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褻瀆神靈的短篇集）方士著

他一直不喜歡黑暗，每當黑暗降臨，他都有種自己浸泡在水中，黑暗包裹著他的一切漂浮著。據長老說，自己是嬰兒時長老從江中拾起來的，所以叫江流兒。他自己對此毫無記憶，但是有時候他會被噩夢驚醒，卻絲毫回憶不起噩夢是什麼，只有一股深深的恐懼滲透在身體的每個角落。

有人找到他，說他是官員之後。父親是新朝第一次科考的士子，考中後被分配到南方做官。可在路上，被人所害，假冒了他的官員身份。他的母親為了保全他，獻身給兇手，為了怕兇手害他，包裹他放入江中，順流而下。

他聽到這個故事，卻如同聽別人的故事，他絲毫無法聯繫到自己身上，也沒有絲毫觸動。後來，找到他的人帶了女人來見他，說是他母親。面對那個蒼白的，看到自己哭天喊地的女人，他依然沒有任何感覺，當她抱著他嚎啕大哭的時候，他想到的只是，她弄濕了自己的僧袍。

兇手被帶上法場，他被帶去法場，有人給了他一把刀，說是讓他為父親復仇。他對於那個綁在木樁上嘴裡被塞了核桃的赤裸男子產生不了任何仇恨，周圍圍觀的人們在狂呼，喊著懲罰兇手殺掉他。那就如他們所願吧。

他準備切開兇手的胸膛，在這之前他取出了兇手口中的核桃。兇手最後的話是：「孩子，我只是被人利用……」但是沒說完，哭嚎的母親就以驚人的速度衝過來，握著他的手狠狠地刺入了兇手的胸膛。

在圍觀者的歡呼中，他取出了兇手的心臟，大家都欣喜正義得到伸張。

可這一切，讓他覺得很荒謬，這些人是只要有個人在這裡綁著被殺，就會這樣歡呼吧。事情如何，死者是誰，他們並不關心，對他們而言，所有的悲哀所有的喜樂都只是一場讓他們打發時間的戲曲。

生死也許就是一場笑話。

母親說可以帶他走，他拒絕了，他覺得這個世界和自己格格不入。聽到他拒絕，母親看起來很失望，但是他卻感覺到母親如釋重負。

後來據說母親改嫁了，嫁給了找他告訴他這一切的男人。這個男人因為俠義，受到了陛下的嘉獎，得到了官職，帶著母親去上任了。這一次，應該不會再有冒名的兇手了吧。

他沒有隨母親還俗，但是也沒有留在寺內，寺內每個人看他時，都是令人不快的眼神，在私下角落的竊竊私語。而又總有花枝招展的婦人少女，想來見他，甚至睡他。而官員們，也喜歡讓他參加各種場合，來作為一個噱頭。

他離開了，穿著僧袍，遊盪於天下。

但是不管再哪裡，他總是無法逃脫那無法記憶的噩夢。遊盪中，他曾數次面臨生死危機，但是哪怕是刀口下，虎嘯前，他都沒有那種莫名恐懼。可哪怕是在鬧市中，是在王城內，他也總會在恐懼中驚醒，拚命回憶卻絲毫想不起那夢中的黑暗。

他拜訪了很多所謂的奇人異士，會見了很多高僧大德，想從他們那裡揭開他的苦惱。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名聲也越來越大。

他曾給死不瞑目的冤魂誦經，他念經後能看到冤魂展開笑顏消失於陰影之中。

他曾和山靈在月光下對子，棋盤間的閑言碎語讓山靈大徹大悟，走上神位。

他也曾孤身在荒野之夜中，和上門的狐女纏綿，然後在狐女淚水中，毫不留念的大步而行。

他是節度使的貴客。

他是江湖人的傳說。

他是萬眾敬仰的聖僧。

他是女妖們爭先恐後希望有一夜纏綿的情聖。

天下處處是他的傳說，可誰也不知道，這位孤身遊走的聖人，卻在黑暗的夜晚尖叫著醒來。

無人知他的恐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恐懼什麼。

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知道什麼。

一直到這一天，他在山中孤坐。寒月在他光頭上灑下如霜的清冷，一個女人走到他身邊。

是人？是妖？是仙？

有什麼關係呢，他不在乎。

僧袍落下，荒野中的纏綿，就如最初的蛇交纏在一起。他雙手捏著豐臀，射出自己灼熱時，揚頭看著月光。月亮變成了紅色，無數的烏鴉在月下盤旋。女人放肆的叫聲，吐著污穢到褻瀆般的詞語。

一切終歸寂靜。女人坐在他旁邊，看著念經的他的臉。

「你想要答案嗎？」

「什麼的答案？」

「一切。一切黑暗中那隔絕的恐懼。一切日出時，那迷茫的絕望。」

「有答案嗎？」

「有。你不是感覺到了嗎。在那深沉的黑暗中，在那寂靜的水面下。在你的恐懼的對面，在你無知的上方。」

「怎樣得到答案？」

「去吧，在哪裡你會找到你所渴求的答案。那無字的經文，記錄著你所需要的一切。」

「怎麼去？」

「向西走，離開人類的世界，穿行過文明的壁壘，走過妖魔的蠻荒。到達群星閃耀，微風也不會吹起的最終之地。」

無名之風開始咆哮，驚雷閃電掃過黑暗天空。女人赤裸著站了起來，大笑著，癲狂的大笑著。白凈的身體猶如白羊，向天噴吐著褻瀆的詞語。

「為何讓我去？」

「因為需要你去。」女人回過頭，雙瞳在燃燒，不是形容詞，是火焰在她眼中跳躍。「那是一切的禁忌，接近它，是蒼天大地鬼神都不會原諒的罪孽。。」

「是邪惡嗎？是魔王嗎？」

「你無法用邪惡去形容，就如你不能用邪惡去形容狂風，閃電，火山，地震。它只是在那裡，任何人走進去都會得到解答。但是得到解答的同時，你也將成為天地人所厭棄的對象。你知道一切禁忌的最大禁忌是什麼嗎？」

「是什麼？」

「是知識。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人無知。當人所知，人即非人。非人而為人者，是為天地之敵。既然如此，你還敢去嗎？」

他笑了。

女人笑了。

大雨瓢潑，

天哭了。

清晨，女人消失。但是聲音卻依然回蕩。「因為驕傲而迷路，因愛情而憤怒，因罪責而絕望。因嫉妒而瘋狂。已經身為非人的他們在等著你。當你們得到無字天書之後，我將在瘋狂的神龕中，豎起你們永恆的雕像。」

他站起身，看著天邊，笑了笑自語道：「向西呀，那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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