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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撂地」生涯多面人生系列 四

作者

簡介

劉伯翔,筆名杜康散人。1955年出生,1985年畢業於齊齊哈爾師範學院漢語言文學系,本科學歷,高級經濟師。幾十年堅持業餘創作,已發表小說、散文、隨筆近百篇,出版長篇小說兩部。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

散文鑒賞

【多面人生系列 四】

我的「撂地」生涯

誰知道「撂地」是什麼意思?我問過許多人,皆搖頭。有聰明者說 : 「不就是把東西撂在地上嗎?」錯!「撂地」是舊中國江湖黑話,專指街頭賣藝,「撂地的」就是江湖賣藝人。

我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卻有一段「撂地」生涯,您不信?聽我慢慢道來——

我自幼愛讀小說,尤其愛讀《水滸傳》《七俠五義》《瓦崗寨》一類作品,崇尚行走江湖,行俠仗義的好漢,少年時就有一顆要闖蕩天下,做一番大事的「雄心」。

我的學生時代很荒唐,小學罷課,中學時學工、學農、學軍,就是不學文化。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隨著溫都爾汗一聲巨響,我畢業了,滿腦子迷茫離開了母校。

畢業回家無事可做,便想起我「闖江湖做好漢」的英雄夢。可時代不同了,哪裡去找武松、白玉堂、秦瓊和竇爾敦?於是我想到了江湖藝人,他們個個身手非凡,氣功了得,能承受悠錘貫頂,胸碎大石,還能氣斷鋼絲,單掌劈磚。走南闖北,靠武功吃飯。這不就是當代的英雄好漢嗎?

可是又上哪去找遊走江湖的好漢呢? 建國後到六十年代初期,國家還允許江湖藝人存在,考核合格,發放《民間藝人表演證》,由文化部門統一管理,逐年驗證。到了六十年代中期,社會動蕩,沒人再管理民間藝人,藝人證等於失效了,許多藝人便退出江湖,另尋生路了。

我不死心,四處打聽,聽人說在吉林白城子一帶還有民間藝人活動,於是向母親要了二十元錢,說是回老家待一陣子,便去了吉林的白城子。

真是天公做美,下了火車就聽見鑼聲,一大圈人圍著觀看藝人表演。我興奮極了,不顧別人的抱怨斥責擠到前面。還好,剛開場,見一中等身材,上額略顯扁平,吻部微有前突約四十多歲年紀的紅臉漢子走向場內,雙手抱拳轉了一圈向觀眾施禮後,用略帶「老坦兒」(東北人對河北倉黎、欒縣、洛亭一帶人的謔稱,其意不明)口音高聲道 :「俺叫周圍,江湖人稱『鐵螳螂』,今天借貴方一塊寶地,獻醜賣藝。大家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三分五分不嫌小,一塊兩塊不嫌多。諸位站穩腳,上眼了!」

「鐵螳螂」說罷,抄起鑼邊敲邊把擠到圈裡的人清出圈外,這個我懂,在書中看到過,叫「打場子」。

「打場子」完畢,「鐵螳螂」退迴圈內,從插在兵器座上的刀槍棍棒中抽出一根紅纓扎槍,隨著一聲大吼,一跺腳,一個跟頭騰空而起,落在四五米遠的場子中心,眾人一片喝彩聲。

落進場子中心的「鐵螳螂」再大吼,隨著吼聲將扎槍耍將起來,但見一桿槍在耍,數十桿槍在轉,人槍混雜,玄機天限,眾人喝彩聲不斷。「鐵螳螂」耍到高潮處震腳抖臂,一聲大吼,那扎槍脫手而出,射向十幾米高的空中,扎槍在空中翻了個漂亮的跟頭,又沖著「鐵螳螂」頭心直刺下來,眾人一片驚呼。但見「鐵螳螂」目不上視,就在扎槍距其頭心一米左右的瞬間,他腰身一抖,唰地後坐半步,叉開雙腿,擺了個威武的馬步蹲襠式,那桿鋒利的扎槍,乍著紅纓,拖著一米八的槍桿,緊貼著耍槍人的鼻尖,呼嘯著插到「鐵螳螂」兩腿中間的地上。

觀眾先是驚出一身冷汗,隨即是一片歡呼,叫好聲不斷。「鐵螳螂」手捧銅鑼繞場一周,眾人紛紛將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幣拋向鑼里,有人不想掏錢便向後退,「鐵螳螂」便高聲勸留:「沒錢幫個人場,鄉親別走,下面還表演『氣斷鋼絲』和『鷹爪神功』。」

