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紅燈青玄與青燈長卷——日本遊記（四）
哦，紅燈青玄與青燈長卷
——日本遊記（四）
隨團到日本旅遊，行程安排里必去兩個地方——東京的歌舞伎町一條街和京都的祗園（藝妓一條街）。
放心，合同里訂的非常清楚，不得離團活動，不得實施紅燈消費，看的是異域文化。而且，到東京的那條街的行程是大白天，只安排半小時遊覽，走得慢的，一條街都還走不到頭就要打轉，走得快的最多在幾個轉角多停留幾秒多瞄了幾眼，基本上門戶緊閉，就是偶爾有開門的，也不對外國人營業，路過可以，伸頭想多看兩眼，服務生就禮貌地兩手交叉微笑地作出拒絕的手勢，所以啊，白走了半小時，鬼都沒看見外，還感覺著是不是有點像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長沙黃泥街書市和下河街批發市場？亂亂的房屋、亂亂的招貼，只是地面很乾凈而已。
到京都的藝妓一條街，還好，是晚上。但名不副實啊。藝妓，賣藝不賣身，在日本是一種很高貴的職業，如果哪個人娶到明星當老婆，只是讓人羨慕而已，但如果哪個人娶得藝妓當老婆，那是一件非常高貴和令人敬佩的事。現在，全日本，藝妓也只有一百多人了，金貴得像天邊的霓虹！所以導遊說，看看這回大家有不有那個運氣，偶爾有藝妓在街上散步，看能不能碰到，但碰到的幾率如同看到夜晚的流星或山嵐霧氣中的佛光。
祗園街長，又黑咕隆咚，仍然只有半小時，而且比前頭的那條街講究多了，門上全掛著幾乎懸垂到地的隔簾，又是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碰到。偶爾從窗戶格子瞄到裡頭有人喝酒，但隔音效果太好，靜謐得能聽見微弱的夜風吹動門帘晃動的聲音，但窗戶裡頭的動靜卻一絲兒也聽不到，而且光線又特別講究，都是昏昏的、黃黃的、暗暗的，看得到人影卻看不真著，明明點的是電燈，但卻像蠟燭的光。
失望得很。
因為，日本首獲諾貝爾文學獎、在他們心中應該是數第一的大文學家川端康成，最好看的作品《雪國》、《伊豆的舞女》描寫的就是這種文化。當然，川端康成的筆下流出來的是無限的美，是一種純凈地像雪一樣的愛情和還在萌芽狀態就消失了的情愫，淡淡的筆調，讓人無限惆悵，只想解脫，如何解脫，只有向死而生，即，走向死亡，真地走向死亡後，然後永恆。尤其是老川的《睡美人》，那是一本不僅讓地球人驚嘆更可能讓更高等的星際智慧文明也驚嘆的絕美文字——搜尋了全世界的經典，估摸著啊，可能只有沈從文的《邊城》也許才有一比：一個老人已經沒有能力了，只有回憶，伴隨著窗外雪花飄飄回憶的好像是人生其實是生命的永恆和世界的無限、虛幻與渺遠，難怪，作者不是用筆在寫，而是用命在留給世人一個永恆的驚嘆、惋惜和淡淡的不盡的哀愁——作者果然最後實施了他必然邁出的最青玄的一步，自殺，無病無痛無哀無怨，在一個靜謐的時刻，微笑著含著煤氣管、臉上帶著藝妓常有的玫瑰紅暈，告別了這個敘說不盡的世界走向了永恆。
川端康成的絕世名作都不長，《雪國》、《伊豆的舞女》是中篇，《睡美人》還是短篇，但是，裡頭描寫的、表達的、渲染的、傳播的，是青燈長卷也很難達到的。
可以說，勝過了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青燈長卷！
目空一切，而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確實排世界第一的大文學家馬爾克斯，後來評論界一再嘲笑學習他模仿他甚至也獲得了諾獎的作家，其實是「喝著馬爾克斯精液長大的」，被嘲笑的獲得了諾獎或以後可能獲得諾獎的作家當然個個都不承認，甚至已經獲得了諾獎的作家宣布自己從來沒有看過馬爾克斯的書，至少寫作時不曉得有馬爾克斯這個人——其實，這是情急之下智力退化到零的無力辯解——受到了影響就是受到了影響，得到了啟發就是得到了啟發，甚至模仿了就是模仿了——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向偉大的榜樣學習，甚至開頭跪拜著模仿，成熟了後站起來創新，莫說作家，整個人類的歷史不就是這麼走過來的么？
何況再偉大如老馬，自己也模仿呢，獲得諾獎大幾十年後也進入了老年的他，也模仿。
模仿誰，模仿他的前輩，川端康成的《睡美人》！
老馬已經得了老年痴呆症，腦子已經不好使了的情況下，那殘存的創造性思維又在離開世界之前被激活了，寫下了《苦妓追思錄》。
鑒於對老馬的無限崇拜，廣大的讀者、學習者、模仿者、想超越者、興沖沖等著一部作品出來就赤膊上陣恨不得把批評功夫做到大砍大剁的評論家們，陡地發現，這個砍老殼的，這個老不死的偉大的老馬，什麼《苦妓追思錄》？這不是再版的、拉長了的、把發生在日本的事和情又搬到拉美去了的《睡美人》？
不過《苦妓追思錄》還是很偉大。
《睡美人》當然就更偉大。
只是，介於具體國情不同，我們這邊對這兩本書，尤其是川端康成的《睡美人》傳播渲染得不多不廣。對《雪國》和《伊豆的舞女》，尤其是後者，筆觸輕靈，幾乎沒有色情情節，則推廣得最好。
世界的審美傳播可能大標準是同一的，就是在日本，《伊豆的舞女》也傳播得最廣，先後六次被拍成電影，我們這邊四五十歲的人群最曉得的是當時年僅十五歲的山口百惠和十六歲的三浦友和這一對天使，在川端康成走進天國三年後，即1974年，拍的版本，其實啊，川端康成自己最中意的版本是田中絹代扮演的那個小舞娘。
康成先生有幸啊。
不曉得我，以後對自己作品中被扮演出來的主人公，會不會也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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