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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此刻,此生此情無計

13版郭芙(毛曉彤飾)

最後一次叫你楊大哥,是在華山之巔,你,沒有應我。

你還記得嗎,記憶的炎夏,散落在風中的已蒸發,喧嘩的都已沙啞。回想起來,那是1259年臘月,元憲宗九年,陽曆……已是1260年了罷。那一年,我31歲,你35歲。

那一天,我本該在襄陽城陪我齊哥;那一晚,我是來送你的。

你袖袍一拂的樣子,和楊大嫂攜手下山的背影,定格成我今生的桌面了。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我看到了襄妹奪眶而出的淚珠兒,可是,沒有人看到我的心碎。

95版郭家二姐妹(傅明憲、李綺紅飾)

一樣的冬天,一樣的塵埃,卻是不一樣的我和你。

永遠都忘不了第一次見你的模樣。22年過去了。林燕妮說『一見楊過誤終身』,她不知道,這其中,有我一個。其時,後知後覺如我,一樣唔知。

若我早知,我若早知……

好像也是和現在差不多的季節罷,只記得依稀時近中秋,那天清晨,我跟著柯公公和雙鵰兒在樹林里玩,在那個燒酒罈子的陶窯里,我遇見了你。那天有個很兇惡的女人;那天的你,好生讓人討厭,臉上賊忒嘻嘻,說話油腔滑調。

我叫你去摘些花兒,編了花冠給我戴。當時我不知道你中了那個惡女人的毒,我見你手掌漆黑,嫌棄你臟,我說『你手這麼臟,我不跟你玩。你摘的花兒也給你弄臭啦』。這句話,是不是傷到你了?

上了船你也不理我,其實我知道,你那時便對我生了嫌隙,以為我惱你,討厭你。第二天晚上,爹爹對媽媽說,要把我許配給你,媽媽是反對的,我也不知道許配是什麼意思,我只是真心希望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回桃花島。

好懷念那段無虞的日子,四個人兩小無猜,不對,是四小無猜的日子。

還記得那次鬥蟋蟀嗎,起初我說它小黑鬼,可真不是譏嘲你,你若不是那麼凶,我也不會踏死你的小蛇蟀。那是你第一次打我,活到9歲,你是第一個打我的人。那個耳光好重,楊大哥,你覺得我驕傲,其實,真正驕傲的人,卻是誰呢。

你不知道,小時候的你,總是不自覺的用驕傲來掩飾自卑。

爹爹說收你們三個為徒,媽媽說她來教你,我說我也要,可是媽媽不許。其實,我只是想多些時間和你相處,這樣,你就不會總是針對我,誤會我了。

那半年,你總是獨來獨往,對我也是愛理不理,大小武對我殷勤備至,你卻對我完全熟視無睹。你只道我驕縱蠻橫,卻不知自己馬耳東風,完全旁若無人。說實話,我心裡是惱你的。那天,我不知道你在巨岩之後練功,如果當時沒有驚擾到你,你就不會和大小武打架,就不會對柯公公無禮,爹爹也就不會送你出桃花島。

那時候我的心裡,一半是快意,一半是失意。

隨後的五年,你,音信杳無。

武關郊外,你身著蒙古裝束,戴了人皮面具,我還是一眼認出了你。可是一轉身,你竟而走得無影無蹤。五年了,楊大哥,你還是在恨我嗎?

兩個月之後,你來了。我知道,你會來的;我直覺,你會來的。

如果不是全真教的那個牛鼻子,數百人中,我還真的一眼認不出你。那一瞬間,我的心怦怦直跳,回想當年在桃花島上的爭鬥吵鬧,不知你是不是還記昔時之恨?眼見你情狀困頓,與大小武丰神雋朗的形貌實有天淵之別。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可能很不好。我躲在書架後面,看你和那個面目可憎的牛鼻子理論,原來,你真的吃了那麼多的苦。

我和你說話,你卻臉紅了。楊大哥,你轉過頭的那一刻,我的心裡,忽然好歡喜。

95版楊過和郭芙(古天樂、傅明憲飾)

次日早上,你堪堪吃完早飯,我卻已經在天井裡等了你多時了。或許是好奇吧,想知道這幾年來你的境遇;現在想來,其實我心,系有多掛住你。

你唯一的一次沒有違拗於我,說起別後種種,我忍不住一直在笑,有些也明知你是瞎說,我卻聽得甚覺有趣。後來我問你,大武哥哥好,還是小武哥哥好。你說兩個都不好,若是他二人好,我楊過還有指望么?楊大哥,我知道你從小胡鬧慣了,可是這樣的事情,是開不得玩笑的,何況,我是個開不起玩笑的人。我沒有板下臉,已經是很努力的剋制了;再折回去找你,我何嘗對一個男人這樣低三下四過。你要走,我百計挽留,我讓你跟那些帳房先生、管家們一起喝酒吃飯,完全沒有半點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說話不假思索,全沒想到你會這麼敏感。我拉你上樹,你握住了我的手,那一刻,你的心裡,還有陰影嗎?

