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翠菊 昨日重現
《煙台散文微刊》2017第79期
（總第123期）
主辦：煙台市散文學會
協辦：煙台市作協散文創作委員會
主 編：綦國瑞
執行主編：劉學光
本期執編：劉學光 王成
昨日重現
孫翠菊
「那些遠去的年華一直默默地伴隨著我，
即便是歲月蹉跎，容顏消磨。
曾經親歷的過往總是深深地銘刻於心，
多渴望昨日重現，依然故我。」
耳畔迴響著熟悉的旋律，淚水無聲地滑過臉頰，回憶，如同一張無邊的網，溫馨之中夾雜著苦痛，慰藉之餘更增添傷感。
借來的五元錢
一九七四年，進入小學畢業季了，即將告別熟悉的校園和親密無間的老師同學而去往外村讀初中，對於「家雀沒離房屋檐兒」的我們來說，確實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了。於是互贈禮物就成了那種戀戀不捨之情的最好表達。而最拿得出手的禮物就是那封面上印有花草鳥魚或者名著中人物形象圖案的三十二開的"語錄皮本"，當時誰有幸有了這樣的本，真的是如獲至寶，輕易不捨得用，一般都是摘錄名人名言、抄寫喜歡的歌兒，記得我最喜歡帶著音符抄了。
我竟收到了好幾個"語錄皮本"，這使我在自豪感動之餘，也十分發愁，我拿什麼回贈給我的同學啊。因為在那掙工分兒吃飯的年代，真的是全民皆窮，有的人家累死累活干一年，到年底，不僅一分錢拿不回家，甚至還要倒找錢給生產隊。我們家雖然不至於此，但是要供三個孩子讀書，父母和姐姐們起五更爬半夜地辛苦勞作，我伸手要錢總歸張不了口。
可是，那時候還是虛榮心佔了上風，覺得好好回贈禮物給同學才是最重要的，自己的面子遠遠高於家人的艱辛。於是那一天早上，我就杵在那裡遲遲不肯上學。我相信父母肯定懂得我的意思，因為我會隔三差五地拿回家一個"語錄皮本"，告訴他們這是誰誰給的，這又是誰誰給的。他們過日子那麼要強，他們那麼重視孩子們的學習，難道還不明白要準備錢給小女兒買禮品回贈給同學么？後來我曾無數次想，那時候家裡肯定一分錢都沒有哇，我該有多麼難為自己的父母啊。
我看見母親把父親拉到西屋，他們嘀咕了幾句，母親出來對我說：「少等一會兒哈，等你爸回來再走哈。」父親出門了，我心裡十分清楚，他一定是借錢去了，不過當時卻沒有過多的感觸，只希望父親能快快借到錢，我好買東西給同學回禮。可是，這件事卻是我一生的錐心之痛。因為那幾天爸爸的右眼紅腫得特別厲害，總是不停地流淚，不敢睜眼，不敢見光。聽說是因為上火得了「針眼」。直到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才上網查了一下：所謂「針眼」，書面語叫「麥粒腫」，嚴重的時候特別疼痛，眼淚增多，畏光並有異物感。
父親是大隊會計，溫和儒雅，知書達理，是人們眼中「喝過餾鍋水」的文化人。而母親雖然沒有多少文化，可是性格非常剛強，居家過日子樣樣都要拔尖兒，孩子的學習更是她心中的頭等大事。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頭拱地也要供孩子讀書。」只是可惜了我聰明的大姐，為了照看弟弟妹妹，為了幫父母養家糊口，小學都沒有念完就輟學了，一輩子都在土坷拉里刨食吃。
讓這樣的兩個人破天荒地商量著出去跟人借錢，我當時都在想什麼呀！整個早晨，我等待得如同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父親回來了，他手裡緊緊地攥著一些錢，急急地進門說：「上學晚不晚？快走吧。」那是五元錢啊！有塊兒的，有毛兒的，肯定不止借了一家。我的父親，您這麼要面子的人，又怎麼邁腿進了人家家門，都怎麼開口跟人家講話的呀。
現在想來，我那時真的是昏了頭啊。
那一包兒桃酥
一九七八年，這是恢復高考的第二年，我恰巧高中畢業。那時候我們既可以報考大專也可以報考中專，老師將一些學習比較好的同學安排在大專班，我是其中之一，並且是僅有的五名女同學之一。其實真的不敢承認自己學習好，充其量能算基本功比較紮實、各科平衡發展吧。我的那些同學那叫一個聰明，數學老師在黑板上畫好了圖，問題剛寫完，很多同學都已經有答案啦。而我卻沒那本事，得慢慢想啊。
