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和暉教授:南懷瑾大師開放型學理思辨風範《中》
編注
祁和暉先生(1939— ),四川開縣人,西南民族大學文學院教授,四川省杜甫研究學會副會長,四川郭沫若研究會名譽會長。
本文為作者於2017年9月29日,在「第五屆太湖國學講壇暨南懷瑾先生逝世五周年紀念會」上的學術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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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近萬字,分上中下三期連載。
南懷瑾大師開放型學理思辨風範(中)
祁和暉
三、打通儒釋道三家義理,破除「三學」上我執
南師在儒釋道三教三學上各有著述傳世,南師著述等身,我們僅截至2012年為止,梳其儒釋道「三學」代表性著述目錄如下:
儒學著述:
《孔學新語》
《論語別裁》(上下冊)
《易經雜說》
《易經系傳別講》(上傳、下傳)
《原本大學微言》(上、下冊)
《孟子與公孫丑》
《孟子與離婁》
《孟子與萬章》
道學著述:
《老子他說》
《老子他說續集》
《莊子諵譁》(上、下冊)
《列子臆說》(上、中、下冊)
《中國道教發展史略述》
《歷史的經驗》
《我說參同契》(上、中、下冊)
《道家、密宗與東方神秘學》
《小言黃帝內經與生命科學》
佛學著述:
《禪海蠡測》
《楞嚴大義今釋》
《楞伽大義今釋》
《禪與道概論》
《禪話》
《禪觀正脈研究》
《金剛經說什麼》
《如何修證佛法》
《圓覺經略說》
《中國佛教發展史略述》
《藥師經的濟世觀》
《現代學佛者修證對話》(上、下冊)
《花雨滿天維摩說法》(上、下冊)
《瑜伽師地論——聲聞地講錄》
其他著述:
《亦新亦舊的一代》
《中國文化泛言》
《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
《金粟軒紀年詩初集》
《金粟軒詩話八講》
《人生的起點和終站》
《漫談中國文化》
《南懷瑾講演錄》
《廿一世紀初的前言後語》(上、下冊)
《南懷瑾與彼得·聖吉》
但凡有研學撰述經歷的人都知道,心中無學難以成文。南師三學著述,專業性強,文獻博雅,見解新穎,形成中國現當代學林中之獨樹一幟。最可貴的是在三學著述中不持「門戶偏見」,又著眼於三學在中華文化史上長達兩千年的互通互學,互鑒與互相補充,互為詮友。
北宋形成儒學四大派:為周敦頤、二程領導的「洛學」;張載為首的「關學」;蘇軾為首,蘇門學士為骨幹的「蜀學」;王安石為領袖的「新學」。四派皆有著述傳世。「洛學」派指斥其他三派,尤其「蜀學」派,雜取佛道之理而成「派」。蘇門則指出「洛學」言理,法取佛學。
事實上,北宋儒學四派皆具有受佛道二家啟發而興儒家儒教的特點。而佛學佛教也大量借鑒中華文化傳統而趨向重視歷史記載,加強時、空二維坐標視角,出現梳理、甚至改造佛學佛教文獻資料與傳承方法的動向。印度文化是缺少歷史觀的文化,其時空二維向無準確記述,總是無限多、無限大的想像時空。影響到佛經佛教,「大千世界」觀念作為宏大的無限時空是超前的,而作為有限時空述事則是漫無邊際、虛泛無涯的。於是漢傳佛教,仿學中國紀傳體史書體例而探索有系統的高僧傳譜系:《高僧傳》《續高僧傳》《宋高僧傳》《明高僧傳》。又學中國編年體史書,而編纂成《佛祖統紀》。這些「傳記」「統紀」極大地幫助人們理解佛家、佛學、佛教,其巨大作用不亞於經律論三藏。甚至玄奘奉唐太宗之命撰著的《大唐西域記》成為後世研究南亞、中亞史與印度史最重要的時空上可靠的歷史文獻。
「三教、三家」這種互學互鑒關係,南師多次稱讚,多次講說。南師自號「老頑童」。[13]他曾風趣地說:「因為這個『心即是佛』的流弊,而產生了宋代理學的發達。理學家表達的倒是一副禪宗的姿態,是從『行』門來的禪宗,而其講人天之道的行持,又等於佛家的律宗。唐宋以後老莊思想的道家,則等於佛家的禪宗,是解脫路線的禪宗。這三家(儒釋道)的相互關係極為微妙」。[14]
不僅「儒釋道」三家關係微妙,中西文化關係也極其微妙。南師曾在回答學員提問「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時說:
(一)「這個問題,不是問題」,指出這個提法出自晚清《萬國公報》華文版主筆沈毓桂1895年發表的文章《匡時策》,後來張之洞《勸學篇》引用並推廣論述。
(二)「體用」是否真能分開?南師委婉借喻,從中西文化溝通上回答了體用問題的一致性。南師說:「我常常想做一個研究……就是以一個世紀為單位倒推回去,譬如推到老子、孔子、釋迦牟尼、蘇格拉底那個時代的前後一百年,看看當時西方出現什麼人、什麼思想?東方又出現什麼人、什麼思想,就會發現東西方的情況幾乎是相同的。所以古人有兩句話:東方有聖人,西方有聖人,此心同,此理同。」即:在先秦春秋戰國時代東西方聖人是「英雄所見略同」的。東西方文明在發育與水平上媲美。同水平文明發育出的「體用」水平也是各有其美的。「體用」互鑒則可,將體用分離而單向取捨則未必恰當。
