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雞國的故事：一盤攻心為上的大棋？
取經隊伍過了平頂山後，說不盡那水宿風餐，披霜冒露。師徒們行罷多時，來到了烏雞國界，因天色已晚，唐僧借宿離烏雞國城池四十里遠近的寶林寺。
三更時分，夜遊神一陣神風，把烏雞國王的冤魂送將進來，拜謁睡夢中的唐僧，請孫悟空為他辨明邪正，拿住妖魔。
那麼這烏雞國王是怎麼死呢?這事要從八年前說起。
話說八年前，烏雞國天年乾旱，草子不生，民皆飢死。國中倉稟空虛，錢糧盡絕，文武兩班停俸祿，國王膳食亦無葷。仿效禹王治水，與萬民同受甘苦，沐浴齋戒，晝夜焚香祈禱。
如此三年，只幹得河枯井涸。
在這危急之時，鍾南山忽然來了一個全真。這全真能呼風喚雨，點石成金。國王請他登壇祈禱，果然有應，只見令牌響處，頃刻間大雨滂沱。國王見他如此尚義，就與他八拜為交，以兄弟稱之，同寢同食。
二年後;遇著陽春天氣，國王與那全真攜手緩步，至御花園裡，忽行到八角琉璃井邊，不知他拋下些什麼物件，井中有萬道金光。哄國王到井邊看寶，他陡起凶心，把國王推下井內，將石板蓋住井口，擁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這全真當時就在花園內搖身一變，變做國王的模樣，佔了江山。
國王落井傷生後，他的屍首被井裡龍王用定顏珠定住，不曾得壞。
三年之後，也就是唐僧來到了寶林寺。夜遊神到井裡龍宮，奉上敕旨取烏雞國王魂靈去拜見唐僧，請齊天大聖降妖。
這裡比較清楚：烏雞國王是被這個有神通的全真害死的!
那麼這個全真是誰呢?他為什麼要害死國王呢?
第三十九回：孫悟空三兄弟大戰全真時，來了文殊菩薩。菩薩用照妖鏡收伏全真，這全真原是菩薩坐下的一個青毛獅子。
行者道：「菩薩，這是你坐下的一個青毛獅子，卻怎麼走將來成精，你就不收服他?」
菩薩道：「悟空，他不曾走，他是佛旨差來的。當初這烏雞國王，好善齋僧，佛差我來度他歸西，早證金身羅漢。因是不可原身相見，變做一種凡僧，問他化些齋供。被吾幾句言語相難，他不識我是個好人，把我一條繩捆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多虧六甲金身救我歸西，奏與如來，如來將此怪令到此處推他下井，浸他三年，以報吾三日水災之恨。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今得汝等來此，成了功績。」
行者道：「你雖報了什麼一飲一啄的私仇，但那怪物不知害了多少人也。」菩薩道：「也不曾害人，自他到後，這三年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何害人之有?」行者道：「固然如此，但只三宮娘娘，與他同眠同起，點污了他的身體，壞了多少綱常倫理，還叫做不曾害人?」菩薩道：「點污他不得，他是個扇了的獅子。」八戒聞言，走近前，就摸了一把，笑道：「這妖精真箇是糟鼻子不吃酒——枉擔其名了!
這裡也比較清楚：這個全真是菩薩坐下的一個青毛獅子變的，他是奉如來之命來報菩薩三日水災之恨的。
但是這個看似簡單的故事，卻留下了很多的疑問;
1：天下不下雨是需要玉帝旨意的。也就是說：八年前烏雞國三年沒雨，是玉帝沒有旨意。那麼玉帝為什麼不給烏雞國下雨呢?
2：烏雞國王三年來沐浴齋戒，晝夜焚香祈禱，沒有半點雨!那麼為什麼青毛獅子一到就有雨了呢?
3：青毛獅子是奉如來之命的，那麼青毛獅子為什麼不變成和尚要變成道士呢?
4：夜遊神是奉上敕旨，來取烏雞國王魂靈的。也就是說：夜遊神是奉玉帝的旨意。那麼玉帝為什麼要孫悟空來降妖呢?
