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禮物
1
緊鄰清城縣政府西側是一棟四層小樓，絳紫色外牆上爬山虎已霸佔半邊天，泛著光亮的墨綠葉片隨風搖曳。一個白底黑字的長條牌子豎掛著，上書：清城縣書香文化廣告有限責任公司。
書香廣告公司是清城縣廣告界的龍頭，算上各鄉鎮聯絡員，公司共有二十餘人，常駐公司的有八人，多多是其中一員。
多多做事幹練，文字處理和平面設計水平超強，是公司一把刀。多多為人憨厚，忠誠老實，任勞任怨，有事沒事也憋不出個話來。多多認為既然大家都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什麼就沒必要多說話，說出來就是廢話。與其說廢話，不如不說，做就是了。所以多多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埋頭苦幹，拼勁十足。
望著手邊厚厚的文案，多多伸了個懶腰，好像還不夠舒服，乾脆站起來到窗檯邊。窗台上有一盆弔蘭，綠意盎然，多多順手捏了捏延伸垂下的淡黃色葉片，彎腰嗅了嗅那朵白色小花。
多多漫不經心地踢了踢腿，踮了踮腳尖，又扭了扭脖子，有連續的清脆聲響在脖頸里傳遞。
透過窗戶，對面春來旅行社門頭處的電子屏幕依舊閃爍，好像與以往有所不同。離得太遠，看不真切。
春來旅行社主推省內短線旅遊，開業一年多來，生意一直紅火。多多每次上下班，都會有意無意用餘光瞄一瞄，看看有哪個熟人進出，駐足瞧一瞧滾動著的字幕，暗自盤算。
冬去春來，年復一年，春來旅行社電子字幕的一字長龍，今天會有什麼不同？
多多打算下樓去瞧瞧。
2
多多出了公司大門，來到春來旅行社門前。
跳躍的紅色字幕閃耀著光芒，傳遞著一個信息：福利來襲！春來旅行社終於有自己的長途線路了！首發北京七日游，優惠大酬賓，三人以上組團，七折！
有句話說得好，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多多也想去看看。當國慶長假即將來臨的時候，這種渴望更加強烈。不過，多多更多的是焦慮，甚至有一絲害怕的情愫閃現。
一是因為人們都很忙，公司留下誰值班都有道理，五年來都有多多，他已經習慣了。多多本來就是個臉皮薄的人，更不知道如何去拒絕。
二是老婆沒少念叨，想在生日里來個說走就走的旅行。其實這個要求，或者說禮物，並不過分，多多知道老婆的渴望，這是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也是緊張生活的片刻偷閑。
三是孩子已經多次提出想去北京天安門看解放軍叔叔升國旗。孩子要小熊，多多立刻掏錢；孩子喜歡白雪公主拼圖，多多就跑幾個超市尋找。孩子的要求也不過分啊，能身臨其境接受愛國主義教育，親身感受那個莊嚴時刻的來臨，是多麼有意義的事情啊！
這個期盼已久的消息讓多多喜出望外。他真想立刻邁進去詳細諮詢乃至交錢報團，不過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一聲嘆息後苦笑一聲，搖搖頭，轉身疾步向公司走去。
突然，一輛後八輪大掛一個急剎，司機腦袋伸出窗外，惡狠狠地咔了一口痰，斜斜地直砸在地上，罵道：找死啊！
多多驚得一身冷汗，顧不得理會司機怒罵，匆匆忙忙過了馬路。
3
剛走進公司一樓大廳，多多看到經理正坐在挨著空調的角落裡，一臉嚴肅地翻著文件，眉頭緊皺，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經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經理人不錯，三十齣頭，年輕有為，事業蒸蒸日上，有三輛流動廣告車，訂單不斷。經理在生意場上遊刃有餘，左右逢源，客戶眾多。多多深感佩服，尤其是有幾次大標，經理都是悄無聲息搞定。不過，也有閑言碎語，說他跟劉秘書有點曖昧。多多可沒想那麼多，也操心不上，幹活給錢，加班有補助，就是好領導。
經理一直坐在那裡嗎？剛才怎麼沒看見？也許是剛坐那裡吧。
