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書十五行,只道早還鄉
作者//花農
題記:
心裡嘴裡念叨好幾回了,這一次是真的回家。也不知道平日里忙些什麼名堂,竟惶惶地忘了上一次回家是什麼時候。父親在電話裡頭略帶盼望地提醒我說「已經兩三個月沒回了,上次還是五一」。於是我帶著一絲愧疚的「痛快」回家,心想父親終於是想我了罷。
(一)關懷
時逢中伏,大暑,公車內的空調拼了命地呵著冷氣,自己也一定熱出了汗。我穿著素愛的「兩股經」的背心,標配一雙人字拖鞋,隨手拎著一隻綠色的尼龍口袋,忽想到村裡的大姑二婆見到我這身「不太體面」的裝扮,會否又用複雜的眼神遞上一句略帶責備的關懷:「李小娃兒呀,你也給自己買身好衣服咯!」不禁莞爾。
(二)原諒
一路踩著許巍、趙雷等人的民謠節拍,山路起起伏伏 ,心緒卻平靜得不似往常,和許多人一樣,我也很喜歡這種旅途中沿望窗外的感覺,短暫脫離現實,停止陀螺式的旋轉,在時間的書頁里偶然翻出一片空白,此間一呼一吸便全都屬於我自己。看著車窗外飄過一排一排的樹木,一個一個的村莊,能感知到自己靈魂的動態,一句歌詞、一片風景倏地讓靈魂出了竅,把身體暫留在原地,留在人來人往的鬧市凡間,任靈魂飄蕩在律動的路上,回頭打量著自己的軀殼以及它周遭的一切人事,此情此景,像是立於高山之巔的佛教信徒俯看眾生之苦,默念出一句「阿彌陀佛」,便似了悟了一切、原諒了一切。「不知原諒什麼,誠覺是世事盡可原諒。」
(三)風景
下車已近黃昏,夕陽鎔金,山川莊嚴溫柔,向晚的天空青蘋果樣的綠,迎面撲來一股濃濃的青草香,夾雜著農家柴火燒豬食的味道——鄉下一般沒這麼早的晚飯。甩步在鄉間的小路上,心情無比暢快,一會兒又躡手躡腳起來,像是偶逢闊別的老友,歡喜擁其入懷,驀地推開,怯怯地打量著她別後是否依然無恙。不遠處的林木綠得發紫,隨風搖擺著枝葉,喜迎好久不見的少年郎。莊稼地里的玉米個個挺胸抬頭,像擎槍的士兵。玉米棒子上,紅鬍子已經變黑,熟都熟透了呀,蟬兒們還一個勁兒地扯著嗓子嚷嚷「鬍子鬍子掛起」。腳下百草調皮地聚集在小路兩旁,親吻我的腳踝,我盡情享受類似的「痒痒」,也本能地提防著會不會踩上一條滑溜溜的小夥伴兒。
人生旅途,道路千般,我年輕的腳步尚未走過千山萬水,但卻毫不懷疑,此生最美的風景,必是腳下這條通往家門的林蔭小道。
(四)思念
在家門外,遠遠望見地壩邊上盛開的美人蕉,是母親生前種下的,有如母親一樣的美麗。多少個類似的黃昏,我會發瘋一般地思念母親,想她曾不知多少次立在斜陽下盼兒歸來的孱弱身影,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每當許巍的歌聲響起——「你在我的心裡永遠是故鄉,你曾為我獨自守候沉默等待,總是在夢裡,看到你無助的雙眼,我的心再一次被喚醒,總是在夢裡,看到自己走在歸鄉路上,你站在,人群中間,那麼孤單……」,聽歌之人淚眼婆娑,明知歌里唱的是愛情故事,但總會想起母親——那個總在黃昏時盼我回家的曠世「戀人」……
(五)花農
父親和繼母在田間勞作,一一招呼之後進門,我放下行李,迫不及待地在庭前轉悠,上次離家尚值暮春微寒,而今門前的花木早已開放得鬧鬧熱熱。細心打量發現,老家這些自然生長的花木出落得要比我在城裡精心呵護的盆株大方許多。思忖開來,總說得出些以花喻人的由頭。一來老家的花木陽光雨露均沾,歷經風吹雨打,生得堅韌強健,似我輩鄉土少年,生在母親的廚房裡,長在父親的田野間,粗糧硬活地餵養出來,不似城裡陽台上的花木那般脆弱嬌羞。二來老家的土壤肥沃深厚,如此才能孕育出最美麗的花朵,長花根正才能苗紅,做人厚德方能載物。感念從小父母身體力行地樸素教導,讓現在的我不至於被裹挾在媚俗的現實洪流里倉皇奔逃。我的筆名叫做「花農」,而父母親就是真正的花農,後生循著對真善美的殷切盼望,欲以「花農」命名自己的生活,希望自己能享受生命中的陽光雨露,也經得起人世間的風吹雨打,同時寄望可以努力培育出更多美麗的花木裝點人間四季。「一念凈心花開遍世界,每逢絕境峰迴路又轉,但憑凈信自在出乾坤,恰似如夢初醒歸途在眼前。」
