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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有大事發生:先鋒詩歌的地方性與江湖║霍俊明最新著作

該書以微觀視野的細節史和檔案、隨筆兼具的方式考察了1960年代以來先鋒詩歌空間和「江湖」的特殊刑場,揭開了不同地方知識的成因、差異以及轉換。這些關鍵詞是:傳奇、江湖、恩怨、分裂、日常生活、飲酒、交遊、衚衕、山城、江南、油印機、地下刊物、流浪、自殺……

插圖展示:

1968年,創作《相信未來》時的郭路生(食指)

1978年秋芒克重返白洋淀

1978年,北島與芒克

1989年,海子在昌平時期是孤獨的,死亡是顫慄中留下的難以彌合的傷痛

1980年8月第一屆青春詩會 (陶然亭)

1986年5月《非非》創刊時非非同仁攝於成都。左起:敬小東、尚仲敏、周倫佑、楊黎、藍馬

1978年12月23日《今天》創刊號第二次印刷本

《他們》雜誌

選讀章節:

「自殺者的樹林」或青銅墓地

向下之路是頭顱飛翔之路,當我們憤怒地刺入地獄之中,地獄已經死去。

——陳超(19582014

很多人都有過失眠的痛苦經歷。對於我來說,寫博士論文期間經常白天黑夜時間顛倒失眠嚴重,那時候頭髮一把把地掉。另一次失眠嚴重是陳超猝然辭世之後的幾個月的時間,我幾乎夜夜輾轉反側,幾乎一躺在床上就本能性的恐懼。我們誰都無法想像陳超在2014年夏天以來愈益加重的耳鳴、便秘、失眠和抑鬱的苦痛程度了。妻子杜棲梧曾經偷偷翻開過陳超的日記,看到陳超要與病魔鬥爭到底的決心。可是2014年10月31日淩晨還是到來了。我相信,那是這一種最好的解脫和重生的機會,儘管那些苦痛如雪白的利刃切割著我們。同在石家莊的鬱蔥,曾寫過一篇文章《幸福的失眠》,性格不同面對失眠和苦痛的方式也自然不同,「有些年了,我經常失眠。看到過或者聽到過許多人描述失眠的痛苦,而我卻覺得,失眠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情。深夜,一個人醒著,去想那些或者有或者沒有的故事,被別人想,或者,想別人,很專注也很浪漫。深夜平靜、安靜,深夜感性、神秘、空曠、曖昧,深夜裏什麼都特別清晰,深夜裏特別有想像力。」陳超經年為了詩歌寫作和評論付出了很多歌徹夜不眠的時刻,他也對自己的寫作的辛勞有滿意幸福的時刻,但是真正失眠成為抑鬱症的一個表現方式時,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我記得駱一禾在一首詩中有這樣的句子,「黃花低矮卻高過了墓碑」。那一截石碑在時間和塵世面前卻是是微渺而不值得一提的。但是就陳超而言,他在石家莊西麓龍鳳陵園的那塊梯形的黑色大理石墓碑,那座側面的青銅雕像將是長久而高大的。詩人就是精神隱喻層面撰寫墓誌銘的人——「在這裡,死亡僅僅作為生命的關鍵節點,向我們展示各種深入語言的可能性。據此,我們可以探究生命的意義和為後來者重新設定生命的目的和價值。墓誌銘不僅以證明死亡的力量為目的。因此,個體人類的死亡在精神萬古流長的旅程中是不會徹底地一次性完成的。詩人一腔憂懼而滿懷信心,皆源於對『墓誌銘』所刻寫的言辭的敬畏。」(陳超《從生命源始到天空的旅程》)這樣,死亡就不僅是肉體的,也是精神的,更是語言的。

我們就開始走進一座樹林 / 那裏不見有什麼路徑的痕跡 / 樹葉不是綠的,而是晦暗的顏色 / 樹枝不是光滑的,卻是捲曲而多節 / …… …… / 我已經聽到了四邊發出哀鳴 / 但是沒有看到發出哀鳴的人 / 我因此完全嚇呆了,站著不動 / 我想我的夫子相信我是在想:/ 這些眾多的聲音是由那些因為怕我們 / 而在叢林裏隱匿起來的人發出來的。

——但丁《神曲·地獄篇》

這是但丁的《自殺者的樹林》。1988年春天,陳超在評價河北詩人趙雲江的詩歌時開篇(3.4-18陸續完成的文章)即引用了這段話並且加以如下評價。

這段評價不僅是陳超對但丁詩歌的理解,更是對死亡的生命本體意義上的對話——「作為新時代黎明第一個起身的詩人,但丁所傾心的是人作為理性和自由的象徵,經過迷惘、苦難,目睹了世界腐爛的內臟後,以生命崇高的意志和智慧為雙腿攀上真理和至善的天堂」「當『自殺者的樹林』作為一個永恆的時刻和地域在我們生命的消殘輪回中出現的時候,我們置身其中的一切彷彿被重新經歷——詩歌作為具有自在意義的形式首先瀕臨了生命的深淵」(《隨想與交談》,《詩神》1988年11期)。在此後的文章中陳超又多次強調了但丁《神曲》的重要性,「《神曲》之所以成為幾代詩人精神的元素、方向的標準,就在於它背負地獄而又高高在上的隱語世界;它簡明的結構卻足以囊括生命的全部滄桑!而在危險的生存向『下』吸的黑色渦流裏,詩歌就充任了向『上』拔的力量」。在向上與向下的精神撕扯中,在時代前與後的轉捩點上,人和詩都必將遭受大火和暴雪的洗禮。時間摧毀肉體,語言則給詩人帶來永生。