多多本想著打個招呼以示尊重，可一看經理專註的樣子，只怕是沒看到自己，一合計徑直要走。哪知經理滿臉笑容地站起來，很關心似的說道：「多多啊，快放假了，抓緊把手頭文案做完！」經理目光爍爍，好像要宣布希么好消息似的，說完，點點頭，左手向樓梯方向一揚。
多多艱難地擠出個笑臉，沖經理機械地招了招手，像個木偶，也沒說話，低著頭快步上樓去了。
「放假？不就是值班嘛！不還是老李和那個叫多多的留守值班嘛！」多多自嘲道。
一想起自己又要留守值班，委屈老婆孩子，多多就倍感頭疼。
多多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腦屏幕，手指機械地敲擊著鍵盤，鍵盤發出連續的「啪啪」聲。這清脆的「啪啪」聲與多多沉悶的心跳聲共鳴。多多愈發煩躁，以至於接連敲錯幾個字。多多不得不停下來，正想起身去倒杯茶，手機里傳來悠揚的音樂聲，是老婆小小的電話。
「超市剛上了新土豆，晚上做排骨燉土豆吧？」
「好。」
多多喜歡廚房裡的一切，喜歡在冒著熱氣的地方倒騰，閑來無事還會翻翻菜譜，做幾個花樣，排骨燉土豆更是拿手好菜，全家人都喜歡，老父親會就著抿上一口燒酒，孩子更是喝湯吃肉滿滿兩大碗。
多多一看到了下班時間，就整理好文檔，用鉛筆做下記錄，關上電腦，出了辦公室。
4
一場秋雨一場寒，酷暑餘熱散盡。一陣風吹過，多多打了個哆嗦，不由拉了拉短袖襯衫的下擺，摸了摸紐扣。
多多推著摩托車，眉頭緊蹙，略帶惆悵。
得有一個正當理由請假才行，總不能對經理說要帶著老婆孩子去旅行吧？那多難為情！做不來。扯個謊吧？又不會，說謊自己會臉紅。
多多跨上摩托車，右腳用力一蹬，「突突突」，連續掛擋三下，一加油門，衝上馬路。
多多胡思亂想，咋想都不是，有些迷糊，實在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個蹦蹦從身邊閃過——蹦蹦要超過多多的摩托車。多多一驚，躲閃不及，也沒有掛著什麼，摩托車竟然鬼使神差般就倒了。
還好，只是左手胳膊下方擦破了皮，紅通通一片，殷紅的血慢慢滲出，嵌著的幾粒沙子像雞眼一般瞪著。
多多起身想要和蹦蹦理論，哪知蹦蹦停都沒停，絕塵而去。
多多心裡直罵娘，咧了咧嘴，勾著頭對著傷口接連吹了幾口氣，沙子沒動，多多也沒敢用手去擦，以免感染。多多知道，這怪不得別人，都怪自己注意力不夠集中。
多多彎腰去扶摩托車。
也就在彎下身的一剎那，多多有了主意。頓時，縈繞心間已久的那件事情有了理由，好似雲開霧散，一片光明。
多多暗自竊喜，真應該感謝蹦蹦，要不是蹦蹦突然出現，多多還真不知道如何向經理開口。
這一跤摔得好！
對於一個不習慣說「不」的人來說，在法定節假日里請假的說辭都得那麼真實！
多多，全名叫王一多，從名字可以看出，多多是多餘的人，少了沒什麼，多了就是累贅，做任何事情，多多隻要順從就好。
小時候，父母要求做的，多多都會盡全力去做，做不好，多多還會埋怨自己。多多習慣被哥哥們保護，哥哥們安排的任務，多多都會不打折扣去完成。
現在也是一樣，工作的事情，多多從不敢推脫，誰要是交待一句，即使自己分內的活兒還沒有幹完，他也會幹脆應承。
當然，有時多多也會不高興，生誰誰的氣，但也就是心裡埋怨一下而已，從來不敢說出來，好像都是自己的錯。既然是自己錯了，就不能惹大家不高興，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多多把摩托車停在路邊，順著馬路直行五十米，到紅綠燈路口向右拐，走大約一百米，進入路右邊一個不起眼的私人診所。
處理完傷口，多多又走著返回，單手騎車往家趕。
5
「好好的，怎麼就打起了繃帶呢？」小小一見面就納悶地問道。
「沒事，擦破點皮，上了紫藥水，呵呵，這個，是特意讓大夫打的！」多多指了指繃帶，沖小小詭異一笑，應道。
「爸爸，疼嗎？」孩子更是一臉恐懼，驚訝地看著爸爸，用小手指不安地搗了搗繃帶，揚起天真無邪的小臉問道。
「不疼，爸爸高興著哩！」多多撫摸了一下孩子的小辮子，額頭蹭了蹭孩子的腦袋。
「爸爸騙人！」孩子一臉懵懂，依偎到多多懷裡，怯怯地嘀咕道。