5：烏雞國王原本非常信佛，他信佛的程度引起了如來的關注。如來差文殊菩薩驗證，如果通過，國王的功果就是金身羅漢。結果卻是大跌眼睛!國王為了幾句言語相難，把菩薩變成的凡僧，浸在御水河三日三夜。
那麼一個原本非常信佛的國王，為什麼為了幾句言語就是把和尚浸河呢?或者說：原本信佛的為什麼現在有點憎佛了呢?
這裡有一點很關鍵：就是雨!烏雞國王三年來沐浴齋戒，晝夜焚香祈禱，沒有半點雨。而青毛獅子變的全真，令牌響處，頃刻間大雨滂沱。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敬道有雨，禮佛受災啊!
烏雞國王對佛非常虔誠，虔誠到可以成為金身羅漢。也就是沙僧最後的大職正果。這種信仰程度，在西遊記里是獨一無二的。道教要想在這裡奪得地盤，最好的辦法是：摧毀他的信念!
玉帝的立場：明幫道，暗祖佛!道教在玉帝的明幫下，烏雞國三年不下雨。國王是天天沐浴齋戒，夜夜焚香祈禱，等來的卻是河枯井涸!這樣的一個結果，對於如此虔誠的信徒來說，是何其的殘忍啊!
這時如來出動了!如來差文殊菩薩去驗證國王，也就是去點化，說些大道理，讓國王堅定信念度過難關。可惜的是;經過三年的煎熬，國王的信念動搖了，文殊菩薩的幾句言語，成了難為國王的廢話。國王一怒之下，把文殊菩薩變成的凡僧，浸在御水河三日三夜。
國王這樣的表現，可以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而當務之急，首先是要解決烏雞國的旱災，於是青毛獅子受如來之命，變成一個全真來到烏雞國。在玉帝的暗助下，全真令牌響處，頃刻間大雨滂沱。這對道教來說是件好事，畢竟這場雨是一個道士求的。
然後青毛獅子害死國王。國王死後，他的靈魂沒有去地府，卻被井裡龍王收著，當唐僧來到烏雞國，玉帝又給夜遊神下旨，取國王的魂靈見唐僧，請孫悟空降妖。
孫悟空降伏青毛獅子後，回城把青毛獅子下界的原由，也就是文殊菩薩對孫悟空說的話，陳訴與他君臣聽了，一個個頂禮不盡。如來重獲地盤!
這裡還有個問題，如果幾年後，道教又不給烏雞國下雨怎麼辦?難不成佛教還要故計重施啊!
因此文殊菩薩的這段話起了大作用!文殊菩薩的話對於孫悟空來說，或者對於我們來說，只是個故事!
但是對於烏雞國王來說：意義深刻!
1：如果國王對佛的信念堅定，那麼國王就會成正果：金身羅漢!(利)
2：如果國王對佛的信念動搖，那麼後果國王也清楚：一飲一啄!(害)
國王聽了孫悟空的話後，哭啼啼跪在階心道：「我已死三年，今蒙師父救我回生，怎麼又敢妄自稱尊?請那一位師父為君，我情願領妻子城外為民足矣。孫悟空道：我們怎麼弄得慣?你還做你的皇帝，我還做我的和尚，修功行去也。」
也就是說：國王沒得選擇!堅定信念才是唯一的出路!
那麼信念堅定的烏雞國王，都經不了道教的摧忍!信念不堅定的國王會是怎樣的情況呢?
一盤攻心為上的大棋?
下榻寶林寺的唐僧，夢見烏雞國王鬼魂訴冤，狀告大旱期間祈雨有功的結拜兄弟將他害死，變化成他的模樣，霸佔他的江山社稷。唐僧夢醒後，發覺夜夢為真，便帶領徒弟們拔刀相助，設計在朝堂之上當眾揭穿假國王騙局，收服佛界下凡做妖的青毛獅子。
這是《西遊記》烏雞國事件的故事梗概。
一宗跨越八年的冤案，被唐僧師徒一朝昭雪。貌似很離奇，卻毫無懸疑感，甚至於索然無味。
不!不!不!
會講故事的吳承恩不惜筆墨，用回憶和直敘的碎片手法，足足佔用了一百章回的四個章節，在一個小小的烏雞國，下了一盤各方勢力暗潮洶湧的因果大棋!