(三)南師指出「我們這一百多年來,用的都是西方的學術。沒有真正用過自己的文化學術」「其實到現在這一百年,為體又為用的都是西學呵,沒有中國文化,中學為體的東西好像沒有呵。」[17]南師強調文化根基在「體用」上的決定性作用。當前,中華民族文化的偉大復興應當是「體用問題」得到新回答的時候。
文化根基才是偉大悠久民族的基因。中華文明樹大根深,在成長壯大中,吸收化融了很多周圍民族的文化養料。「五胡十六國」政治上分裂,但有樹大根深的中華文明砥柱存在,最後五胡化入華夏族群,十六國得歸隋唐統一。宋遼金元在文化上合流於華夏文化。滿清更是華夏文化的一次重興。中印文化溝通從東漢開始,中國通過翻譯,不斷吸取印度文化養料,滋養豐富自己,借鑒佛學,催生了以儒道為基因的宋儒理學。又如南師所析:「自宋儒『理學』興起,也就是禪宗衰落的開始,這是中國學術演變史和中國哲學史上的大問題」。兩種水平相當的文明相遇,善於學習對方者會壯大,不善吸收異質文明者,其發展堪嘆。印度古文明為何中斷了?梵文為何未成為印度統一文字?中國通過引入佛學佛教,通過翻譯梵文經典,深化了哲學學理而衍化出理學;又豐富了漢語詞彙,精細化了漢字聲韻學而致形成律詩、楹聯;還豐富補充中國以廿四節侯為基準的節俗文化;更滋潤了文學創作的多姿多彩。由於中華文明樹大根深又善於借鑒異質文明之長,在吸取印度文化營養後,不僅未消失自我,而是更加枝繁葉茂。佛教在印度本土幾乎無存,而在中土卻深植於沃土之中,與儒道二家相伴成長。
南師在全方位開放型學術視野中,並非隨波逐流、猶如浮萍,而是立足華夏,高瞻遠矚。他主張中華文化根基的底線。只要是生髮於中華文化根基的枝葉,南師總是加以關注保護。令人感動的是他對待晚明方出現的一個理學支脈「理教」的態度。中國宋明理學分芽出有個「理教」,這在中國學界95%的人並不知曉,偶有知曉者也會輕視而過。南師卻在自己的著述中,慎重介紹點評此一「理教」教派。
在《禪海蠡測·禪宗與理學》中,專辟一章講「佛道儒化之教」。此章中先分析「儒家則偏重倫理,留心入世……弊易入霸道」;「佛家則偏重心理,志求解脫……弊則流於疏狂」;「道家則偏重生理,從形質入門……弊則易落私吝」。南師揭示「儒佛道三家學術思想,二千餘年間,跡雖相距,理常會通。外則各呈不同之衣冠,內容早已匯歸一途,共闡真理……歷來三家之徒,欲調和偏執而會歸一致,代不乏人,然終不能化其跡象,蓋亦如形器名相之難脫也。明社將屋,有理教者崛起山東,仿元代全真教之跡,而成新興宗教之一門,風行草偃,遍及南北,尤以北方為盛。」[19]
關於「理教」之興,南師評價不俗,大意曰:其一「理教之為學為道,一則為化易人心,一則為保存民族正氣。雖不足語正大之宗教,實亦有可取之處」。其二「且其匯合三教,宗奉一尊,為聖宗古佛(即觀世音菩薩),而以四維八德為入德戒持之門,工夫日用則以道家之修鍊為法則;教以理名,即儒家理學之義——理即是道,道即是理,理外無道,道外無理」。其三「理學致有理教產生,遂化佛道之跡,而別成一教矣」。其四「理教創自崇禎末造之楊來如(教中尊稱為羊祖或楊祖)……終清之季,遍及朝野,風行南北,自為應此一時代之機而勃興者。」[20]
在關注「理教」時,南師尤關注西蜀「劉門教」事象。南師寫道:「乾嘉間西蜀雙流,有劉沅(字止唐)者出。初以博學鴻儒,不獵功名,歸而學道,相傳得老子親傳,居山八年而成道。以儒者而兼弘佛道之學,著作等身,名震當世。世稱其教曰:劉門。長江南北,支衍甚多,而尤以閩浙為盛」。
南師分析劉門「理教」特點有三。其一「其學以『沉潛靜定』為旨」;其二「工夫口訣,采於道家。說理傳心,皆撮三教之長」;其三「而其實質,亦為儒化佛道之另一教門,雖其標榜為調和三家之業,然亦『斷崖無路只飛梯』耳。」[21]
南師稱讚劉沅「著作等身」乃實指。劉沅確有《槐軒全書》傳世,其《全書》涉經史子集四部,詩詞文賦,甚至醫藥星相。其中《十三經恆解》為其代表作。「恆解」反覆強調「天理良心」四字教化。劉沅也因《十三經恆解》而名列《清史稿·儒林傳》中。
注釋:
[13]《廿一世紀初的前言後語》(下)「老古文化公司」2012年版第18頁。
[14]引文出處同[11]見第176頁。
[15]引文出處同[13]見第19頁。
[16] [17]引文出處同[13]見第20-21頁、第37頁。
[18]《廿一世紀初的前言後語》(上)老古文化公司2012年版第23頁。
[19][20] [21]引文出處同[2]見第183-184頁。
[22]引文出處同[18],見第87頁。
南懷瑾學術研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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