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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若谷:生也無涯換愛之有限,你願意嗎?

本期讀立推薦

《藏珠記》,喬葉著,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年8月。

作者簡介

喬葉,1972年生於河南省。已出版《孤獨的紙燈籠》等散文集八部,長篇小說《認罪書》《我是真的熱愛你》,非虛構作品《拆樓記》,及中短篇小說若干。曾獲魯迅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等獎項。現任河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生也無涯換愛之有限,你願意嗎?

喬葉的新小說《藏珠記》彷彿印證了一句俗話:世間唯愛與美食不可辜負。這部小說有著通俗故事的輪廓:不死的神秘少女、霸道「官二代」、男女主的不打不相識,以及前世恩情等等,這些耳熟能詳的套路可說是一個都沒有錯過。

主人公唐珠本是唐朝少女,因對一波斯商人有恩,得獲一奇珠吞於腹內,她踏遍了前所未有的廣闊中華版圖,也見識過白骨露野的天災人禍,各朝的史傳和暢銷書皆入眼底,鳳髓龍肝和守山糧都為其吃食,多少天子、多少時代她眼皮底下灰飛煙滅,但唐珠一直活到現在,隱匿於繁華都市裡、街頭巷尾中,是一個心裡住著千年老靈魂的妙齡少女。但她唯一沒有經歷的,就是愛和死。

在漫長歲月里能安慰她孤獨心靈的,只有吃食和關於「吃」的學問。「最起碼每天早晚的粥的稀稠冷熱都不一樣吧,每天每頓的菜的酸甜咸辣都不一樣吧,百種千樣的它們每天都會妥妥帖帖地進到我的腸胃裡交融沉澱,和我的血肉親密接觸,給我歡愉,讓我踏實。」這個愛好,隱秘地給唐珠以「安胃」,獨自飲享、還不事張揚。也正是對於「吃」的交鋒,唐珠遇到了金澤。對於「官二代」金澤來說,吃不僅僅是人世最大的興味,還是對於親情的牽絆,這份樸實的信念讓他抵禦了父親金局的急功近利,從而陰差陽錯地實現了自我拯救,自避於貪腐風暴和齷齪人性之外,也是他靠自己的誠實和辛勞去掙得一份乾淨的營生,這種內心的充實和純凈讓唐珠心生愛慕。

這樣看來,《藏珠記》就是關於愛情和美食的純凈文本——美食勾勒的跨越時空的愛戀是多麼清新和令人愉快啊。可是不要忽略了精巧的行文結構,這個結構背後仍舊指向了一些嚴肅的問題。那些對於《獨異志》、《廣異志》、《資治通鑒》的引用,甚至讓偉大時代的書寫者(比如李白)浮光掠影地出現在唐珠對於自己時代的記憶里,這個長生不老的故事後面真正的歷史「原創者」究竟是如何出場的?

一邊是虛構一邊是寫實,這種結合一方面交代了主人公唐珠的來歷,另一方面也是在呈現這些密集知識的吸收者——唐珠「存在主義式」的苦悶和作為大歷史的旁觀者的自我疏離。

從唐天寶年間到21世紀,這一段大跨度的歷史,喬葉主要以一堆精細的「素材」勾連呈現:史典、譜錄、食貨、器物、貴胄、詩人……這些刻在歷史故紙堆里的僵硬痕迹,或者散落在市井生活中的「邊角料」都被喬葉打撈出來洗洗乾淨,拿去點綴唐珠的閱歷:「葡萄鏡、花鳥鏡、盤龍鏡、雙魚鏡、八卦鏡、圓鏡、葵花鏡、菱花鏡,鎦金錯銀鏡、貼金貼銀鏡、螺鈿鏡直至如今的水銀玻璃鏡……一千四百多年來,我不知道照過多少面鏡子。」但是這些固定的材料,只能說明歷史之歷史,而說明不了唐珠的歷史,活在這些日子裡的唐珠,只能把回憶拿來在心頭默念,好像是一個不著絲毫血肉的遊盪鬼魂,有知識而無情感,有見識而無膽魄。