(六)信仰
晚飯時和父親小酌,父親開口第一句便把我給愣住了。
「屋後頭××姐跟人跑了。」
「跑了!」
「嗯,日子過得辛苦,但也不該說走就走,可憐了那七歲的娃,哭個不停,昨天去她家幫忙賣豬,娃娃哭著不允,說要100塊錢一斤才賣,讓人覺得又好笑又心疼。」
我抿了一口酒,沒有接下話茬。想起那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錯綜的現實,錯的永遠不只是某一個逃離現實的人,一方面仍然有許多的家庭在時代的夾縫中艱難求生,落後的思想教育和落後的物質條件惡性循環出一個又一個悲情的故事。另一面,走得太快,許多人走著走著就忘了當初為什麼而出發,慾望的魔鬼正從物質革命的背後伸出魔手,拽著人們遊離於真切的幸福之外。「信仰」二字似乎永遠只能合在書本里,那真的善的美的若能再度成為我們社會前行的方向,更多的孩子和更多的家庭會否幸福多一點點。
(七)星光
飯罷到壩子歇涼,未及抬頭,眼前湧入的是滿天星光,童心乍醒,全身心浸透在這浩瀚的星河裡,欣喜若狂。萬家燈火匯入銀河,橫跨在屋後的山頭和對面的群嵐之間,妙不可言。我學著二十年前的模樣數起了星星。
看那劉郎依然左右挑著孩子與西岸的織女深情對望,「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永恆的愛情,理想化的愛情,無法言喻的感動。
北斗七星依然被擱在那座最高的山頭上,像一把巨大的勺子,裡頭裝著的可是童年時代的巨大夢想?而一旁的北極星似乎正悄悄抹著眼淚,他一定十分的孤獨罷?定是苦苦思念著南方天空的某顆星星,而他卻只能永遠獨居在北方山脈的中央!
再看織女星所在的天琴座,一片楚楚動人的傳說。說在希臘神話里,太陽神阿波羅的兒子俄耳浦斯是藝術的化身,猶擅豎琴,其父所贈,琴聲所及,百獸俯首,頑石流淚,其愛人不幸慘死,俄耳甫斯痛不欲生,隻身來到冥界,以琴聲打動冥河艄公、馴服地獄惡犬,最終以琴聲求動冥王哈迪斯,開恩釋放其妻,叮囑他回到人間之前切勿回首顧盼,其妻傷勢未愈,一步一口呻吟,心如刀割,二人穿過死谷,沿途一片陰森,終於望見了人間的微光,就要重返光明的樂土!然而,可憐的藝術家,卻在最後一刻忘了冥王的叮嚀,抽身回望他苦痛的愛妻,瞬間一切皆成夢幻泡影,相愛之人永被分隔在人間地獄,俄耳甫斯從此隱居洞穴,以酒澆愁,終因得罪酒神而被狂女所害,屍卸八塊隨洋飄走,頭顱飄過的小島成為抒情詩的故鄉,母親找回其屍身在奧林匹斯山麓埋葬,從此這裡的夜鶯縱情歌唱,比任何地方的鳥兒都唱得凄涼,天父宙斯可憐他的慘狀,將其彈奏的豎琴拋入天空,點綴著蒼莽的天穹,從此便有了天琴星座,熠熠生光。
再看獵戶星座,又是一曲凄美的愛情絕唱。講的是海神波塞冬的兒子奧賴溫和美麗的月神阿爾忒彌斯,死生契闊,此處不作細講。相關的還有大犬座,小犬座,天兔座……夏夜以她良善的清風使我們默默遐想,呈出滿滿一夜美麗的神話盛宴。
後記:
夜深睡不著覺,讀木心的詩,味美多汁得爽口,樸素稚拙得可愛。興起。用紙筆記下流水一樣的心緒,且與夏夜螢蟲共度良宵。
花農
17.07.24
【花農,90後,巫溪縣作協會員。愛種花,愛唱歌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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