那時候，對於我們這些農村孩子來說，只要考上學，就能把戶口帶出去，將來就能分配到好工作成為城裡人，女同學就能找個正式工做對象，男同學就不用父母在農村準備房子娶媳婦啦。基於這種考慮不管什麼「專」，只要能早點考出去就是好「專」。所以我就堅決要求到中專班，幾個任課老師就輪流反覆做工作，叫我考大專，說我考中專可惜了。我最終沒撈著到中專班，還要埋怨那個學習拔尖到令我崇拜的女同學，非要跟著瞎起鬨，她不考大專那才真叫可惜呢。不過，後來才知道，她也是因為家庭條件不太好，家人覺得考中專更保險一些。
由於歷史的原因，大學停招了很多年，現在恢復高考了，多少被耽誤的人都在摩拳擦掌啊。我們學校對高考複習也特別重視，要麼把有資歷的老師請進來授課，要麼讓我們學生走出去取經。所以有一段時間我們被集中到原牟平縣北部的肖家塂中學學習。複習的生活倒沒覺得怎麼枯燥乏味，信心滿滿、豪情萬丈的時候居多。現在想來，可能是太過於要強的性格使然吧，有段時間總是在反覆想：自己一貫學習那麼好，考上了該有多麼光彩；一旦考不上，那就太丟人啦，如何面對同學，怎麼對得起父母，鄉親們會怎麼議論。
一天中午，伴著悶熱的天氣和知了的聒雜訊，我正在教室里埋頭做題，忽聽同學在門口高聲喊：「孫翠菊，外面有人找。」我站起身來，滿腹狐疑地邊往外走邊想：是誰呢？家人都忙著幹活並且離這裡有四五十里路，不會來吧？以往也從來沒有到學校看我的先例；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來了。
遠遠的，我看見一個人佇立在空曠的操場上。是父親！我鼻子一酸，眼淚立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我三步並著兩步跑到父親跟前：「爸，大晌午的，你怎麼來了？」烈日下，我看見父親一把一把地甩著臉上的汗水，他明顯比以前又瘦了許多。他說：「你媽叫我來看看你，她說你不用想太多，你肯定能考上學的。」「吶，這個捎給你吃。」父親抬起手，啊！是一包桃酥。沒錯，就是那個時代用油紙包得方方正正、頂面蓋著紅紙、用紙繩捆著的桃酥。望著桃酥，望著父親擎著桃酥的手，我的眼淚再一次不爭氣地唰唰往下流!父親的手， 那曾經司鼓、拉胡琴的手，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粗糙！而那桃酥更扎眼，在那個時代這可是稀罕東西，一般走親戚才拿著它，乾重體力活的家人早晨沖一碗炒麵喝就已經很不錯了。不記得父女倆還說了些什麼，父親說他是趁著歇晌的工夫騎車來的，下午還急著回大隊幹活。
父親回去了，我卻不敢看他遠去的背影。親愛的父親，在生活的重壓下，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您籃球場上瀟洒的身影，或者是戲曲舞台上諸如《打魚殺家》中蕭恩您那英俊的老生扮相，更或者是你們三五好友品茗小聚、談古論今的閑適場景。只是覺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心中升騰。
十二元的羊毛衫
一九八一年，我踏上了夢寐以求的三尺講台，這是我最喜歡從事的職業，喜歡到什麼程度呢，就是高考的時候，全部志願都填寫的是師範院校。
特別喜歡當老師的原因，應該追溯到讀小學的時候吧。那個時候，學校有個老師是回鄉知識青年，由於他經常要到公社參加經驗交流會什麼的，所以學校就派我和另一位同學去他班看著學生上自習，時間長了，這個班的教學進度肯定跟不上了，所以老師們就試著讓我們倆上課，於是我們就教生字、教算術，也教唱歌、教圖畫。儼然一個老師。也就那個時代可以這樣做吧，要是換作現在，那是萬萬不行的。
現在我真的當老師了，母親高興得不得了，儘管這之前姐姐已經當了老師，後來弟弟也當了老師，母親還是很自豪。她雖然沒有讀過書，可是就喜歡讀書人，只要與文化沾邊兒的事兒都大力支持。腦海中始終有這樣一幅畫面：大大的炕上，母親撐開長方形的木質花繃子，將一塊長方形的板條橫跨著放在花綳的兩根圓木杆上，再把油燈放在上面。母親在昏黃搖曳的燈光下繡花，姐弟們則圍坐在周圍看書。母親一抖一抖地下針揚線，油燈也跟著不停地抖動，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們入迷地看書。 父親珍藏著很多書，這是那個貧窮時代我們家最大的財富。我們看各種各樣的書，有大部頭的《烈火金剛》、《紅岩》、《林海雪原》，也有單行本的《革命家庭》、《新兒女英雄傳》，更有「小老鼠，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等童謠書。這種濃厚的學習氛圍，深深地影響了我們一生。母親的高瞻遠矚和矢志不渝的堅持，使她的孩子們在任何艱難困苦的境況下，都始終抱定刻苦學習、頑強拼搏的堅定信念，並最終靠知識開拓出了人生的道路。