當「鐵螳螂」銅鑼遞到我面前時,我掏出一張藍色兩元票放在鑼里。「鐵螳螂」放下鑼沖我抱拳鞠躬致謝,我忙去扶,就在這時有人高喊 : 「值勤的來了!」眾人紛紛四散,我也幫「鐵螳螂」收拾東西,迅速撤離了車站廣場。

接下來我一番死纏亂磨,「鐵螳螂」見我確實誠心,他也正缺個幫手,便同意收我為徒。

入了師門,我便急急要學「武功、硬功、氣功」,師傳告訴我。不要性急,從基本功開始,先壓腿,下腰,還要學會「唇典」,「唇典」就是江湖隱語,俗稱黑話。

記得師傳傳授我的第一個黑話單詞就是「撂地」,告訴我這是江湖上對咱們職業的稱呼。接下來是有關「撂地」的黑話詞語,刀叫「青子」,表演吞劍叫「抿青子」,繩鞭叫「甩頭」,魔術機關叫「托眼」用手法物件掩蔽叫「上托兒」。學完表演黑話,又學人體部位名稱和日常用語,諸如眼叫「招子」,嘴叫「瓢兒」,頭髮叫「苗兒」睡覺叫「抻條子」,吃飯叫「上啃(讀四聲)」,喝茶叫「抿色兒汗」等……

讓師傳沒想到的是我具備練武的基本功,兩腿上踢輕鬆過肩,單腿蹲立能做二十幾個,下叉能達到「一字馬」水平,這歸功於我多年想做「英雄」,自幼苦練的結果。師傳很高興,便先教我一些武術基本動作,如扎馬步,旋風腳,雙飛燕等。

與師傳朝夕相處,我也漸漸了解了師傳。師傳真名周謀遠,河北欒縣榛子鄉人,自幼父母雙亡,寄住在爺爺家,少年很悲涼,常常被人欺侮。河北一帶自古就有習武和武藝學成出關「撂地」的民風,師傳便棄學投到當地名望最高的武師門下學武。師傅形像有些奇異,有點像雲南「元謀人」,個頭也不高,武師就因人施教,傳授了他一套「螳螂拳」。「螳螂拳」特點是弓身屈膝,腳下常用滑步、跟步、拖步,上肢以掛、摟、勾、纏為長,是一套剛柔相濟,快速勇猛的拳術,與師傳的形像相得宜彰。

師傅習武兩年,自感武功成熟,再也不怕別人欺侮了,常與人鬥毆,一次竟將人胳膊打脫臼,武師一怒之下將他逐出師門。此時師傳爺爺已過世,師傳便來到東北,報號「鐵螳螂」走上了「撂地」生涯。

師傳每天清晨都走一遍螳螂拳。看著師傳變化莫測,氣勢逼人,剛柔相濟,實劈硬砸的拳路,我羨慕的不得了,便纏著師傳要學螳螂拳,師傳笑道 : 「你一米七五的個頭,像猿猴一樣在地面上出溜,不好看,你腿長臂展,還是先學太極吧!」於是我謹遵師命,一招一式地開始跟著師傳學陳氏太極拳。

由於有了我,師傅「撂地」有了幫手,輕鬆了許多。我們先在白城市及安廣、月亮泡、四棵樹等鄉鎮巡迴打場子賣藝,後又轉到呼蘭縣城及下屬沈家、方台、二八等鄉鎮「撂地」。

每次演出,我給師傅當助手,敲鑼、打場子、端鑼盤繞場收錢都是我的事。有時師傳累了,我就打個替場,太極拳還沒掌握全部套路,我便把太極拳拳勢拆開打,來幾個基本架式,如「金雞獨立」、「金剛搗碓」「野馬分鬃」「猿猴獻果」什麼的,然後再跳一個「雙飛燕」,打一個「回身旋風腳」扎個馬步,也贏得些許喝彩聲。

師傅最常演的是硬氣功,如「氣斷鋼絲」、「悠錘摜頂」、「鷹爪神功」、「釘板斷石」等。

表演「悠錘摜頂」和「鷹爪神功」是師傳的拿手活。四塊紅磚置於頭上,為防止開磚後碎磚粉沫濺落頭上和脖腔,便在頭與磚之間鋪一毛巾。師傳擺好架式,我端起大鎚,先在師傳頭上的紅磚點三下,表面看是找落錘點,實際是暗示師傳三秒後錘將砸下。隨著一聲斷喝,我悠圓了大鎚,劈頭砸下,四塊磚裂成八瓣,師傳彈跳而起,擺一個「蒼鷹展翅」造型,觀眾先是驚恐地閉眼,隨後一片喝彩聲。

