大事,需要慎重考慮和選擇。

三、可比較的其他方面

《山海經·帝俊》與《烏古斯傳》突厥民族發源於蒙古高原,後來才西遷去了新疆和中亞,而《烏古斯傳》正是在回鶻西遷之前產生的。

(一)圖騰崇拜母題

圖騰源於薩滿教的萬物有靈觀,其作用是象徵,最常見的是以一個動物的品性來象徵一個族群的精神。很多民族都有自己的原始圖騰或動物象徵,比如漢民族是龍,俄羅斯是熊,印度是大象,美國是鷹等等。突厥人在西遷之前信仰薩滿教[8],其圖騰崇拜的動物是狼,並以狼為進攻的口號。說突厥人是狼的子孫,正如漢族人說自己是龍的子孫一樣。在內蒙插隊的姜戎在《狼圖騰》中誤認為狼是蒙古人的圖騰,其實是錯誤的,蒙古人視狼為仇敵,真正以狼為圖騰的是突厥人。這點不光在漢民族史書里有記載,說突厥是狼種,《烏古斯傳》中也清楚地表達了這一點[9]。烏古斯的救星是蒼色大公狼,並多次提到這隻狼,幾乎每次重大的行動都是因為這隻狼停下了腳步,然後烏古斯猜測其意而行動的。

讓族標成為我們的福兆,

讓蒼狼作為我們的戰鬥口號[1]2

烏古斯可汗的營帳里,

射進來象日光一樣的—道亮光,

亮光里出現一隻蒼毛蒼鬃的大公狼。

蒼狼對烏古斯可汗說:

「喂,喂,烏古斯,

你要去征伐烏魯木

喂,喂,烏古斯。

讓我在前面來帶路!」[1]3

烏古斯可汗又看到了那隻蒼毛蒼鬃的大公狼。

蒼狼對烏古斯可汗說:

「烏古斯,現在,你帶領大軍從這裡出發,

你率領若百姓和諸官,

讓我給你在前面引路。」[1]3

一天,蒼毛蒼鬃公狼又站住不走了,

烏古斯可汗也停下支起了牙帳。

這是一片未種庄核的平地,

人們把它叫女真。

這兒地廣人多,

牛馬、金銀、珠寶也都很多。

女真可汗率領臣民對烏古斯可汗進行抵抗。

雙方開始了激戰[1]4

以後他又隨著蒼毛蒼鬃的公狼,

征討了身毒,唐古特和沙木;[1]4

相比之下,古代漢族不同部落之間也有過很多的圖騰,以龍和鳳最為有名,一個是走獸之王,一個是飛禽之王。《山海經》中帝俊是太陽神,使四鳥:「豹虎熊羆」。此四鳥四獸應該是帝俊的大臣。在原始部落時期,帝俊是部落聯盟酋長,它下屬幾個以四鳥四獸為圖騰的部落。鳥獸之圖後來依然被當做官員制服上的圖案被保存了下來,其中有仙鶴、麒麟等。日烏月兔,太陽的圖騰是烏鴉,棲息於扶桑之樹。烏鴉在今天是不祥之鳥,其前身應該是鳳凰,因為鳳凰能浴火重生。至於鳳凰為什麼會變成了烏鴉,是因為作惡被后羿射下來的緣故。由此可知,圖騰也不是固定不變的,因為歷史和文化的變遷,圖騰往往也會改變。

(二)發明創造母題

發明神話是神話中常見的一種,一般來說是後人是附會。《烏古斯汗》中烏古斯發明了高車,而高車又是突厥民族中一個族群的代稱。烏古思汗在征戰的過程中,手下湧現除了很多能工巧匠,發明了很多東西,比如伐木渡河、

這時軍中有一員良將,

名叫烏魯克·烏爾都伯克,

他是個能幹聰明的人。

他看到河岸上有許多樹木,

於是就砍倒樹木,

坐在上面渡過了亦得勒河。[1]3

這時大軍中有個能工巧匠,

名叫鐵木耳圖·卡胡勒。

烏古斯可汗命令他道;

「你留在這裡,把門打開,

門打開後,再回到軍中。」

於是,給他起名叫哈拉奇[1]4

馬匹、騾子和腱牛不夠用了。

這時,烏古斯可汗軍中有個非常多才多藝的人,

他的名子叫巴爾馬克魯克.卓松.比里克。

他打制了一輛高車,

車上裝載著死的財物,

車前套上活的戰利品(俘虜)[1]4

相比之下,漢族也有很多發明神話,比如神農嘗百草、黃帝妻子發明養蠶、倉頡造字等。其中《山海經》的帝俊及其子孫發現和發明了百穀、耕種、舟、車、琴瑟、歌舞、巧錘等。總的來說,無論是農耕民族還是游牧民族,其發明都是與生產生活密切相關的。真正的發明者都是群眾,但是其版權卻由名人來頂替了,其中最常見的是將發明附會在某個著名的先祖身上。

(三)吉祥數字母題

突厥民族十分喜歡「40」這個數字[10],應該有著特別的含義,曾經在突厥民族中引起過深刻的印象。同屬突厥民族史詩的《瑪納斯》中也有很多40,《聖經》中也有很多40。《烏古斯傳》雖然篇幅短,卻至少五處涉及了「40」這個吉祥數字。

四十天後,他長大了,

走路了,玩耍了。[1]1

烏古斯可汗大擺宴席,

邀請四方百姓參如。

並讓人打制了四十張桌子和四十條凳子[1]2

四十天之後,

來到了幕士塔格山下[1]2

在大帳右方立了四十尺長的一根木杆,

桿頂上掛著一隻金雞,

桿下拴著一隻白羊。

在左方也立了四十尺長的一根木杆,

桿頂上掛著一隻銀雞,

桿下拴著一隻黑羊。[1]5

宴席吃了四十晝夜,

大家都很快活。[1]5

相比之下,古代漢人已經有了極強的方向感,知道有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因此4是吉祥數字。《山海經》中最常出現的數字是四,如帝俊使四鳥:豹虎熊羆。後來,4開始演化,四方加自己是五,「5」這個數字便成為最受漢族歡迎的數字,比如金木水火土五行、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麒麟五帝、紅藍黃綠紫五色、酸甜苦辣咸五味等。總的來說,各民族因為其文化和歷史記憶的不同,導致了其對不同的數字有不同的感情,但這些吉祥數字的寓意都是想通的。

四、結語

綜上所述,《山海經·帝俊》與《烏古斯傳》都是古老的民族史詩遺迹,通過對它們的比較研究,我們發現雖然農耕民族與游牧民族因為生產方式不同,其史詩的元素會有所不同,但是史詩的基本模式是有固定套路的,本質上可以共通。也可以證明,漢民族自古也有史詩,只是因為民族史太長久,早期的儒家知識分子又不屑於保存,而沒有流傳下來,但是對於後世的研究者來說,這些僅存下來的遺迹卻很珍貴,可以通過對其他史詩的研究,對其進行修復,也可以在其基礎上進行再創作。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季作 的精彩文章:

《福樂智慧》基於隱士角度之比較研究
《瑪納斯》第一部與《聖經·出埃及記》基於史詩視角之比較研究

TAG:季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