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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賤夫妻百事哀,無錢怎系紅絲帶?關於貧窮,最到位的一個故事

前幾天,我一個女友找我借一千塊,其實按照客觀邏輯,這不是借錢,而是送錢,我最後送了一千塊,不是因為別的,僅僅因為我也沒有。

正是:

貧賤夫妻百事哀,無錢怎系紅絲帶?

世態炎涼多多少,小心謹慎自主裁。

列位看官,貧窮的悲慘,人人皆知,老舍教育我們,情種只會出現在大富之家,而托爾斯泰則說,窮人結婚夜都短。(好的,還是托爾斯泰贏了)

然而,想講一個「貧窮」的故事,就不容易了,知乎上那些編故事的或者是真實的故事,片段化,表象化,勢利化,淺薄化,沒有深入下去,真正講好了的還是老舍《駱駝祥子》。

那我們看看老舍是怎麼寫《駱駝祥子》,並讓窮人絕望的?

第一,祥子的理想是合理的。

祥子的理想就是想要一部屬於自己的車,而且這個理想合理,什麼叫做合理呢?像普通老百姓,一生就想買個房子,這叫合理,但是假如每天都想買豪車,一個換一個愛馬仕的包,這就不合理。

合理是通過自己努力,大概能做到的,也是生活所必須的。

像知乎上關於貧窮的答題,我敢說很多人根本沒資格答,因為他們焦慮的不是生活的基本項,像我們在大城市的人,想套房,想戶口安排在這兒,做不到,這是正常焦慮,而某些幾套房幾百萬積蓄的人也焦慮,那....

這一段的意思是,祥子是一個真正的窮人,這是講好一個貧窮故事的前提,超越這些,就只是偽中產階級的無病呻吟。就像我在深圳有兩套還沒有得絕症的朋友,天天跟我哭窮一樣令人厭煩。

第二,祥子是個什麼人呢?

祥子這樣的人,讓我想起孫述宇先生評《金瓶梅》里的宋惠蓮,她打鞦韆打的最高,人又好看,會說話,非要說不好,大概只是她的命不好。

祥子也是,他沒什麼不好,唯一不好只是命不好,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他的品質比富裕的人要好得多。祥子在地獄裡都堅決要做個好鬼,父母早死,從鄉間到北平來當車夫,規矩,老實,不懈怠,努力奮鬥,好強,有計劃有行動,人生最大願望就是有倆自己的車。

大家注意我打黑體字的部分,真切的令人絕望,就像有人跟我說,你的公眾號怎麼老做不大呢,我看誰誰誰的做得好大,各位,用500萬的費用宣傳一個公眾號,還宣傳不出來的,那能力是得有多差啊,然而,用500塊的費用宣傳一個公眾號,成爆款的,這得能力有多強啊。

能力這個東西,被人們玩壞了。

努力,祥子還不努力嗎?逞強,祥子還不夠逞強嗎?可是,結果呢?

這是老舍的厲害之處,他不像現在有些人對於窮人的苛刻,都是你不努力,都是你自己的問題。

第三,祥子的倒霉運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人們說祥子倒霉,比如他第一次明明攢夠了錢,買了車,結果他好死不死的要拉車拉到危險的地方去,最後車被搶了,運氣差啊。又說他不該上虎妞的床,運氣差啊,惹了這麼一個母老虎。

各位,我活到現在,坦白跟大家說,我覺得「運氣」是一件難以描述的事,我們看看,祥子到底是怎麼倒霉的?