要看明白這盤大棋，必須將幾個重要的碎片化的故事橋段，拉入正常的時間軸上。
大抵在八年前的某年，尚不是國君的烏雞國國王，因為虔誠禮佛，收攏人心，加之能征善戰，精於管理，最終一統偏隅，創立家邦，榮登大寶，改號烏雞國。可見，這位在《西遊記》原著中無名無姓的國王，絕非等閑之輩，池中之物。事實上，自古能做的開國皇帝者，哪個又是無能之人?
烏雞國王的豐功偉績以及好善齋僧的德行，一時間被萬民稱頌。於是乎，在百姓安居樂業、官宦歌舞昇平的一派繁榮景象中，敕建寶林寺拔地而起，成為引導整個國度佛學信仰的風向標。
烏雞國的種種舉動，讓遠在西天極樂世界的佛國頗為享受。如來佛祖，看在眼裡，美在心裡，這等好事，不藉機炒作一番，豈不可惜哉?——把個凡間皇帝，度成金身羅漢，那絕對是一個爆炸性的新聞熱點!
於是，如來佛祖差遣文殊菩薩移駕烏雞國，幻化成一遊歷僧，微服私訪，度國王歸西。他們要把烏雞國作為根據地，讓天下民眾的眼球在此聚焦。
可惜，文殊菩薩演戲演過頭了。按照文殊後來給孫猴子的原話解釋，為了親眼見證國王的虔誠指數，他在化齋過程中，故意「言語相難」，甚至刁難的還比較嚴重。——陛下，能否施捨一個饅頭?陛下，能否再加點腌菜?陛下，噎住了，能否來杯水?陛下，真水無香，能否加點蜂蜜?陛下，有沒有純天然無公害的蜂蜜?陛下……
滾!
面對這麼一個啰啰嗦嗦，層層加碼，欲壑難平，丟盡佛祖顏面的癟頭僧，烏雞國王忍無可忍，也無須再忍，直接找了一條草繩，把文殊菩薩五花大綁丟在御水河中，浸了三日三夜……
一個有心，一個無意，陰差，陽錯。
只是費人思量，一位佛界大大咖級的人物，被一根凡間草繩捆住三天三夜，竟不能脫身?他要走，誰擋得住?要麼是他說假話騙猴子玩，要麼是他自己故意上演苦肉計，還有其它合理的解釋嗎?
與此同時，烏雞國崇尚佛學的價值觀，也對蓬勃發展的天庭道教集團構成了極大的挑釁。儘管烏雞國還未進入天庭統轄的勢力範圍，但抱著誓將烏雞君臣收入囊中以及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詭異想法，掌管司雨大權的天庭，經大會研究通過，實施了殺雞儆猴的鐵血策略，動用三年大旱的強硬手腕，挫其國力，擾其民生，以期傳遞警示信號。——不跟我混，我讓你亡國滅種!
可憐的烏雞國，在兩種勢力的角逐間，一改往日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的大好局面，「草子不生，民皆飢死」，「倉稟空虛，錢糧盡絕，文武兩班停俸祿」，就連國王「膳食亦無葷」，甚是傷情啊。
眼見國庫空虛，國王心急如焚，便親率臣民祭壇祈雨，然而，天庭牢牢掌控著司雨大權，他們的信仰並不能帶來絲毫實際的甘霖。
機會總是屬於有準備的人。
在烏雞國遭受三日浸水之苦的文殊菩薩，被六甲金身解救歸西，將暗訪的詳情和境遇如實稟明如來佛祖。如來儘管佛顏不悅，卻也不想失去這塊肥肉，正在萬般無奈之際，天庭的禁雨行動反而給他創造了絕佳的翻盤機會。心懷體恤民生之苦的大慈悲，如來定下了一箭雙鵰的錦囊妙計!
文殊菩薩坐下獅猁王，帶著特殊使命，下凡為妖，化作一位手藝超凡的全真仙道，助力國事瀕危、信仰動搖的烏雞國王成功祈得甘露，救萬民於水火，並與國王八拜結交，同寢共食，貴為兄弟。佛國以天庭的身份，巧妙化解了烏雞國的經濟危機，給烏雞國帶來了久違的曙光，既在明面上反擊了道的濫權，又在暗面上體現了佛的慈悲，這隻青毛獅子，成為一粒功德無量的破局棋子。
眼見就要被攪了春夢拆了台，想必天庭極度不爽。既然不願坐以待斃，就只能主動出擊。
隨即，幾眾「衣破鞋無、光頭赤腳」的行腳僧，粉墨登場。本著「既在佛會下，都是有緣人」的接待原則，烏雞國皇家寺院——寶林寺給這幫苦逼的外來和尚給予了貴賓的禮遇。然而，他們卻無事生非，奪碗奪鍋，偷雞摸狗，遊手好閒。這種毫無脊骨的無恥行徑，令烏雞國王和寺院僧官心生厭惡，以至於日後唐僧取經團前來借宿，都遭到寶林寺的婉言拒絕。——攻心為上，天庭祭出的是一步狠棋!