「鷹爪神功」是將一隻碗覆於磚上,掌劈碗碎,然後拾幾塊給觀眾檢驗,證實是瓷片後,將兩塊瓷片捏在拇指與食指之間,然後震腳大吼,雙指發力,但見瓷片冒著青煙化成一片粉沫。

跟師傳朝夕相處了一年多,我掌握了陣氏太極的基本套路,臨場經驗也增漲了許多,我便求「鐵螳螂」教授我「硬氣功」,然而師傅總是不答應,我便頻頻進招,不僅早打洗臉水,晚端冼腳水,盡為徒之道,還隔三差五給師傅買「高梁燒」和豬頭肉,把師傳每月給的零花錢都花光了。

我的真誠打動了師傳,他終於同意傳授我「硬氣功」了.,在教我掌握「硬氣功」之前,「鐵螳螂」告訴我一個秘密,一個驚天大秘密。

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初秋夜晚,我們住在呼蘭縣方台鎮一家小旅館裡,小旅館門前很寬闊,有一棵百年老榆樹,師傳讓我在老榆樹下擺上小桌和兩隻木凳,然後親自上鎮里十字街買回一斤醬肉和半斤油炸花生米,一瓶「高梁燒」。師傅破例給我也擺了一隻酒盅,讓我陪他喝酒。三盅酒下肚,師傳對我說:「徒弟呀,你真是痴情呀!天下哪有什麼硬氣功啊!那都是騙人的,是表演給人看,每個節目都是有『托眼』(掩蓋真相的手段)的。」

接著師傅向我講解了「悠錘摜頂」「氣斷鋼絲」「鷹瓜神功」等「硬氣功」的「托眼」及操作方法。

鷹爪功其實是魔術,表演人捏的根本不是瓷碗片,而是墨魚骨,墨魚骨黑話叫「海漂硝」(有的藥店也用此名),骨呈白色,有拱狀層次,形同烏龜殼,與碗的圓弧狀相近,性酥,易塑形。經加工可做成和碎碗片一樣的道具。表演者去箱里取碗時順手將加工好的「海漂硝」片夾在持碗手的拇指與食指向掌心一側,困為有碗遮擋,觀眾看不見。碗被擊碎後,「海漂硝」落入碎片中,表演者撿起真的瓷片讓觀眾檢驗,證實是碗片後表演者將瓷片扔回碎碗片堆里,做幾個運氣發功動作,轉移觀眾注意力,再撿起的瓷片就是「海漂硝」了,「海漂硝」性酥脆,自然能捏碎,而且「海漂硝」受力後能產生煙霧狀粉沬,達到了「鷹爪神功」的逼真效果。

「悠錘摜頂」是藉助了一定的科學原理,其實稍加指點人人能表演。大家只注意到八磅大鎚擊打人頭,似乎很驚險,沒硬氣功必死無疑,沒細心琢磨錘與人頭中間磚的作用。紅磚相對酥脆,禁不往鐵鎚擊打,受力即碎,紅磚碎後擊打的力自然消失,人頭只是輕微受力。濃密頭髮和毛巾也起到了減緩衝擊的墊層作用。磚下表演者雙手托住紅磚兩頭,表面看是穩定紅磚兩頭保持平衡,其實已把紅磚向上脫離了頭頂幾厘米,由於有頭髮和毛巾遮掩,觀眾既看不到也想不到。由於有以上「托眼」表演「悠錘摜頂」的人頭上根沒受力多少,自然也無損傷。

另外,持錘人的作用也很關鍵,見到紅磚裂開立即收錘並把錘向後拉,避免鎚頭繼續下落砸傷表演人,磚實際是被磕開的。

「氣斷鋼絲」就更簡單了。取一根20號以下鐵絲,對摺抻直,對摺處形成一個對向結,然後把鐵絲繞過園形鐵管或鐵筋(最好是圍牆上的鐵柵欄)兩手各持一頭,交替用力拉拽,在磨擦力的作用下鐵絲結點便消失了,外表看不出一點破綻,但結點處已退火弱化,基本沒有了抗拉力,纏在腰上稍加用力,自然崩斷。

