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擊手冊.新好詩推薦
yet we re together;
yet we re alone;
This is our destiny.
【目錄】
陳 律* 李志勇* 牧 斯*袁永蘋*
野蘇子*於之雅* 徐立峰*
我們時代的愛
陳律
或許，我們已經來到了這樣一個時代——
在這個時代，愛是兩個人互相折磨；
是彼此無法全然信任，
卻莫名地仍待在一起。
感覺即便如此，也好過那可怕的空虛——
那種與任何人都沒一絲真實關係。
然後，即便這樣的愛最終也會熄滅，
我們只靠我們強悍又可憐的自我活著。
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
（選自2017/3/15【綠飯桌】）
夜
李志勇
很多夜裡，樓下面都站著一些氂牛
你半夜睜開眼時它們就在樓下
還有很多站在街上，站在郵政大樓周圍
你打開窗揮動手臂想讓氂牛們離開
而它們卻無動於衷
你獨自流著淚
然後你已經習慣了，靜靜地躺在床上
氂牛，可能都是石雕的
氂牛可能都沒有雙眼，而在夜裡漫遊著
很多夜裡這樓就像是一頂水泥帳篷
在風裡好象晃動著
只那些氂牛的眼睛在外面閃爍著
天亮後，外面什麼也沒有
太陽照著空空的街道
雪山在遠處閃耀
人們的鑰匙，被氂牛馱到了很遠的地方
（選自《倖存者》詩刊2017年第2期）
陪妻子去陳山補記
牧斯
就像我家鄉的那些彎道，也就是說，看不見
前面的路；雖然看不見，迫近又顯現出來。
山上儘是成年的荷樹、栗樹，微笑著似迎客人。
儘是結構複雜的荊團、藤條和綠色的火焰……
參天大樹立於村口或村中央，田壟宛如大自然
散落的小吃；妻子她覺得這也熟悉、那也熟悉。
我想像她做少女的時候，是怎樣在這裡挑水，
濯足，和凝望，我想多一點看到她以前的光景。
她也許多地方不記得，但看起來，是風水寶地；
一條河溪似原始森林的封存，岸和石全然碧綠；
從最需要的地方流出來，從想像的美學流出來。
她說她以前常在這裡洗澡，她越說，我越想像。
終於找到了，以前住的林場的房子，完全破敗，
朽木彷彿故意，抵住爛屋的心；但房屋越破敗，
旁邊的大樹越繁茂，以戰勝者姿態，派發小苗。
只有小徑還在，像拉直的花環，有名和無名的
小花，可輕易地搭上坡地，也可輕易下到谷底。
妻子激動地跳躍，被遺忘的，又跑出來；不像
在我老家，我沒法知道那些片斷俘獲了她的心。
（選自2017/2/19【紅亞坪文集】
變奏
袁永蘋
我們做愛，在子夜。
在所有人睡著之後。
這是我們兩個
不喜歡親吻擁抱的人
最後的親近。
我們貼住彼此，張開雙腿，
撞擊。為了撞擊得更深入，
我們幾乎要拆掉
最後一根阻攔我們的骨頭。
為了讓我們彼此獲得
最大的快樂，我們耗費
了頭顱里口腔里
最後的一口子力氣。
為了把自己雕刻進對方之中，
為了有一天，我們廝打
可以打得更深。
2017年3月
（選自2017-03-16 【詩歷】）
完美導演
野蘇子
終於看到——是不可能的。
她想在一首詩里，
嵌進「愛」這樣的詞，
或者「失望」，
並企圖讓它們成為談論的重點，
而又不顯得突兀。
（相對與一首詩的其他部分。）
不僅不突兀，
同時，還要顯出謙和，忍耐。
一種自認完美的智性表達企圖掩蓋這樣的野心勃勃。
但事實上——
它們——「愛」或「失望」，
是不合適寫進一首詩里來談論，
或用以表達劇烈的情緒和感受。
哪怕牽扯出「甜蜜」或「苦痛」這樣的詞。
作為莊嚴氛圍的有力烘托。
她發現，
它們完全被遏制了。
以至於完全發揮不出該有的功能。
它們無法用一首詩的全部力量和智慧，
將它們徹底拆解成具象的，可感知的具體存在。
它們需要比一首詩大得多的體量，
將它們托起來，舉過頭頂，
越過障礙物。
而，一個詩人，
除非有一種天賦的自不量力，
或過人的天真，
以為可以指揮這龐然大物。
讓它乖順地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
完成一次完美導演。
（選自2017-3-27 春台論壇）
連島
於之雅
幼時的我曾撫摸過它——
在一本書的插圖裡
藍色的波浪
以及灰色的海鷗
但是要想真正地走到海邊
