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詩選(三):午言的詩
午 言
午言,本名許仁浩,1990年生於湖北恩施,土家族。先後畢業於湖北大學、武漢大學,現就讀於南開大學文學院,攻讀中國現當代文學博士學位。寫詩,兼事詩歌批評與翻譯,偶有詩作發表,散見於《詩刊》《星星》《中國詩歌》《青春》《長江叢刊》等刊,另有作品收錄於《珞珈詩派》(2016/2017)《中國首部90後詩選》。
午 後午後,夢遺失荊州
幾叢榴火從浮想中合攏,落地
思維還沒來得及拉直
待坐起,窗外升起成群的鴿子
在空中遊戲:「看他們三三兩兩,
迴環來往,夷猶如意——」*
轉眼,涼席從身下沁出水滴
那一顆顆小螞蟻,朝半小時前爬去
她在湖邊起身,裙擺的褶皺
搖蕩紛飛,就像那灣水面
剛剛款待過林間的風
你沒法一抖手,就將其抹平
這個午後並未攜來急雨,一切
都那麼完美、豐盈……
此刻,中心的熱烈正在向邊緣消退
波紋全都漫過去了,
沿途灑下兩把不平整的心情。
這個夏天,每夢一場就
小病一場。儘管事後癱軟、乏力
我仍願,這緣分如鴿群
「翻身映日,白羽襯青天!」*
*均出自胡適《鴿子》
轉場——分贈息為、立揚
「就讓我容納三分之一個宇宙」
三年來最溫柔的六月
以傍晚撫過我們,梅雨的氣息
在抬升,水滴爬上太陽穴。
街道口修新如舊:一貫的擁堵、嘈雜,
富有力氣;我們鑽進它,
就像三年前,我們鑽進整片鹽鹼地。
現在,這個傍晚就是好生活:
圖南之宴,言笑晏晏。我們
對坐、並坐,慢節奏交響竹筷。
窗外,打探鐘點的燈光頻頻轉動,
但杯底的圓早已漾開了去……
經由提醒,我們起身、轉場:
從珞瑜路到八一路,腳踏聲
輕易就喚出了往事,將要無人問津的
青春。再往前走,一陣旋削的風
催出一句「好天氣」;我們終於擁住
這夏夜,東湖又在不遠處擁住
我們。今年,命運給予三次更加
遼闊的轉場——我們就要相隔數年,
而「數年如零」*。腳下這走了
一千多次的路途,依舊那麼
新鮮,有那麼多的轉折點……
*出自狄蘭·托馬斯《青春呼喚著年輪》
某夜和上河、姜巫在東湖綠道散步遠水一波波鋪來,天際的雲
拒絕平庸的引力。
我們也想飛升:囚室作為一個名詞
足以令不合時宜的思考
沉默。
這裡的暮色也曾照耀先輩,
現在,它浸染我們。
東湖沉下來,
為我們遞上詩藝的刻刀:
那柄通透的白月亮,
在閃光。
端坐湖的一側,
隔岸觀火,那邊的建築
懦弱又挺直(它們
不是我們的客觀對應物)。
這懷抱晚風的此刻,
多一個詞就多一份欣喜。
很多詩都需要縫合,
某些線頭連結的遠古戰鼓,
輕易就催出了
殺戮之心。
就是那些針眼,
雖然危險,卻敞亮,
留下了彌足珍貴的幾個
洞穴。
我們在深夜撤回,
地面複製出參差的影子,
它們不斷冒犯
陳年老樹,但沒有人
為風聲作任何停頓。
單行道不如湖面
那般寬闊,今夜的群光,
分泌出鱗爪。我們
各自握緊體內的野獸,
總有一天,它們
會被沸騰著,放出去。
陋室觀察
松林擺成陣,地面
漏光,點點如螢。
抬首處,堅果迎風送客。
左一縷煩惱絲,
右接無公害鳥糞。
不知誰家小兒,無賴
勝二哈,斑點裡
打滾,小眼掃視大眼。
多肉迎來徒長期,
熊爪褪色,小米星
開叉、左鄰右里。
自拍萌新扮達人,哼哈
二將齊剃鬚,鋒疾疾。
桌上一本《嘗試集》,
腳下無木屐,昨夜
偷夢芒鞋,韁連
果下馬——斯是陋室,
睹一個無塵日,顧盼間
偷閑,得愜意二三分,
揮霍腦細胞,一群……
抵達廣州——給登峰兼記一次考博從南移向南,潮氣自海面
送出月亮,一輪我們無法擦亮的盆舟
沿地圖向下,將緯度潛到此處
較高的積溫終於佔據上風
最先拾起的,無疑是洋紫荊和假檳榔
前者淡紫、碩大,活脫如音符
後者拼接成山脈,筆直、綿延,在
人行道上站軍姿。這裡全是色彩
一時無法理解的景象;它們
如何通過質檢?又怎樣疊成形狀?
