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上蕭蕭雨
今秋的雨真多，滂滂沱沱，淅淅瀝瀝，算來已經下了快一個月了。天上灰濛濛，地上濕漉漉的，遠山和近水籠罩在一片迷茫之中，婆娑的柳條被輕煙繚繞，若隱若現，地上的黃花和樹葉一層層鋪展開來，做著與這季節這時光最留戀的告別，就連這秋天的空氣也霧騰騰的，甚至連人的思想也變得潮潮的。
秋風秋雨秋夜長，秋荷半衰立秋塘。這蕭蕭的秋風，綿綿的秋雨，在不知不覺中，竟能惹動人的情思，甚至會讓人養成聆聽的習慣，似乎這雨既要付諸觸覺，更要付諸聽覺才能品味出更深刻的滋味。
記憶中，兒時的秋雨往往是綿綿不斷的，泥濘的路面阻斷了人們的出行，窩在家裡，趴在土坯房的窗檯前，這小小的窗口便是我的全部世界。秋雨淋淋漓漓的下，落在院子里的桐葉上，吧嗒吧嗒地響。雨小時，在房檐上又化作如淚般的雨珠，滴答滴答地落下；雨大時，化作一條條雨線，從房檐扯到地面，如母親在天宇間布了一條條織布的經線。落雨時，母親常常會搬出家裡接雨的器具，在房檐下接著雨水，雨落在鐵質的盆子里，叮噹作響，聲音清脆；落在瓦缸里，則悶聲悶氣地，甚至時間長了，你會從雨落在接水器具的聲音里，辨識出雨水是否已經接滿了。
那個時候，家裡僅有的泥屐是留給父親的，而母親和孩子只能呆在家裡了，母親納鞋底的繩子總會好多次地將兒女無聊的手指纏在裡面。兄弟姊妹多的，常常在炕頭玩著玩著就爭吵了起來。最後都會趴在窗前看雨聽雨，盼望著雨什麼時候能停下來，好重新找到跑出去瘋玩的快樂。現在想來，那時聽雨，純粹是一種盼著天晴或者天亮的急切心情了。在下雨的夜晚，特別感到難熬，有時還會失眠的，總聽著外面的雨是否停了，天是否亮了。為了盼著天晴，有時還會用筷頭輕輕蘸著母親用來擦鍋的僅有的一點清油，點在水中，看那油花洇柒成的七色圖案。
家裡有三棵梧桐樹，長得極為茂盛，樹冠遮住了一大半院落，周日逢雨，沒有書看，又不能出去瘋玩，只能趴在土炕的小窗前，一整天地看那灰濛濛的天空，看那雨滴在晾衣鐵絲上掛成亮晶晶的水珠子，像極了母親縫衣時夾在衣兜、衣領上的花邊。就這樣獃獃地看那雨滴從房檐落下，在階下濺起水花點點，看那樹葉在雨中被洗刷得格外青翠，耳畔響起的就是雨打梧桐葉的吧嗒聲，那樣的清寂悠遠，點點滴滴伴我入眠到天明，兒時的夢裡全都是對想像中外面精彩世界無限的嚮往憧憬......恨不能見風就長大，好去隨心所欲的飛翔，不再拘於這小小的院子，小小的村子。
雖是雨天，但上學的日子是一定要按時到的，儘管通往小學去的路上，全是腳踩過去挨挨擠擠的泥窩，還有架子車碾過的車轍，積滿了雨水。穿著低筒的黑泥鞋，小心翼翼地沿著路邊繞著泥窩步步挪動。雨傘是沒有的，只有舊草帽遮雨，只能保證頭頂是乾的，雨滴打得兩肩濕淋淋的，但心卻是歡喜的，因為終於可以和小夥伴們一起歡樂了。於是，在雨聲淅瀝中，在教室漏雨處接的盆子上傳出的雨水滴落聲的伴奏下，拉著長長的調子，搖頭晃腦，跟老師讀詩文：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少年不識愁滋味，一顆懵懂的心是讀不懂雨聲中的斷雁西風和悲歡惆悵的，歌樓上的紅燭昏羅帳也只是羞澀模糊的影子，有的只是對成長和自由的渴盼。
一晃數年風雨路，而今已然不惑，一路艱辛一路歌，嘗盡了歲月辛酸，心頭的雨聲從未停止，秋雨還是凄冷霏霏，連綿不斷。滄海浮沉，匆匆間，歲月之舟已經將人生推入了另一片湖泊。
雨霧蒙蒙里滄桑了歲月的身影，渴盼長大卻發現長大不是原本渴望的模樣，兒時所嚮往的精彩和自由原也不是想像中的瀟洒無拘，經歷了太多的失意迷茫，挫折苦難一步步催熟了成長的腳步。一樣的雨天，聽雨，卻已然深深體味生之不易的悲歡離合，江闊雲低的蒼涼悲情，潛藏在心頭的雨化成無聲的淚滴，只道一聲：天涼好個秋！
又逢雨天，又倚窗靜靜地聆聽雨聲。夜雨一簾幽夢，人世滋味幾何，全都在這瀟瀟雨聲中了。雖鬢已星星也，雖聽雨點點滴滴到天明，卻已然越過人世三千繁華，沒有少年時的急切張揚，紅塵滾滾里人生幾度秋涼，任憑塵世喧囂，我自心清鏡明，山水依舊，雨聲依舊，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伴著梧桐秋雨，生命的樂曲也在叮叮噹噹或者吧嗒吧嗒聲中彈奏出跳動的音符，一路歡歌，亦有一路的凄愴，演繹著五味雜陳的生命之旅，昨日如此，今日依然，明日也將繼續。
TAG:芳菲隨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