我們需要花費三十元人民幣
穿過售票口的欄杆
大海現在就鋪在我們面前
像一隻鳥
展開的巨型翅膀
可是太沉重了
它無法扇動……
而鳥的軀幹部分——島嶼
死了一樣擱淺在岸邊
四月的海水仍然冰冷
「你會受不了的」
一個穿黑上衣的女人告誡我們
(她掌握了生活的一切規律)
海浪張開一排排細小的牙齒
撲上來咬著我們赤裸的腳踝
我們發出尖叫聲
我們著迷於這種日常之外的事物
如同細小的鐵屑被牢牢地吸附
在龐大的磁石上
沙灘上坐著很多
不願意回到鞋子里的人
他們久久地望著大海
想著誰都不知道的事情
一位年長者敞著外衣
雙腳埋在沙子里
這通靈的老烏鴉
臉上看不出悲傷還是喜悅
旁邊的姑娘提著紫色的長裙
裙邊濕淋淋的一圈開滿了
白色的小花
她背著光站在那裡
像是準備獻祭的聖女
我們能看見她耳廓上的茸毛
柔軟的麥色的花瓣
那身影讓我想起朋友Y
生活在一個小鎮上
從沒出過遠門，沒有任何願望
當她嗜賭的丈夫
半夜醉醺醺地回來
在地上劃個圓圈，讓她站在裡面
再遞給她一根棍子
而我的朋友L，他去過美麗的三亞
風把他的衣服鼓起像白帆
但又怎樣，他死在離大海很遠的
城郊的出租屋裡
一個狹窄的衛生間
二天後才被發現
像條僵硬的魚
因此，我們不必驚訝
在島的另一處
三隻孔雀拖著華麗的禮服出現
一個中年婦人在高喊:「開呀開屏呀，
哦！真棒！真美！開吧！」
她的眼睛發亮
面龐因為激動而漲紅
彷彿在沖著自己枯燥的前半生
大喊，那聲音里不斷的有人加入
人群沸騰著……
最終，海將獨自留下
也許很久以後
它會憑藉某種通道找到我們
從廚房的水管，從眼睛
或者鉛色的雲層里
但是現在，我們只能站在這裡
看著它，看著夜晚慢慢降臨
一艘遊艇發動機粗暴地噪音
吞噬著寂靜
我們閉上了雙唇
默默地等待這一切結束
這是清明節假期
我們有兩天的時間可以放鬆
第一天用來慶祝
第二天用來哀悼
（選自2017/6/7作者博客）
落日廚房帖
———獻給ZH.F
徐立峰
1，
樓道間，開門鎖門聲，
像愛情那樣飄忽
莫測。有人拎著
蔬菜和魚。有人在肢體內部，
暗自擦亮生鏽的小激情。
該回來的人，依次
從一天的工作里信步走來。
簡單的日子，渴望更具體。
有一點點，老片子的油畫效果。
如果鏡頭翻轉。這裡，
一棟居民樓在平穩進入世俗
而又逼真的舊章節。
尾隨油煙味，某種普通的幸福感，
稍後就要溢出廚房。去
弱化落日的雄渾和虛無。
將圍著灶台做菜的人，
也是那個讚美過無端流逝的人。
2，
守著一個恬淡的人。青菜
在清水中，清水泊在水池裡。
日子簡單，便有了古意。
燒簡單的飯菜，看落日金黃慢慢
沿窗外的樹冠慢慢湧進廚房，
在另一側，慢慢點燃她的靜。
白色的、飽滿的米粒，在這
誠實的空間，讓我感覺踏實。
清澈感，遠多於入夜前的瞑與晦。
我要炒菜了，當落日
照著，灶頭藍色的火苗跳躍。
3，
藍色，抽象了我們的日子。
綠色是撫慰。
惟紫色神秘，
令人迷惘。清涼暖色調。
剝洋蔥的時候，她有些
忐忑。細心更是醉心，
像剝開這日子，她
慢慢剝出裡面的白和辛辣。
冷不丁，香得催人落淚。
一道複式景觀：洋蔥，紫色，
日子和她。
還有一則明喻：艱難，
及其之前，和之後，
都應該像熱愛眼前人那樣，
熱愛家常廚藝……
4，
守著這個良好願望，
我，由繁入簡。從當年那裡
到此時這裡。在每個相似的黃昏，
煎炒、清蒸，控制油鹽量。
同樸素味道，保持緊貼感。
金黃的，落日的餘輝，貼著
廚房一角。滿樹薄蔭，
貼住人行道在樓下秋色里。
時光在緩和中，盡最大之可能。
而灶前，我自有我的態度。
現在飯菜就緒，祝福她的口味。
（選自2017-08-19 【綠飯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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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所選詩歌按（發表/選詩）時間順序編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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