如果我們能把握整棟紅樓,就足以
把握這座城市的腐爛、濕答答
和最直接的生長。那些呲呲聲中
逸出的分裂活動,也像你我
一樣卑微,默默在夜深人靜的軌道上
艱難趕路。被輪胎磨平的濱江路
同樣黏稠,但我們從未如此
從未在一條異域的水道上絕塵而去
但三月的廣州會替我們打理:
藏身茶樓,叫一份天鵝榴槤酥
不請自來的水汽秘密臨幸,召喚出銀魚
美食令山河退隱,我們在勺子的
反面打磨銅鏡;月亮,竟然能在日間
漸次明晰。隨之明晰的,還有
浮閃的返場票,和我們的未來時刻
四月是懸鈴木的季節四月是懸鈴木的季節
它們持續貢獻飛絮,並以此
作為迎來送往的典禮
這些小傢伙色彩金黃,觸角
稀疏,如田野收割後漏掉的麥芒
它們也會落地、打滾
消失在八角金盤的巨手之下
如果再起一陣風,它們將
再度委身引力的召喚,飆升、旋轉
如此落入輪迴的死循環
它們沒有獲得自身的抵抗力
而所有沉默,都來源於樹榦本身
來自外部儀式後的片刻寂靜
萬物皆被安排,每一顆
金色小刺蝟都像我
還未找准角度就被高速抬起
並在空中被賦予風的形狀
巨大的呼叫聲很快就會漫過去
我們都不會被聽取
這個時代,惟有沉默,能將
渺小的痛苦稍加撐持
春立春了,我聽見天空破冰的聲音
河水中有一萬匹野馬在奔騰
它們齊呼呼地打響鼻,很快就驚出
一場春雷。今年的苔蘚
不會抄襲去年的復甦方式,就像
這最後的雪,一定會拚命地
在太陽下再閃一次。枝頭的骨朵
顫抖、小心翼翼地脫去外衣
幾個夜晚過去,它們就齊刷刷地開放
講述春天的燕子適時飛回
又一年結香滿園,百草冒尖
大地溫潤並鋪開綠色情緒
回首處,天空已進入神奇的節奏
客 人我打開門,你用普通話標準音
向我問好。換作四年前,
你絕不會這樣,我可以肯定。
現在,你的臉比以前更紅潤了,
但你卻變成了我的客人。
我請你進來。你將雨具放在
入戶花園的牆根。我用
最平常的待客方式招呼你。
不外乎泡茶,拿小鬆餅,
削一點蘋果。對於這些細節,
你都頷首微笑。以前的話,
你絕不會坐在那裡。我燒水,
你就取茶葉;我拿點心,
你就跟著我,並在我打開包裝時
偷吃一點兒。現在不會了,
我們都已跨越少年時代,
你擁有了孩子、家庭,以及
卧榻之側的鼾聲。時針規律地
走著,窗外邊的雨
下一陣歇一陣,我們的談話
也時不時退潮。這絕對是
我一生中的艱難時刻,
就像高架橋下面的巨型公交
做著沉悶的令人著急的轉體動作。
我們都在迴避相熟的
語境,而雜誌、衣角都淪為
蹩腳的填充物。後來,我
終於還是摁開了電視……
五點鐘,你起身準備離開。
你對我說謝謝,說有時間再見,
說讓我也抽空去你家坐坐。
我說好,然後生硬地開門送客,
我看著你不緊不慢地消失,
內心便升起一個詞:「愛情」。
不過「愛情」並不會阻攔我們
英勇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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