「當然疼了，怎麼會不疼呢，爸爸說笑呢！不過值了，有了這個繃帶，寶貝就能去天安門看解放軍叔叔升國旗了啊。」多多右手摟著孩子，在孩子鼻子上輕輕一點，蹭著孩子小耳朵溫和地說道。
「至於打個繃帶嗎？嚇唬人啊！」小小並不放心，「還是去拍個片子吧？」
「沒事！」多多嘟囔一句，頭也沒抬，和孩子玩起了拼圖。
小小沒有明白男人的意思，不過，看著爺倆開心嬉戲，也就沒再說什麼。
自己的男人自己清楚，說沒事，就沒事！尤其是聽到多多對孩子說能去天安門看解放軍叔叔升國旗，看來，盼望已久的旅行他心裡是記著的。
小小還是稍稍有些激動。在小小心裡，多多屬於悶騷型，話語不多，但一說話很有分量，看著木訥，其實心細。
跟著這樣的男人過日子雖然波瀾不驚，但卻踏實；雖說不是天天浪漫，但偶爾也有小驚喜！
小小知道，今天的飯，只能自己做了，扭身進了廚房。
不過，今年的旅行，能否成行呢？難說！已經連續五年國慶長假男人都在公司值班。哪能說因為胳膊就不讓值班了，受了傷正好值班才是！另外，年年這個時候讓同一個人值班？這不欺負人嗎？！今年要是還這樣，小小準備找經理說道說道，什麼事嘛！欺負人明說！
小小邊削土豆邊想，還是有點擔心。
6
第二天一大早，匆匆在路邊吃一口，多多就去上班了。
剛過八點，多多就站在了經理辦公室的門前。
國慶長假就在眼前，雖說是法定節假日，但公司總會在假期安排值班，貼的值班公告根本不用看，名單上第一個肯定就是多多，第二個也一定是門衛老李。
今年會怎樣，不會又出個公告吧？
管不了那麼多了。
現在是來請假。理由充分了，受傷了嘛！想到這裡，多多理直氣壯不少。
人就是這樣，有了底氣，說話辦事踏實。
咚咚——咚——
「請進！」是經理的聲音。經理一般總是第一個上班，有時忙不過來就在裡間小卧室里休息。這點，多多知道。
「經理，昨天下班時，騎摩托車不小心摔了一跤，輕微骨折，腰也疼得厲害，只好先請假幾天！」多多輕抬了下繃帶，盯了經理一眼，目光轉向經理手裡的圓珠筆，懇切地說道。
唯唯諾諾地說明來意，怎麼感覺那麼假？畢竟是第一次說謊，剛開始有絲緊張，還好，很快就煙消雲散。
「知道了！咋恁不小心呢？好好休息！」經理盯著多多的眼睛，好像讀出了什麼，也沒有起身，只是神秘一笑，點點頭。
從經理辦公室出來，多多五味雜陳，請個假不值班跟做賊似的，稍不注意，差點撞到一人身上。
原來是劉秘書。
劉秘書上身穿白色短袖襯衫，下身是黑色超短包臀裙，腳蹬黑色尖角高跟鞋，頭髮盤在腦後，唇膏淡紅，有微微的光亮。
劉秘書沖多多淺淺一笑，丹鳳眼生情，嫵媚頓起。
劉秘書輕輕開了門，甜甜的聲音從多多腦後傳來。
「經理——」
隨後是經理爽朗的笑聲，緊跟著是哐當一聲，門關上了。
多多輕哼著口哨，渾身都是力量，腳步也輕快好多，兩步並作一步，憋足勁，風一般直奔三樓辦公室。
多多一屁股坐在黑色靠椅上，準備來個葛優躺，事實上，多多已經把頭靠在了靠背上方，腳也抬了起來，幾乎就要放在辦公桌面上時，又馬上站了起來，走到窗檯邊，一手捋著吊蘭的淺黃色葉片，一手掏出手機，急不可耐地給老婆發了微信：「（齜牙笑臉）親愛的，搞定，今年國慶不值班，全家北京的幹活！」
然後，多多幾乎未做停留，直接轉身，手指掠過欄杆，輕輕彈了幾下，就像一隻逃出籠子的小鳥，歡快地向樓下跑去。幾乎不用多想，多多一頭鑽進對面的春來旅行社，沒有過多的諮詢，就定了全家北京七日游。
7
第三天早會，經理正在發表熱情洋溢的講話：「公司發展到今天，全靠大家辛勤付出。大家是公司的功臣也是公司的主人！謝謝大家！」經理鄭重地給大家鞠了一躬，然後繼續興奮地說道，「下面宣布一個好消息，經公司研究決定，國慶長假全體員工都可以帶家屬去北京旅遊。來迴路費公司包，吃住大家自己掏。大家準備下，今晚八點出發——」
完
作者簡介：用文字講故事。記錄生活，我手寫我心，我一直在行動。微信公眾號：小兵寫作業。如需轉載，請聯繫原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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