終點也可能正是起點,尤其對於那些文字和精神得以永生的人而言更是如此,我想到的是艾略特《四個四重奏》的詩句的鳴響——「我們將不停止探索/而我們所有探索的終點/將是到達我們出發的地方/並且是生平第一遭知道這地方。/當世間的終極猶待發現的時候/穿過那未知的,回憶的大門/就是過去曾經是我們的起點」。

自1982年大學畢業留校工作轉眼已經六個年頭過去了。陳超儘管可以利用圖書館的資源竭力閱讀,但是他也意識到高校教學生活給他帶來的一些限制,「我執教於大學,行動和環境都為圍閉得很。閱讀省內外詩人朋友寄來的作品,幾乎成了我與外界接觸的唯一管道。我很擔心學院的空氣最終將逼迫到發黴的書架角落裏」。尤其是在後來的長詩《本學期述職書》(1996.12)中,他對一些繁縟的毫無意義的「填表」「總結」「報表」深不以為然,更是對掉書袋式的「學院」研究和僵化的「文學教育」報以足夠的警惕與反思。

1988年1月,接連幾個夜晚陳超一直在臥室裏靜靜地閱讀和反復品味捷克詩人亞羅斯拉夫·賽弗爾特(1901-1986)——「他的安詳、明澈如內發的摯誠一絲一縷地圍繞我,我諦聽著他的紫羅蘭花瓣落地的聲音。我想,我們不必再如這個世界錙銖必較,詩歌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它的內在、質樸、明亮足以使我們進入精神家園:它的沉著、平靜、超詣足以使我們對生命本身激蕩起一種感恩的心情。」(《語言的自覺》,《詩神》1988年第7期)然而這種沉著、平靜很快就被突如其來的寒流和渦旋攪亂了。甚至這一切的帶來即將改變和結束一個時代的詩歌路向。

——風展烏雲,來路蒼茫。

必須重讀和細讀陳超的長詩《青銅墓地》。鑒於陳超對海子等先鋒詩歌的會心閱讀和研究,我直覺地想到海子寫於1984年的《亞洲銅》。但是具體到這首長詩《青銅墓地》,我甚至認為他的重要性已經超過了海子的《亞洲銅》。我記得在河北師大的詩歌課堂上,無論是給本科生,還是研究生,海子的這首《亞洲銅》都是在陳超的指導下被反復閱讀和細讀的。

寫作《青銅墓地》實際上還有一個準備期。陳超是試圖將偉大的元素在詩歌寫作中重新喚醒,在高蹈中深入當代。本來1988年的秋天陳超試圖完成的是組詩《四種元素王族的舞蹈》,但是最終因故沒有完成,「1988年深秋,我在太陽山深處的一個貧瘠小村寫計畫中的一組詩《四種元素王族的舞蹈》。這是我朋友的故鄉。每天黃昏,我都要攀到峭拔的山巔,彷彿由母語的中心開始,一步一步臨近危險的邊緣。北方滯緩的日落,被西風擰成模糊的一片。天空中陣陣血霞,與漫山的紅葉在我靈魂中交匯。持久的攀援,使我皮鞋的邊緣變得破舊,山間尖嘯的濕氣,滌漱著我謙卑的胸膛。一切都遙遠了,沉睡了,北方的落日莊嚴地展開著,我呆的地方,是詩歌鋪成烈焰和鮮血卷宗的地方!自然的晚禱開始了——我彷彿聽到彼岸銅鐘繚繞……大化流行,生生不息,在我們一閃的生命中,詩歌乃是這蒼涼與高歌的部分,是死亡之岸偉大的救贖和祈禱。面對這一切,我的手哆嗦著,我放棄了寫作。我知道詞語的背叛開始了。如果我勉強寫下這組詩,在我的生命中,將永遠被這壯碩的日落殺死。」(《語言的缺席》)。這種罕有的內心體驗和寫作的精神情勢讓我想到了里爾克最初在杜伊諾城堡寫做第一詩哀歌的那類似於天啟的偉大時刻——

室外刮著強勁的北風,可是陽光燦爛,大海碧藍,彷彿覆蓋著一層白銀。裏爾克走下階級來到城堡的前炮臺。這炮臺沿著海東西走向,通過一條狹道聯著城堡的下腳。那裏的石頭很陡,大概有二百英尺深,直矗在海裏。裏爾克深深地陷入沉思,踱來踱去,因為他在忙著想如何回信。就在那時突然,在沉思中,他站住了……因為他覺得彷彿在風的呼嘯中有一個聲音正朝他呼喊:「有誰,若是我呼喚,會從天使的班列中聽到我?」(瑪利,1855—1934)

霍俊明河北豐潤人,現工作於中國作協創研部,首都師範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中國現代文學館首屆客座研究員、台灣屏東教育大學客座教授。著有專著《尷尬的一代:中國70後先鋒詩歌》《變動、修辭與想像》《無能的右手》《新世紀詩歌精神考察》《從「廣場」到「地方」》(上下卷)《螢火時代的閃電》《「70後」批評家文叢 霍俊明卷》《陌生人的懸崖》《先鋒詩歌與地方性知識》以及詩集《懷雪》《一個人的和聲》《有些事物替我們說話》,合著《中國詩歌通史》《二十世紀中國新詩理論史》《文學現場對話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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