爹爹和媽媽在樹下說著我們的婚事,我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我是個遲鈍的人,一直都是,我只記得,那個時刻,我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大勝關陸家莊一戰,我才知道,原來,你已經學了一身這樣好的武藝。你連敗霍都、達爾巴,為我大宋挽回了面子和局勢,我是發自內心的為你高興。爹爹要把我許給你,在天下英雄面前,我羞得躲在媽媽懷裡。可是,為什麼,你,和你的師父,要我在兩千多英雄豪傑面前出醜?公然拒婚,你知道這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然則如此,第二天由我去便是,又何苦幹冒奇險三番兩次救我?

那是我這一生都鏤心刻骨的一天。

是1243年的10月。那天午夜,我已然安寢,龍姑娘也不待人通報,掀開窗戶,躍進我房中,將我叫醒,便說『你們原是一對』云云,又將淑女劍交給了我,回頭便走。我聽得摸不著頭腦,連問:『你說甚麼?我半點兒也不懂。』龍姑娘凄然不答,一躍出窗。我探首窗外,忙叫:『龍姑娘你回來。』卻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之後我追了出來,卻聽到了趙志敬和甄志丙那些不堪的對話。後來武老伯一見我就跟我道喜。種種誤會,你打了我一巴掌,這是你第二次打我。我盛怒之下,一劍斬去了你的右臂。

我真的真的後悔莫及。可是已經無法補救。那一段日子,我常常會發獃,腦子裡,眼睛裡,都是那天的場景和畫面,那血淋淋的一刀!

或許,一切都是註定的。之後的一錯再錯,皆因魯莽和衝動。

十二月初七那天,我才知道龍姑娘跳崖的原因,竟是因我誤發冰魄銀針時,她正當逆轉經脈療傷,劇毒盡數吸入了丹田內臟。我,真心很對不起你,還有你們。

往事不堪回首。

好希望一切都不是真的。很多個夜裡,都會做噩夢,都會哭醒。每一滴淚水,都向你流淌去,倒流回,最初的相遇。

十六年過去了。那個嬰兒,我的襄妹,也終於長大了。風陵渡口,聽你的事迹,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妹妹義無反顧的去找你,其實,我,又何嘗不想知道你的近況?

好耐冇見,你都系原來噉,我就老喇。

妹妹生日那天,你來了。我搶著和外公說話,當真心裡,是擔心父親要我相謝你的救命之恩,還是害怕你對我的無視?也許,我在你的眼裡,連恨,都不夠資格。

再見你,竟是在襄陽城外,高台之上,你如同飛將軍一般從天而降,救了妹妹。這時我夫君落單被困,你卻要我向你磕三個響頭,才去救我丈夫出來。或許是救夫心切,更或許,是我一直在等這個機會?我毫不遲疑的縱馬上了小丘,翻身下馬,雙膝跪倒,向你磕去。

楊大哥,我此生欠你太多,這一磕,願作遲來的請罪;我素來嬌縱自負,這一磕,也當心甘情願的示弱。

然而,你卻是和我開玩笑。和從前一樣。

我一生對你不住,但你大仁大義,以德報怨。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感激,才真正悟到自己以往之非。

你說:『芙妹,咱倆一起長大,雖然常鬧彆扭,其實情若兄妹。只要你此後不再討厭我、恨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忽然呆住了,那一刻,兒時的種種往事,霎時之間如電光石火般在心頭一閃而過:我難道討厭你么?武氏兄弟一直拚命想討我的喜歡,可是你卻從來不理我。只要你稍微順著我一點兒,我便為你死了,也所甘願。我為甚麼老是這般沒來由的恨你?只因我暗暗想著你、念著你,但你,竟是半點兒也沒將我放在心上。

傅明憲。根正苗紅的星二代。她的母親石慧與夏夢、陳思思並稱為長城三公主

二十二年來,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事,每一念及,總是將你當作了對頭,實則內心深處,對你的眷念關注,固非言語所能形容。可是不但你絲毫沒明白我的心事,連我自己也不明白。

那一刻障在心頭的恨惡一去,我才突然體會到,原來自己對你的關心竟是如此深切。你沖入敵陣去救齊哥時,我到底是擔心誰更多一些啊?我實在說不上來。便在這千軍萬馬廝殺相撲的戰陣之中,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事:你在襄妹生日那天送了她三份大禮,我為甚麼要恨之切骨?你揭露霍都的陰謀毒計,使齊哥得任丐幫幫主,為甚麼我反而暗暗生氣?原來,我竟然是在妒忌自己的親妹子!你對襄妹這般溫柔體貼,但從沒半分如此待我。

83版郭芙(廖安麗飾)

我呆立於地,想著自己奇異的心事。想到此處,不知不覺嘆了口長氣。雖然我這一生甚麼都不缺了,但內心深處,實有一股說不出的遺憾,我從來要甚麼便有甚麼,但真正最熱切想要的,卻無法得到。因此我這一生之中,常常自己也不明白:為甚麼脾氣這般暴躁?為甚麼人人都高興的時候,自己卻會沒來由的生氣著惱。

傳說所有大魚,都會相遇。我們,還會不會再相遇?

華山的夜,夢裡卻下了很大的雨,好像還有閃電。我做了一個有你的夢,醒了。

以前聽說夢是黑白的,於是我努力的回憶,果真記不起來有過彩色的夢境。可是現在,我知道了,夢,是有色彩的。起碼這一次是。

夢裡,你不知用了什麼魔法,在天地之間,用兩朵彩色的雲,放了一場我此生見過的最大最美的煙火。當時在座的有很多人,比那天英雄大會的人還要多。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這一次,你是為我而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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