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葡記 初識里斯本
我們在里斯本住的是airbnb的民宿，據房主說離葡萄牙總統的府邸不遠。客廳的窗外是一棟棟色彩鮮艷的小樓，很像舊金山的街景。再往遠處看，是一座像極了金門大橋的紅色斜拉式弔橋。上網查了一下，這座名叫「四月二十五日」的大橋果然跟舊金山的金門大橋是由同一家公司承建的。而且這座橋也不簡單，它長達2278米，是歐洲最長的弔橋，也是世界第三長的弔橋。除了五顏六色的小房子和長得一模一樣的大橋，里斯本同舊金山一樣，上上下下有很多陡坡。但有兩樣不同，里斯本的天氣溫暖宜人，不像舊金山，每天都要輪一遍四季。里斯本的物價跟舊金山相比更不可同日而語，難怪好多人把里斯本稱為「溫暖的，便宜的多得多的舊金山。」
（照片來自網路）
朋友推薦了里斯本的一家葡菜餐廳(Casa De Linhares)，據說那裡的章魚和綠葡萄酒很有特色，法朵（Fado）表演也不錯。吃飯必須提前預約，不接受walk in。晚餐8點開始，表演9點開始，我打電話定了8點45的位子。從波爾圖開車去里斯本的路上，我們都在無比期待憧憬著晚上那味蕾和聽覺的雙重盛宴。
法朵的意思是命運或宿命，也有人稱它為葡萄牙怨曲。一般由一名葡萄牙吉他手和一名古典吉他手彈奏，一人或多人演唱。歌聲悠長深情，表達思念或悲傷的情緒，而歌曲的內容則通常與大海或人生多艱有關。法朵起源於葡萄牙水手的彈奏和吟唱，流傳至今的最早的法朵叫Fado Marinheiro（水手法朵）。全盛時期的海上強國葡萄牙，輝煌和財富的另一面，是水手們思鄉的惆悵。茫茫四顧，眼前是無盡的大海。出海一別便生死未卜，歸途無期。海上的人不知在哪裡漂泊，留守的親人日日在守望。然而，以個人的孤獨和幸福為代價換回的財富和榮耀，絕大部分用來往教堂的牆上貼金，或滿足貴族們無盡的私慾及不可一世的自負情節。古往今來，普天之下，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
（照片來自網路）
在民宿稍事休息後，我們打了一輛uber去餐廳。沿著海邊大道前行，Kelly突然指著窗外問我，那是月亮么？我向窗外望去，水上掛著一個碩大的紅色圓盤。我仔仔細細得辨認了幾秒鐘，發現這竟然真的是月亮，通紅通紅的月亮。看我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嘆聲，司機笑了笑，彷佛這並不是一件什麼新鮮事，然而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這麼大這麼紅的月亮。初來乍到，里斯本便放出這樣的大招迎接我們，真讓人受寵若驚。
小巷深處一個不起眼的門臉兒，就是讓我們慕名而來的法朵餐館了。走進門，一位美麗的長裙女士立刻微笑著迎上來，把我們帶進古樸典雅的石室大廳。屋頂是拱形的，像是一個加高了的石頭做的陝北窯洞。
每張餐桌上都點著蠟燭，搖曳的蠟燭光，把綽綽人影投射在石牆上，很有氣氛。我們點了一個章魚燒，一個鱈魚小菜，還有葡萄牙極富盛名的綠葡萄酒。
正吃得開心喝得過癮，我突然打了一個寒戰，緊跟著的是一個不可抑制的大噴嚏。悲劇瞬間發生了，我才穿了不到半個小時的一條新皮裙，竟然被這個噴嚏活活崩斷了最上面的扣子。在這麼高大上的餐廳里，一會兒難道要提著裙子離開么？我覺得尷尬又可笑，但還是平靜的對Kelly說，「我裙子上的扣子崩斷了耶」。Kelly大笑兩聲，然後正色道，「你說什麼？」 「我的裙子崩開了，不知道一會兒怎麼回家」，我向後靠了靠，給Kelly看我壞掉的裙子。Kelly一臉驚訝得說，「我還以為你開玩笑呢？這可怎麼辦啊？」 「接著吃吧」，我故作鎮靜的說，「吃撐了說不定不用第一個扣，裙子也能掛在腰上了呢」。
