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舐犢情

賈寶玉的母親王夫人，長子賈珠青年早逝，女兒元春入宮為妃，平日難以相見。賈寶玉銜玉而生，聰穎俊秀，王夫人對幼子愛如珍寶，也視為日後唯一的依靠，含在嘴裡都怕化了。而賈政卻是個嚴父，每每要管教不肖兒子，事無巨細，慈母王夫人都要設法回護寶貝兒子。

《紅樓夢》第二十三回寫道，賈政無意中得知寶玉有個丫鬟叫「襲人」，覺得這個名字刁鑽，就問是誰起的。襲人本姓花，名珍珠，寶玉見陸遊的詩中有「花氣襲人」的句子，便給她改了名字。王夫人不通詩文，不知「襲人」的來歷，見賈政不悅，怕怪罪寶玉，便為兒子開脫說：「是老太太起的。」賈母也不通詩文，這掩飾自然沒有騙過賈政，寶玉還是挨了幾句訓。

第三十回中，寶玉因為和忠順王府的小旦蔣玉菡交好，蔣玉菡失蹤後，王府要來興師問罪，賈政又驚又怒。寶玉的庶弟賈環又誣陷寶玉「淫辱母婢」，逼得丫鬟金釧兒跳井自盡，賈政怒火攻心，將寶玉往死里痛打。王夫人聞訊後匆忙趕來，身為女眷，也顧不得當時的規矩禮數，就往賈政的書房沖，聲淚俱下地勸丈夫停手。

王夫人溺愛兒子，寶玉都十二三歲了，還像對幼兒那般，「滿身滿臉摩挲撫弄他」，但作為母親,她深知兒子無意仕途經濟，終日只愛在女孩堆里消磨時間，不管教不行,只是內心糾結、矛盾，捨不得。一天,她聽見襲人說：「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兩頓。若老爺再不管，將來不知做出什麼事來呢。」王夫人大為感動，從此將襲人視為左臂右膀，還從自己的月例錢里撥出二兩銀子一吊錢，讓襲人享受「姨娘」待遇。

有一種觀點認為，王夫人趕走寶玉喜歡的丫鬟金釧兒和晴雯，導致金釧兒跳井、晴雯病逝，卻賞識早早和寶玉「偷試雲雨情」的襲人，實在顢頇而專橫。殊不知，王夫人賞識、抬舉襲人，正是緣自舐犢深情,因為她發現襲人「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無微不至地侍奉，常常在一邊規諫寶玉。脂批也稱，襲人將寶玉視為終身的依靠，立場和王夫人非常接近。王夫人巴不得寶玉身邊，都是襲人這樣有分寸的丫鬟，所以由衷地說：「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

王夫人對待金釧兒、晴雯的態度，讓人不由聯想起明末清初鄒樞的《十美詞紀》。鄒樞十五歲時，他的外祖母買了一個「色態俱絕」的丫鬟如意，服侍他夜讀——這倒和晴雯的來歷有點相似。這位外祖母買美婢讓外孫「紅袖添香伴讀書」，自然也是希望外孫得到最出挑的丫鬟服侍，和賈母將晴雯賜予寶玉的想法一致。那如意不僅將書房打掃得一塵不染，還頗通詩詞。她對《西廂記》和《花間集》都做了評點，晚上還和鄒樞聯詩頌詞。鄒母發現後，勃然大怒，斥責道：「我望汝讀書，汝但為詩詞，狎昵奴婢！」將如意攆出。

王夫人氣恨丫鬟，其實和鄒母一樣，是恨兒子不成器。這豪門世家的母親，捨不得責罰兒子，處處護短，覺得兒子全是丫鬟教唆壞的，把丫鬟攆出去，兒子自然會好好讀書了。金釧兒也罷了，素日比較輕浮，寶玉被賈政傳喚，心裡正不自在呢，金釧兒還沒眼色地和他調笑說：「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如此大膽輕薄，令人咂舌。而晴雯活潑伶俐，擅長女紅，她因為風流靈巧招人嫉妒，尖刻潑辣使人懷恨，不幸淪為王夫人的遷怒對象。

同樣是中年得子，生於乾隆朝後期的女詩人高梅閣，在育子一事上，和王夫人態度大不相同。高梅閣先前子女早夭，四十歲才有了幼子張安雅。張安雅後來將母親生前的教誨集合成《訓子語》，稱高梅閣當年以為命中無子了，不料有了這麼一個聰明的孩子，真是喜出望外，可她「愛之深則望之切，望之切則督責不得不嚴」。高梅閣滿腹詩書，家境清貧，為了讓「殘年獨子」有出息，硬下心腸，從兒子四五歲起在為人、讀書上對其嚴加管教，不護短，也不遷怒，識得大體。

而王夫人，根本不會意識到自己教育方法中的問題。不過,即便她能有如此「覺悟」，賈府里會多留下幾個美麗的女兒，卻也少了幾段凄美的故事。

文章：《新民晚報》

圖片：網路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