祥子拉車拉車拉車,攢錢攢錢攢錢,日以繼夜的拉車三年終於買到了一輛車,然而我們看看他是怎麼失去這輛車的。

當時要打仗了,往危險的地方拉多半不行,但對方開價開了很高的價,祥子把不住了,那可是熱乎乎的大洋呢,祥子平日里掙錢這麼艱辛,哪裡拉過這麼高的座兒,何況,又有誰說是一定是不能去的呢,萬一僥倖的過去了呢?於是祥子拉了座兒,於是車子被搶了,於是祥子的三年積蓄一場空了。

這一段真是熟悉極了。準確說,窮人實在是熟悉極了。

人不怎麼舒服,礙著礙著不想去醫院,想著去醫院動輒幾百上千,指望拖著拖著也就好了。若當真是感冒發燒,倒還好,不然將來必然得花更多的錢來彌補這次捨不得花的錢。

為了多掙一點錢,忽略了關心老公,結果老公跟別的女人搞上了,偷偷的把老婆辛苦的血汗錢給用在別的女人身上了。

今晚煮的飯,捨不得倒掉,非得放到明天摻到新菜里一起煮,結果明天又吃了一天的剩菜剩飯。

我當然知道看多了毒雞湯的人趕緊就要說,看,還不是窮人的思維方式導致的。

這裡插個話,我不否認毒雞湯有醒目的好處,只是毒雞湯跟暖雞湯一樣極端一樣粗暴一樣沒什麼文學性,這兩種認知都是對生活的粗淺認知,但凡有點生活經歷的人就知道,很多跟窮有關的問題,哪裡只是思維方式的問題?

要是有錢,誰不知道早點去看醫生?

若是不為生活煩憂,夫妻們哪裡有那麼多無端苛責?

祥子若是有安穩的收入,他何必惦記這點危難的錢?

任何人都知道錢的好處,任何人也都知道怎麼用錢,只要他有,與其說是思維方式的問題,與其說是因小失大,不如理解一下,那「小」對於那些人也是很大的,祥子要是僥倖車沒被捉,拿到的這熱乎乎的大洋,對他來說,就是接下去可以安心活三兩天的飯錢,就是接近買車一點兒的理想。

那是「小」嗎?

我不覺得,對於當事人來說,這就是「大」。

那祥子又是如何爬上虎妞的床的?僅僅是運氣問題嗎?

祥子的車被偷了,給人包月拉車,被主人家欺負,傷他的自尊心。自尊如祥子,本來有車,沒車了,自己一貫老實規矩,這回也給人家解僱了,自己淪落到跟很多不爭氣的車夫同一個級別了,祥子疑惑痛苦,疲憊走回車行,這時候給虎妞逮著了。

虎妞拿酒他喝,虛寒問暖,安撫他,祥子,一個底層車夫,從小失雙親,沒人疼沒人愛,何況祥子愛惜自己,不肯逛妓院,沒有男女經驗,此刻情緒低落,被虎姑娘一安撫,加之有熱酒助興,還有血氣方剛又未被滿足過的男性情慾,到這裡,上了虎妞的當,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細思量,這裡面哪裡只是「運氣」的事。

祥子喜歡小福子,但是小福子父親是賭棍,還有弟弟要養,虎妞死了後,小福子含淚望向祥子,這時候老舍就說了那句經典名言,大富之家才出情種,祥子放棄了小福子。

第四,曾經年輕力壯勤奮,有理想的祥子經過生活的磨礪,最後的結局怎樣呢?

老舍的《駝駱祥子》開頭和結尾的對比,是我看過的最可怕的篇章。

祥子變成了好吃懶做,尋花問柳的,他從前根本最看不起的那類人。從那個乾淨自尊勤奮的祥子慢慢的變成一個隨波逐流的車夫,一個不上妓院門最後偷人家姨太太染上花柳病的人。

你終於成了你最看不起的人的樣子,這幾乎是命運的詛咒,是深刻的哲學命題。

《駝駱祥子》寫於1936年,據今天已經81年了,但是它蘊含的深刻的命題,今天依然通用。

關於「貧窮」,老舍講了一個非常好看通俗的故事,幾乎沒人看不懂《駱駝祥子》,不流於無病呻吟,也不是充滿苛責(祥子個人能力不足),反而對人物充滿了悲憫,也不淺薄的歸結於運氣,祥子的不幸是命運的必然走向,一無所有的祥子最終被吞噬。

他是個真正的好作家,以及他提出的命題,依然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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