說話間，燈突然都滅了。兩位樂師緩緩走到大廳中央，樂聲起。悠揚的前奏中，一位男歌手邊唱邊從門外走進來。那富於磁性的歌聲悠遠深情，如一隻游龍游曳於桌間四壁，瞬間變把每個人都定定的抓住了。演唱期間不上菜，不走動。食客們放下手上的刀叉，把百分百的注意力都交給樂手和歌者。
在他們的帶領下，我們看到無盡的藍色海洋，時而風平浪靜，時而波濤四起。我們能感受到水手們看到新大陸的興奮，以及對故鄉和親人無盡的思念。當然這都是我的臆想，因為歌手唱得是葡萄牙語，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一曲完結，掌聲四起。能有這樣的表現力，除了一副天生的好嗓子，還絕少不了生活的歷練和領悟。這是真正的藝術，美好的藝術，如果你有機會來葡萄牙，一定不要錯過法朵。
三首歌后，燈亮了，服務生魚貫而出，人們繼續進餐，交談。我跟Kelly對望了一眼，這麼短？沒聽夠啊。但是這麼好聽，就是短暫也值了。誰知吃了沒多久，燈又滅了，兩位樂手又走了進來。我們驚喜不已，原來表演還沒有結束。這時旁邊桌上的一位黑色長裙女士站起來，邊唱邊走上台。女歌手的聲音帶著飽滿的激情，時而也有輕鬆的調侃，別有一番風情。三首歌結束，燈又亮了，晚餐繼續。
我們想演出應該結束了，就準備結賬離開。在這個餐廳就餐，結賬時經理會親力親為送來賬單，並對每一桌客人寒暄道謝。經理就是在門口迎接我們的那位長裙女士。她對我們說，」第三場演出馬上要開始了，你們有時間的話可以考慮看完再走」。「還有第三場？」 我驚訝得問，「那一共幾場啊？」經理答，「有四場，從9點唱到快12點，大部分人都會留到最後。」一頓飯吃個三四個小時，這場晚餐還真是一場美酒佳肴於視聽盛宴結合的持久戰。
第三場是四位歌手的合唱，而最後一位款款上台的竟然是那位女經理。第四場，乾脆就是女經理的專場了。
在葡萄牙的第一個夜晚，我們看到了驚艷的紅月亮，吃到了美味的葡菜，還看了一場精彩的葡式春晚。還沒有來里斯本之前，我就已經決定愛上她。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知道，此生將無怨無悔。
睡到日上三竿，勞頓多日的兩位女漢子才起床。打扮停當，今天去里斯本市裡逛逛。在別的城市都趕趕趕，恨不能一兩天之內把能看的都看了。說來也怪，在里斯本就沒有這種緊迫感。我們只想找一天，像念大學時一樣逛逛吃吃，完全沒有把里斯本重要地標都走一遍的動機和壯志。
好的旅伴一定要」志」同「道」合。「道」呢，就是說想去哪裡旅行，想去看什麼景點。「志」呢，就是想要成就的事，這就太多了，比如「吃」。對於愛旅行的吃貨而言，第一要義是吃好。而什麼是「好」，每個人的理解和標準都不同。所幸在這一點上，我和Kelly絕對志同道合。沒吃過的，有民族特色的，當地民眾喜聞樂見的，長得好看的，長得奇怪的，在我們這裡統統加分，加分，加分。
然而人生地不熟的，怎樣才能準確尋覓到好吃的呢？這裡就不得不提到Yelp神器了，也就是美國版的「大眾點評」。在美國旅行時用Yelp，基本沒失過手。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都說好，一般都錯不了。我用Yelp的時候主要看幾點：點評人數，好評程度，照片，以及食客寫的感想。