其他如「扎槍刺喉」「釘板碎大石」「單掌劈磚」等都是利用科學道理加上表演者靈巧手法而成的「傑作」。

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氣功」和「硬氣功」。

我聽得目瞪口呆,幾次忘了給師傳斟酒。最後一杯「高梁燒」下肚後,師傅已有些醉意,聲音斷續地說 : 「記住,這秘密是不能外傳的,是我們撂地人吃飯的資本,如外傳就是有違師命,自砸飯碗。」

我怕師傳喝醉,起身給師傳泡了一缸濃紅茶。師傳喝了兩杯茶,神態恢復了自然,語重心長地囑咐我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離家出走一年多了,你父母一定很焦急。再過二十天就是中秋節了,回家吧,你還年輕,人生道路還很長,去干自己的事業,『撂地』不是正事,了解了就行了。感謝你一年多來對我的照顧,咱師徒緣份應該結束了!」

那一夜,我躺在小旅館炕上想了許多,回顧跟「鐵螳螂」相處一年多,雖然學到了許多東西,但我最終想要的「硬氣功」竟然是個泡影,一種莫名的失落和茫然折騰得我一夜沒睡。

掌握「硬氣功」的「托眼」後,在師傅的指點下,我也能表演「氣斷鋼絲」「悠錘摜頂」「鷹爪神功」等「硬氣功」了。

了解了「硬氣功」真相,我也不再幻想當什麼有蓋世神功的「江湖好漢」了,師傳說得好,就當掌握了一門表演藝術吧!

我有點想家了。

師傅說得很准,我們師徒的緣份到了該分手的時候。還沒等到八月節,父親得到我在呼蘭老家一帶跑江湖賣藝的消息,老人家先是驚喜,慶幸我沒出意外,即而又氣,想不到我竟論落江湖打把什要飯吃。父親當時在黑龍江種畜廠任黨委副書記,有一輛專用小吉普,於是便驅車到呼蘭縣走鄉串鎮尋找我,最終在沈家鎮集市上把正在表演「鷹爪神功」的我「逮」住了。

父親鐵青著臉,什麼也沒說,先領我到一家小酒館要了一盤紅燜肉,一盤酸菜炒粉條,兩碗大米飯,還有一小缽蛋花菠菜湯。我一年多沒吃過這麼像樣的飯了,而且這都是我自小就喜歡愛吃的,便狼吞虎咽吃起來。父親一直沒動筷,臉色緩和了許多,慈祥憐愛地看我吃飯。我有點心酸,有點委屈,不自覺眼淚流了下來,最後竟放下碗筷嚎啕大哭起來。

那一年,我剛滿十八歲。

回到家,父親一刻也沒耽誤,第二天就給我辦了上山下鄉手續,「押」我去了他的黑龍江種畜場(現在叫齊齊哈爾種畜場)離市區最遠的九連,我又開始了三年的知青生涯。

我與「鐵螳螂」分手第二年,國家發出取締江湖藝人令,認為是舊中國遺留的不良現像,有侮社會環境和風尚,對繼續違法在街頭表演者,收繳其《民間藝人表演證》,遣返回鄉。

離開了「鐵螳螂」,我一直沒再見過他。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借公出之機去河北欒縣榛子鄉師父老家找過他,詢問村中老人證實確有此人,但早年離鄉,幾十年一直未歸。在村頭我看到了師傅家已塌落的土坯房,院內野草足有一人高。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在蔬菜公司機關供職,春節放假前收拾舊報紙,無意在一張兩個月前的省報中縫發現一則「屍體認領啟事」,上面寫著「在香坊區一建築工地發現無名男屍,從外貌看為流浪乞討人員,死因不明,排除他殺。望有親屬速來認領,十日內無人認領,由公安和民政部門火化處理。」

「屍體認領啟事」上附一張清晰的照片 : 中等身材,六七十歲年齡,上額扁平,吻部微突,一身藍棉服破爛不堪……

我認定他就是我師傳「鐵螳螂」,淚水止不住流下來。

蒼海橫流,逝者如斯。時代發展,大浪淘沙。「撂地」是舊中國的產物,在嶄新的國度里有傷社會風化,必然會被取締。師傳的遭遇是歷史的悲劇,不論他死因如何,如果生長在新社會他絕不會走江湖賣藝的道路,最終亡命他鄉。

師傳,我永遠懷念你!

逐夢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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