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豆腐俗語的研究
古代讀書人的綽號
文/譚汝為
(一)我國是世界上第一個用大豆製作豆腐的國家。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記載:「豆腐之法,始於漢淮南王劉安。」相傳兩千多年前,淮南王劉安在壽春(今安徽省壽縣)時,廣招方術之士燒汞煉丹,以求長生不老之術。劉安曾與八位著名的方士在北山(後人稱為「八公山」)上,燃起爐火,用黃豆磨漿燒開,加上鹽滷,實驗煉丹;結果丹沒煉成,卻歪打正著地創製出了豆腐。豆腐潔白細嫩,滑潤鮮美,營養豐富,老少咸宜,被譽為「東方龍腦」、「中華名菜」。豆腐既是平民百姓的家常菜,又是飯莊酒家迎賓宴客的名菜佳肴。從早點「豆腐腦兒」「豆漿」,到佐餐小菜「臭豆腐」「豆腐絲」「腐乳」「豆腐乾」「豆腐皮」,都是倍受歡迎的民間小吃。家庭四季菜品也離不開豆腐:如春季的「香椿拌豆腐」、夏季的「麻辣豆腐」、秋季的「鍋塌豆腐」、冬季的「沙鍋豆腐」等,都是大眾菜肴。至於杭州的「八寶豆腐」、蘇州的「什錦豆腐」、無錫的「銀魚豆腐」、揚州的「文思豆腐」、諸暨的「西施豆腐」、上海的「雪花豆腐」、成都的「麻婆豆腐」、泰安的「三美豆腐」、淮南的「豆腐宴」、武昌的豆腐名菜「魚鑽沙」、哈爾濱的「叉燒豆腐」等等,都是遐邇聞名的美味佳肴。
(二)「魚生火,肉生痰,豆腐白菜保平安。」這條俗語表明了人們對「豆腐」這種物美價廉的大眾食品的由衷喜愛。但是,在舊社會普通人能吃上一頓豆腐,也算是難得的佳肴了。封建時代是典型的「官本位」社會,但是在所有的政府官員中,負責教育的學官在經濟生活上最為困窘。杜甫曾在詩中描繪了唐朝的學官、德隆望尊的「廣文館博士」——鄭虔的清苦生活:「諸公袞袞登台省,廣文先生官獨冷;甲第紛紛厭粱肉,廣文先生飯不足。」舊時代的教官,平時如能美美地吃上一頓豆腐,就算是改善生活了;因此人們戲稱他們為「豆腐官」。在過去舊戲裡,學官角色臨上場之前,照例先由其衙役上台通報家門:「老師衙門當門斗,好吃白菜熬豆腐。」舊時有一副嘲諷學官的對聯:「耀武揚威,隔窗子怒門斗兩眼;窮奢極欲,提籃兒買豆腐半斤。」可見教師與豆腐的密切關聯。
在歷代文藝作品中,舉凡有關「豆腐」的情節,莫不與下層社會、平民百姓的生活相勾連。魯迅在小說《故鄉》中塑造的「豆腐西施」楊二嫂的藝術形象;賀敬之等在歌劇《白毛女》里描述的「楊白勞賣豆腐躲債,後被逼迫喝鹽滷自殺」的悲慘情節;師勝傑在相聲《郝市長》中表現的「市長為解決市民吃豆腐難的問題所作的努力」的公僕精神;都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關「豆腐」的漢語熟語,數量很多;而且帶有俚俗性加上幽默感的口語色彩。
例如:譏諷身材矮胖的人,就說他「沒有三塊豆腐高」;讚揚有關財務的某件事辦得細緻清楚,就說「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比喻某人說話厲害,嘴不饒人,但心腸軟,為人善良,就說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回答別人問起的某件既不光彩,又無可奈何的事時,就說「馬尾穿豆腐——提不起來」;還有「豆腐掉在灰窩裡——吹不得,打不得」,「豆腐燉骨頭——有軟有硬」等等。著眼於豆腐製作的工藝、工具、流程和特點,也產生出一些熟語,例如:「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指某一事物專門制服另一事物,而這個事物卻專有其他一個事物來制服它。「豆腐房裡的石磨——道道就是多」,「道道」指磨盤上鑿出的溝槽,實際上指某人有謀略,辦法多,點子多。「豆腐房裡的驢——聽喝」,指拉磨的驢聽從主人的吆喝。這條歇後語在運用時,多為「本人樂於聽從指揮」的幽默說法。「豆腐房裡的驢——轉圈子」,以拉磨的驢繞著圈兒走,批評某人不直爽,說話兜圈子、繞彎子。「銅刀切豆腐——兩面光」,以專門切分豆腐的銅板刀總是兩面光亮,比喻兩面討好的圓滑態度。「豆腐好吃磨難推」,這個諺語指成果雖然可喜,卻來之不易。「豆腐多了一泡水,空話多了沒人聽」,這個諺語比喻空話連天,沒人相信。