首先設置搜索關鍵詞，比如早餐，午餐，晚餐。也可以設置大範圍的菜式（中餐，葡菜），或更具體的菜式（海鮮，西班牙小食Tapas）。然後點擊左上角的選項（filters），選擇「open now」裡面就餐的時間，這樣可以保證跑那麼老遠去了人家是開門的。當然最保險的方法是打電話確認，店家如果給自己放長假，網站上是不會顯示的。再選「sort by」，可以按照距離遠近，好評程度，或是點評人數排列供選餐館。我一般選擇「點評人數」，因為評價的人越多，結果越客觀可信。這時候出現的餐館，都是去的人最多的。在裡面選幾個好評星數多的，點進去看看照片及食客感想，找個最有感覺的，就可以直奔那裡去了。
如果網速快的話，一般幾分鐘的操作就可以選到一家不留遺憾的。（敲重點：高速數據流量很重要啊）。我們的中午飯，就按圖索驥找到了一家熱鬧的大街上的本地人愛去的小店：Casa Da India。雖說叫India，但菜是正了八經的葡菜。
我們點了葡式海鮮飯和蔥蒜拌魷魚。這個海鮮飯，湯汁和海鮮都非常鮮美，瞬間顛覆了我對西班牙海鮮飯的不良印象。
然而最最驚艷的，是那盤其貌不揚的蔥蒜拌魷魚。說了一路對食物的溢美之詞，現在我已江郎才盡，沒什麼詞兒了。這麼說吧，這盤魷魚，在我們此行的美食排行榜上，位列第二。第一是在馬德里地鐵站旁小店裡的那盤烤魷魚。為什麼都是魷魚呢？因為兩顆牙都超喜歡吃魷魚，這一路我們吃了各種各樣的魷魚。
說句題外話，吃了這麼多東西，能位列我們的美食排行榜是很不容易的。然而我們回程在紐約旁邊的新澤西小鎮上吃到的中餐，雖然在當地中餐中只能算水平一般，依然可以直接秒殺我們在西葡吃到的大部分食物。雖然我們的中餐胃是一個原因，但我仍以為，中華美食這面響噹噹的招牌，當得起美食界第一扛把子的名號。
全面進行「光碟行動」後，心滿意足的我們步行去不遠處的「巴西人咖啡」感受里斯本最著名的咖啡館。這也是葡萄牙入選世界上最美的十大咖啡館的第二家咖啡館，另一家是波爾圖的「Café Majestic」。
同Café Majestic相比，巴西人咖啡館的人沒有那麼多，因此更像一家真正的咖啡館，而不是一個旅遊景點。我很喜歡它內飾的用色，有大塊大塊的黃，綠，紅，充滿異域風情，又十分大氣。
「巴西人咖啡」開業於1905年，因售賣巴西咖啡而得名。這裡也是里斯本知識分子的聚會場所，店外安放了詩人費爾南多.佩索阿坐在桌旁的銅像。感興趣的話可以跟他同坐一桌，一起談詩品咖啡。
有趣的是，這家咖啡館的菜單上列著三種價錢。我本來以為是大中小杯的意思，後來才知道不是。同一杯咖啡，坐著屋裡的桌子上，吧台上，和外面的遮陽傘下，價格是不一樣的。
喝完咖啡，我們又去吃做成玫瑰花的冰激凌。不為別的，就因為它長得好看，顏值高。
吃的需要滿足以後，女生的消食運動，逛街，便開始了。我們在里斯本的大半天，就在吃吃喝喝，逛逛買買中過去了。沒有去那些出名的旅遊景點，我們兩個假裝自己是里斯本的本地女大學生，翹課跑出來逛街吃東西。
這樣沒目的沒計劃，沒壓力沒煩惱的日子，是極好的。
最美的教堂
我去過大大小小很多很多的教堂，有幾座還有不同的世界之最的名號。然而當我在里斯本的街巷中閑逛，不經意間推開路邊一扇不起眼的門時，我絕不會料想到，這扇門後等待我的，會是此生讓我最為震撼的教堂。
用震撼這個詞並不是說這座教堂的規模有多麼宏大，內飾有多金碧輝煌，又或者彩色玻璃窗有多眩目神聖。震撼，是因為這個教堂有一種可以直指心靈的力量。讓站在教堂的交叉拱頂和八角柱下的我，瞬間看呆了，忘記了照相，也說不出話來。
那些富麗堂皇的教堂，跟它相比太過浮誇。那些看起來線條簡潔大氣的，又顯得比它單調乏味。就連巴塞羅那的聖家堂，在它面前都顯出人工的痕迹過度。她就像一位沉靜的美人，無論站在誰的旁邊，那些千嬌百媚便立刻顯出自己的短來。