母親是個極有儀式感的人，生活再困難，過春節和「六.一」兒童節也一定要親手給孩子們縫製新衣服，新學期開學包餃子、煮雞蛋也一直是堅持著的。這一切真的給予了我們非常積極的心理暗示和鼓勵，從而使我們信心百倍地迎接生活的風雨和挑戰，迎來光輝美好的生活。所以才會有下面這件我銘記一生的事情。
新學期開學不幾天，有一天中午放學回家，我看見鐵將軍把著門。正疑惑間，母親急火火地回來了。我連忙問：「媽，你上哪兒去來呀？」「趕萊山集來呢，快回家，看我給你買了什麼好東西。」啊，趕這個集那可真不容易，那時候都是步行，來回二十多里，走的幾乎都是崎嶇的羊腸小路，遇到上坡越溝的時候，還需要手腳並用。一般趕個集都得下午一兩點鐘才能回家。而母親這麼早就回來了。
看母親那樂顛顛兒的樣子，似乎我就是個等著給糖吃的小孩兒。母親將包兒在炕上打開，我一看，簡直震驚了：是件羊毛衫，一件橘紅色的漂亮的羊毛衫！我把它捧在手上，端詳著，摩挲著，心中那種複雜的情感真是難以用語言表達。母親就那麼溫柔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她說：「你到學校報到那天就買給你穿上多好。」我親愛的母親，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心呢，你的女兒有了她喜歡的工作，你比過年還要高興，所以要叫她穿得新錚錚地去上班啊。母親又說：「穿著吧，下午穿著去上班吧。」我的心中淚如雨下，我終於知道母親去趕集那麼急著回家的原因了。
後來知道，那件羊毛衫花了十二元錢，那是那個年代一個農村整勞力接近二十天的勞動收入啊。那閃亮的橘紅溫暖了我很多年很多年，到後來羊毛衫的領子洗得都泛白陳舊了，我就把它拆掉，又織上黑色的領子，接著又穿了很多年。
我的至愛雙親，你們，怎麼可以變成一抔黃土！可是，女兒又怎會不知道，如果眼淚有用，誰還忍著不哭？
流年似水，歲月如歌。似水的流年啊，請你不要使我記憶的串串珍珠顆顆散落；如歌的歲月呀，你也一定要讓我思念的畫屏永遠呈現絢爛的顏色！
(本文圖片均來自網路)
作者簡介
孫翠菊，漢語言文學本科學歷，中學高級語文教師，現已退休。煙台市散文學會會員，煙台散文微刊編委。作品偶見於《煙台散文微刊》和《煙台日報》。
精彩回看
劉洪父親偷蘋果
張金強雨落的時光王忠華祖母的小屋樑征難忘工地上的中秋節
歡迎大家關注
煙台散文公眾號，是《煙台散文》的姊妹刊，是煙台散文學會主辦的又一微刊。除定期發布名家散文，漫談散文寫作知識，還設有會員佳作，原創首發欄目，文章不求來路，但求唯才，我們尋找的是擁抱生活的佳作。
歡迎文學愛好者投稿，一經採用，郵件回復，來稿請註明姓名、電話等聯繫方式。
微信號：yantaisanwen2016（敬請關注!本微刊每周二、五刊出）
投稿郵箱：yantaisanwen@126.com
（歡迎投稿！稿件標題三號黑體字、正文五號宋體，稿末請附百字個人簡介和生活照一二張，照片附件另行發送一份）。
《煙台散文》微信平台
(排名不分先後)
主編：綦國瑞
執行主編：劉學光
副主編：於里傑 黃曉東 陳元勝 於雲福
蟬 鳴 張 潛 凌 寒 姜遠娜
李心亮 井小力 繆海燕
特約攝影：林惠芝 井小力
編委：北 芳 馬兆光 孫英山 李 娜
汪進東 劉建坤 賈緒康 綦寶林
周大恩 丁鳳英 宋 華 臧文利
孫翠菊 孫玉玲 林惠芝 魚 鴻
金玉光 王忠華 王光壘 姜少傑
付桂香 王 成 於鴻麗 張金強
姜景陽 王家波 宮照同 焦淑斌
皮國平 商莉莉 王道芸 姜冰雁
張 紅 曲有頌 姜 花 馬淑鴻
王維嫻劉為更 閆 芬 韓 鑫
TAG:煙台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