舊時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賣豆腐」的營生十分辛苦,而且本小利微。由此也產生了一些俗語,例如:「夜裡尋思千條路,早起還是賣豆腐」,這條俗語就道出了其中的苦澀和無奈。「賣豆腐的掉在河裡——人死了架子不倒」,「架子」本指盛放豆腐托板的多層木架,又語義雙關,轉指自高自大、裝腔作勢的作風。這條歇後語諷刺那些在官場失勢或家道衰微之後,卻仍然端著架子以顯示當年的權勢或派頭的人。「賣豆腐的扛馬架——生意不大架子大」,「馬架」指用來背東西用的三角形木架;比喻本事雖不大,架子卻不小的人;或諷刺對一樁小事卻搞成大排場的不正之風。「豆腐佬摔擔子——傾家蕩產」,指全部產業毀於一旦。「關公賣豆腐——人硬貨軟」,指某人表面強硬,實際沒有什麼本事。「武大郎賣豆腐——人軟貨也軟」,指某人性情懦弱,本領也很稀鬆。「豆腐辦成了肉價錢」,意為:用高價卻買來了劣質貨,比喻不合算。「吃豆腐報肉賬」,比喻虛報冒領。某些豆腐製品的名字也成為含義新穎的熟語,例如:「豆腐乾」,比喻發表在報刊上的篇幅很短小的詩文。「凍豆腐——難辦(拌)」,指事情棘手,很難處理。「臭豆腐——聞著臭,吃著香」,比喻某人雖名聲不好,但有能力或專長;因而受歡迎。磨製豆漿剩下的渣滓,性狀鬆散,無粘性;但是這個在經濟上利用價值不高的「豆腐渣」,卻在漢語俗語的生成和創新方面派上了用場。如:「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自己誇成一枝花,別人貶為豆腐渣」;「豆腐渣下水——一身松」等俗語;大家都很熟悉。再如:「豆腐渣包包子——捏不到一塊兒」,比喻對立的雙方難以溝通合作,或情感相悖的男女不能結合在一起。「豆腐渣包餃子——用錯餡兒了」,比喻以次頂好,用錯了材料或用錯了人。「豆腐渣貼門神——兩不粘(沾)」,比喻雙方各行其是,各不相干。這些耳熟能詳的俗語長期活躍在人們的口語交際中。
(三)我從事對外漢語教學有年。一位外國留學生曾在課下向我請教說:「在看電視劇時,劇中一個女人說:『你想吃我的豆腐。』我不明白這個『吃豆腐』究竟是什麼意思?」面對擅長刨根問底的歐洲學生的提問,我知道:只簡單地解答「其然」是不行的,還必須闡釋「其所以然」——我費了很大的勁兒,繞了很大的圈兒,才使這位留學生頷首微笑。後來,我把對「吃豆腐」這個慣用語的語義分析寫進了《民俗語言》的教材:
「吃豆腐」是一個帶有江南方言色彩的慣用語,也是一個具有漢民俗口語色彩的典型的文化詞語。這個慣用語的含義,和我們平時說的「我喜歡吃豆腐」的意思完全不同;它是指「調戲年輕的女子」,帶有開玩笑的意味。這個熟語是用比喻的方法形成的;具體說,就是用「豆腐」來借喻「年輕的女子」——「豆腐」本身具有「色白」、「面細」、「質嫩」、「性軟」的特點,恰與「年輕女子」肌膚白皙細嫩而性情軟弱的特點相契合;這就形成了喻體「豆腐」和本體「女子」之間的相似點。「吃豆腐」這個慣用語原來只是在上海、江浙一帶以及港澳台地區流行,後來由於茅盾的《子夜》、周而復的《上海的早晨》等名作對這個慣用語的使用,以及「吃豆腐」這個俗語本身所具有的形象性、幽默感和委婉生動的表意功能,使它的使用範圍逐漸擴大到北方地區,乃至全國。由此可見:有關「豆腐」的熟語,其形成過程大致經過三個階段:首先,由處於社會下層而又善於觀察、構思的聰穎之士,著眼於「豆腐」在外觀、物性、價格、製作、工具等方面的某個特點,加以形象而幽默的口頭表述而產生。第二,在這個熟語口耳相傳的過程中,又經過人們的反覆修改而定型。最後,這個熟語或由文人采編入書,或由作家在作品中使用,從而廣泛地流傳開來。
有關「豆腐」的熟語,幾乎完全是以慣用語、歇後語和諺語的形式來表現的;而在書卷氣息較濃的四字格成語中,卻很難找到帶有「豆腐」字樣的例證。這說明:取材於「豆腐」的熟語所具有的口頭性、形象性、俚俗性、詼諧性和調侃性的民俗特點,與格調典雅、形式嚴整的成語因道不相謀而分道揚鑣;但是它卻成為民俗語彙藝苑中的一枝奇葩,散發著質樸的清香,值得我們進行深入的研究和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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