多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它該有的都有，且都在最合適的地方。不該有的一筆都不多。其實進門的時候，我甚至都不知道這是一座教堂。我本想抄近路去熱羅尼姆修道院轉轉，卻意外的在推門的一剎那，邂逅了跟我心靈相通的它。
如果在見到這座教堂前，你問我在去過的那麼多教堂中，哪一座最好。我可以說出一些印象深刻的教堂的特色，但絕挑不出來一座擔得起「最」這個字的。但當我遇到她，不需要去想它好在哪裡，更不需要跟任何人求證，我自然知道這就是曾經那個答不出的問題的答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the one」，對的那一個。在星羅棋布，不計其數的教堂中，我的對的那一個，是熱羅尼姆修道院的聖瑪利亞教堂。
教堂所屬的熱羅尼姆修道院是在1501年，由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一世正式開始修造的。彼時正是葡萄牙的全盛時期，國王每年將亞非貿易收入的5%投入修道院的建設，要將它建成葡萄牙最雄偉的修道院。這座修道院集幾代人的心血凝鍊，歷經整整100年才建成。
它的美，無法被抄襲，更不可能被超越。
我一直以為，科技的進步可以日新月異，但對人性的探索和對美的理解，古往今來的人們其實是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在這一點上，上蒼無比公平。每一個生命都必需經歷各種情感的洗禮，和對個人價值的追尋和認知。翻開留傳百年千年的文學著作，字裡行間的困惑和探尋都極為相似。
談到美，更是如此。去博物館看看，你會驚嘆那些幾百上千年前的人，可以如此匠心獨運得把美髮揮到極致。而早已將人類送上月球的今天的我們，身邊充斥著單調呆板，毫無特色的建築，傢具，服飾，以及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今天的我們，實在沒有什麼資格可以躺在科技發展的成果中妄自尊大。想要把人生精雕細琢，每個人該做的功課依然要做，科技的進步可以讓生活更加方便，卻並不能在真和美的提升上提供什麼捷徑。
2015年的夏天，我用兩個月的時間，從夏威夷到加州，之後回國自駕走過華北及東北的大部分地方。沿途在北朝鮮小住幾日，又穿行於俄羅斯及蒙古邊境。回程時從北京飛往巴黎，之後去了捷克和奧地利。如此密集得訪問了這麼多截然不同的地方，我最大的感想是，無論在哪裡，無論何種體制下，人們最根本的需求是一樣的。他／她們所嚮往的美好及遇到的人生困惑極為相似，不一樣的是他／她們選擇的表現方式，也就是不同的社會中的不同秩序和規則。比如有的國家選擇靠右邊開車，有的選擇靠左邊。有的民族選擇把狗當寵物，有的選擇喝狗肉湯。有的文化認為越暴露越迷人，有的選擇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然而，人們總是糾結於表達方式的不同，卻對我們共通的人性視而不見。旅行讓我越來越看明白什麼是真正重要的。那些糊弄人的各種說辭和意識形態，如干皴的泥皮，簌簌剝落。
因為人性是相通的，在聖瑪利亞教堂，我得以看到穿越時空，跨越文化的美。願它的美可以感召，並喚醒更多的人。願這美可以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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