心生，則種種緣生;心滅，則種種緣滅。
這佛宗禪意，佛國自然明了。於是，某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陽春天氣里，變化為全真仙道的青毛獅子在萬道金光中，將烏雞國王推進了御花園八角琉璃井，又搖身一變，成了皇帝模樣。一時間，無限江山，億萬臣民，以及那「三宮皇后，六院嬪妃」，易主!青毛獅子鳥槍換炮，與滿朝文武言和心順、三宮六院意合情投，成為一名妖皇帝了!
其實，佛國的用意很簡單。第一，給禪心動搖的皇帝一點教訓，由假國王繼續穩步推廣佛學;第二，見招拆招，給世人留下天庭弒君的假象，確保敕建寶林寺香火永續;第三，用國王喪命三年報復三日浸水之恨，昭示「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的因果關係。如此，既有大旗不倒，還愁它沒有彩旗飄飄?
那些廣布世間的眼線也早早將情報上報天庭。天庭又豈肯善罷甘休?於是，命令井龍王用定顏珠好生儲存真國王的屍體，為日後保留翻案的證據;同時，讓夜遊神衝破層層保護圈，將烏雞國王的冤屈魂魄，帶入唐僧的的夢鄉;授意太上老君，送給了前來討要救命金丹的孫悟空一粒「九轉還魂丹」……多點開花，天庭的目的只有一個，烏雞國國王，不能死!否則，他們不但會失去爭奪地盤的籌碼，而且還會背上弒君的黑鍋!
真是一盤大棋!還要接著下嗎?再布局下去，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身處「以人為本」思潮澎湃、儒釋道三教融合的時代，受儒學思想洗禮的吳承恩當然不想看到釋道兩敗俱傷的結果。儘管他通過《西遊記》，多次懷疑甚至譏諷佛道兩教，但隱約間，他還是在虔誠的仰望。
所以，烏雞國事件必須也只能成為唐僧取經團九九八十一難中的一難，佛道兩界只能在各盡所能的博弈中，以大圓滿結束。難怪機靈的孫悟空，都會一語道破天機，「一則是他冤讎未報，二來是該我們成功」。
就在西天取經團帶領真國王，在朝堂上當面對質，逼迫青毛獅子原形畢露，而即要將他一棒打死的時候，文殊菩薩不請自到，「我來替你收這個妖怪的」，到的恰到好處，講的簡簡單單，就將「佛旨差來」的青毛獅子，用蓮花罩定，帶走了。
這一走，將故事中所有的主人公和背後勢力集團曾經的過往和恩怨情仇，一筆勾銷，只剩下滌盪的心……
這，就是烏雞國事件的始末。這，就是吳承恩在小小烏雞國下的那盤大棋，每個人，都是一粒特殊的棋子。
觀棋不語，任你頓悟。
這，也是植入了「修心」思想符號的《西遊記》。修的是儒學的濟世心?道家的清逸心?抑或是釋家的寂滅心?都不是，修的是一種獨立個體通過際遇修身，從感知、經歷，突破，最終走向成熟圓融的自我本真之心。
那麼，烏雞國國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的皇帝?假冒皇帝的青毛獅子到底都做了哪些壞事?請關注宋諞西遊，一起探尋妖的人性和西遊的奇妙世界……
※玉帝為何讓孫悟空去看蟠桃園？神仙都吃些啥好東西？
※孫悟空對陣獅子精？大鵬吃過唐僧肉
※西遊記里水太深？豬八戒為何老是要散夥？
※妖界之王牛魔王為何能驚動道、佛兩界高層？
※神仙也寂寞也有小心思，西遊記中的那些上流社會？
TAG:禾父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