只有在她「我欲狂歡」的時刻,才會偶爾大著膽子,對絲毫不會懷疑和介意唐珠身世的金澤侃侃而談——

有一次和他聊到現在的食品安全,他感嘆說在古代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我隨即駁他:《唐律疏議》里規定,出售腐敗變質的食物,導致他人食物中毒或者出現某種疾病的,勞改一年,同時「贖銅與病家」,也就是賠償人家醫藥費。如果導致他人死亡,處絞刑,同時把家產的一半充公,剩下一半賠償給死者家屬。北宋前期完全繼承唐朝的法律,《宋刑統》里的相關規定和《唐律疏議》基本一致。到了北宋中後期,法律還進一步細化完善,又增添了一些規定:肉販在豬牛羊肉里注水並出售的,「杖六十」,打六十大板。要是打完再犯,「徒一年」,判處一年勞改。……

唐珠能夠細數歷史,卻無法說清自己的心路。於是這一次她要在她自己創造的歷史裡找到自己。而她這個千年少女,確確實實吸收了足夠的養料。她冷眼看正史,也讀野史趣聞,並不願意錯過什麼有意思的體驗,比如宋朝時候,除了「朝報」,還有「一份是把活潑包攬下來的『小報』,為民間所辦,極其擅長引爆『朝報』不願報或者不敢報的宮廷秘史、名人八卦等給力消息,特別博人眼球。」

她吟誦了太多的詩詞歌賦,年年循環往複的人生,讓她習慣了從古人遺落的辭藻里尋找自己的心情。她也在思考和自己的生命伴生的時間有什麼意義?「無數次,我在茫茫無盡的時間裡漫遊,琢磨著時間是個什麼東西:時間是冬穿棉夏穿單春秋穿夾衣的四季,是逝者如斯夫的河流,是一條一條生長起來深刻起來的皺紋,是電話響了電影來了電視飛入尋常百姓家,是黑白照相機彩色照相機單反照相機微單照相機的更迭,是牛車馬車轎子轎車輪船飛機火車動車高鐵的軌跡,是鴉片戰爭甲午戰爭護國戰爭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鮮血,是《曹全碑》《蘭亭序》《黃州寒食帖》《祭侄文稿》的墨痕……時間,也許就是這些東西吧。」

她的心靈很老很鈍,老到她靠著自己的閱歷就足夠內部順暢循環,沒有困惑和焦慮。歷史只是外在的流向,無法把她卷進去,唐珠這個封閉的內在場域,一心只求自保和永存,其實也不希望能參與歷史的進程,因為她不能過於卓越,卓越的人只能是眾人口中的神話,但不能是永遠都活著的神話。所以無論是操持任何一個行當,她都不少做但也絕不多做,免得引人側目。

然而終於綳不住了。唐珠最後選擇了任性。要跳出這個與自己相伴的歷史,與歷史決裂,自己單過。按照一份常人的生命刻度去給自己確定菜譜,即便註定了會斷送長壽,甚至會暴死。「我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想要惹事兒。繼而又驚奇地發現,一直以來,我似乎就在等待甚至醞釀著這個時刻。恆常和穩定到底還是容易的,可太多了便過於無趣。若有充分的理由支撐,偶爾惹點兒事兒,和他人博弈一下,這似乎能有效地地凸顯出我的存在感:你還生猛地活著呢。」看來,不僅僅選擇死亡需要勇氣,原來活著才是一件更需要勇氣的事情。看似是對金澤的愛情戰勝了她長壽的慾望,其實是她早就在壽極無聊的頂峰暗暗期待死亡了——是那種在過上平常人的婚喪嫁娶的日子後,有摯愛相伴的溫暖的死亡。「老健春寒秋後熱,半夜殘燈天曉月,草頭露水板橋霜,水上浮漚山頂雪。」即便愛情如同朝露,唐珠也認了。

「死亡是人類被賜予的最珍貴之物,最大的不敬就是用得不當。」死是為了愛,才值得。一旦有了這個愛的目標,人的歷史才能開始流動。在那之前的生命,只是一潭靜水、死水,一陣涼風路過,就會心寒地打哆嗦。而且,金澤的懷抱讓她死有葬身之地,所以她決然地甩開了尾大不掉的沉重歷史,熱熱烈烈地奔向了人間——

廚房裡經常鋪排得琳琅滿目:清化姜、章丘蔥、金鄉蒜、南陽牛肉、甘肅土豆、金華火腿、中衛枸杞、西藏松茸、新疆大棗、雲南牛肝菌、山西小米、黑龍江大米……千里迢迢,萬里遙遙,它們相聚於一個廚房,一張砧板、一口炒鍋、一隻瓷盤,它們約會,戀愛,結婚,交融。

作者:陳若谷,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生

編輯:Jess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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