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吃相好看，方能饗得盛宴

眾所周知，劉姥姥兩次進賈府，得到了不少好處。一進榮國府，就得了二十兩銀子外加一吊錢；二進大觀園，儼然已是親戚的身份，賈母說「今日既認著了親，別空空的就去，不嫌我這裡，就住一兩天再去」。好吃好喝被款待了不算，臨走時還獲贈了很多錢糧細軟以及在當時很珍貴的藥品和藥方子。

說是走親戚，其實劉姥姥和賈府並沒有什麼親戚關係，頂多算是舊相識。能被如此盛情款待，除天時地利人和之外，還因為劉姥姥的「吃相」並不難看，她本身就是個不招人討厭、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很有人格魅力的老太太。

雖然賈府上上下下都知道這個家境貧苦的老太太此番前來就是意欲「打秋風」，撈點好處回去，但是大家也沒有十分的瞧不起她，也都是以禮相待，最後也讓她滿載而歸。除了賈府本身 「最是惜老憐貧」的貴族做派之外，也是因為劉姥姥給人的感覺並不是特別貪得無厭。

首先，進賈府之前，劉姥姥就抱著一種「能撈著好處最好，撈不著好處就權當去城裡逛逛也不錯」的念頭。並不是一門心思打定了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撈著好處不回頭。這就表示她的心態很好。

見了周瑞家的，劉姥姥就懇切婉轉的表示自己的來意，說的話也是很有水平，這次來，「原是特來瞧瞧嫂子」，「二則也是請請姑太太的安」，人精如周瑞家的，豈能不知道劉姥姥說的只是客套話，聽了，「便已猜著幾分來意」，可是劉姥姥這麼說，讓她心裡非常受用，覺得自己得到了尊重，所以才願意幫著引見引見。

設想一下，假如劉姥姥一見面就很直白的說，「我這次來著實是因為家道艱難，特地來拜訪太太的，請您務必讓我見見，看能不能賞我點什麼。」雖然是大實話，然因為把心底對利益的慾望和渴求，都表露無遺，此次來訪的目的性太強，很難讓人不心生反感。

但劉姥姥只是說，「若可以領我見一見更好，若不能，就借重嫂子轉致意罷了。」這場面話說的，周瑞家的就很難拒絕她的要求了。人的心理有時候很奇怪，你越是強調再強調的表訴求，越有可能激起對方的逆反心理，相反如果表示自己的慾望沒這麼強烈，可有可無，對方反而就願意施以援手。

所以周瑞家的只是思量了一會兒，便爽快答應下來「姥姥你放心。大遠的誠心誠意來了，豈有個不叫你見個真佛兒去的呢。」

見了「真佛」，幾番話下來，就得到了風姐贈與的二十兩銀子，劉姥姥「喜得眉開眼笑」又「千恩萬謝」，最大程度的的表示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倘若是一個肖小貪婪之輩，沒準會嘀咕「你賈府這麼有錢，拔根汗毛都比我們腰粗，卻就給了我區區二十兩銀子，打發叫花子呢！」。但是劉姥姥則是打從心眼裡的歡喜和感恩。

最難得的是，臨走的時候，「劉姥姥要留下一塊銀子給周家的孩子們買果子吃」，吃水不忘打井人，劉姥姥心知這次能得到這樣的好處，周瑞家的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不忘從得到的饋贈中分出一份做為回報。周瑞家的雖然沒有接受，但是無疑心裡是覺得非常舒服的，這樣肯知好歹的人，還真沒算白幫。

所以第二次劉姥姥前來，周瑞家的肯定就當仁不讓的再次擔當了接待和通報的任務，前去風姐和賈母處回報，才引起了之後劉姥姥受邀游大觀園的故事。倘若劉姥姥上次臨走，只是歡天喜地的拿走了那二十兩銀子而不對周瑞家的做任何表示，那麼估計劉姥姥再來的時候，這位管家媳婦兒估計就沒那麼大熱情了。

顯然劉姥姥不是這樣的人，二進榮國府，因為家裡境況要好了許多，就帶了很多新鮮的瓜果蔬菜，這就正好合了一向吃膩山珍海味的富貴人家的心意。兩袋瓜果蔬菜不值什麼錢，可貴的是劉姥姥這份受人饋贈後就一直將感恩和回報懸於心上的情意。

游大觀園的時候，眾人都拿著劉姥姥取樂，大家笑的肚子痛，劉姥姥也十分配合，簪滿頭花，說各種笑話，著實把眾人逗的笑翻了天。到後來，賈母首席大丫鬟鴛鴦有點過意不去了，來給劉姥姥賠不是，可是劉姥姥「忙笑道：「姑娘說那裡的話？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有什麼惱的！」她一點也不糊塗，心裡明鏡似的，心態放的很正——賈府給自己那麼大的恩惠，自己說兩句笑話，逗逗老夫人，太太小姐們開開心，又有何妨呢。

臨走的時候，賈府把送給劉姥姥的大包小包東西整理裝車，鴛鴦在給她兩個荷包時，故意把裝在荷包里的錁子拿出來，開玩笑說：「荷包你拿去，這個留下給我罷。」沒想到劉姥姥卻信以為真了，忙不迭的答道「姑娘只管留下罷。」誰都知道，荷包不值錢，值錢的是裝在裡面用金銀製成的錁子。不是所有的老婆子受恩惠的時候都如劉姥姥這樣豁達，比如後面寫到的那些承包大觀園的婆子們，明明已經受到了很大的恩典（各自得以承包一片地方無須交租納稅），可是對自己既得的那點利益，看的是非常之重，「他一得了這地」，「每日照看得謹謹慎慎」，「一根草也不許人亂動」。同是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同是從別人那裡得到了恩惠，可是態度卻大相徑庭。老婆子們得了十分恩惠，恨不得能再多搶十一分；而劉姥姥則是覺得自己本該只能得五分，卻竟然得到了十分，所以她在感恩戴德歡天喜地之際，由衷的願意拿出兩分來分給周圍的人。這樣的人，縱然知道她是前來「打秋風」索取好處的，也不會對她心生太多反感之意，所以就連精明厲害的風姐，也是動起了惜老憐貧之心。

所以，到最後「忽剌剌似大廈傾」賈府敗亡之際，劉姥姥能拖著風燭殘年的的身體，不辭辛苦，毫不猶豫的傾盡家產，一心為巧姐贖身，這種義舉，也就水到渠成，絲毫沒有違和感了。懂得知足、感恩的劉姥姥，認為這是自己義不容辭的事。

想攀高枝、想撈好處——其實真的無可厚非，沒什麼好褒貶的。如同赴一場盛宴， 誰都想吃好吃的，切記吃相要好看。心態必須放平和，切勿沒開席就左顧右盼一雙眼滴溜溜轉，尋覓哪些是山珍海味鮑魚翅肚，在心底咬牙切齒髮狠一定要吃干抹凈，臨走還覺得主人家太過小氣，沒有傾盡所有來招待，離席之際也是恨不得把桌上的殘羹冷炙全數打包，再索性把金銀器皿也擄了去，回到家還邊回味邊罵罵咧咧，覺得主人家這麼有錢，招呼自己吃一頓是理所應當的——自然也就想不起回報的事了。吃相如此難看，那麼主人家是不太可能再次邀請你赴這樣的盛宴了。

作者：高南南

文章：紅樓夢學刊微信訂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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