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親28次找到真愛，愛書就開了70年書店，愛她就寫下110封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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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0歲的

坂本健一

在自己的生命之書《今日店休》里寫下：

「一直以來貧窮地活著，一直以來匍匐地活著。

抬頭望天，太陽就在那裡。

雖然相當遙遠，雖然未能靠近，

但搜尋一番，也有我那顆小星星，發出微微的光。

生命幽微，僅此一次。

在無法重來的人生中，我摸索著相宜的活法，

就像那被踢打，被踩踏，卻一次次從巷子的石縫間冒出新芽的無名雜草。

堅韌，茁壯，自強不息。

今天我依然坐在店裡，不再患得患失。

因為我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坂本健一的店叫

青空書房

，專賣二手舊書，開在日本大阪黑崎町的雜貨鋪一條街上。

這條街全長2.6公里，鋪子一家連著一家，這間興許賣著動漫玩偶，隔壁那間就成了自製日式小菜店。

開在這種地方的店，大多交了房租後僅余點養家錢，享受點小生意人的自由，也擔著隨時倒閉的風險，經常隔一段時間去，開店的人就換了大波。

他的店算是這裡的一個傳奇，位置不佳，要靠一塊小黑板指引才能找到。店只有13平米，因為賣舊書，所以店裡一股獨特的腐朽味。

但這家書店卻開了70年，買不起書的年輕人，沒上過學的中年人，鼎鼎大名的文學家都愛耗在這裡。

引得日本的《朝日新聞》《讀庫新聞》《每日新聞》來報道，許多年輕人說

「因為知道了老先生，覺得活著真是件幸福的事。」

開書店的原因很簡單，二戰之後，父親病重，一家人因為吃不飽飯瘦得不成樣子。

迫不得已，把曾經當搬運工時，用一百多天不吃午飯省下錢買的岩波文庫整一百冊書，分裝進五個煤箱里，用板車拖到大阪歌舞妓院前擺起了書攤。

嗜書如命的他說，

「心疼得就像血被抽走了一樣，可是不賣書就沒飯吃。」

大概因為地段不錯，書竟然一口氣都賣光了，就這樣稀里糊塗的成了賣舊書的小攤販。

不過因為不懂行情常常拿不到書，只能向掌握貨源的霸道大叔跪求，或是靠著朋友們的私藏，甚至從當鋪老闆的兒子那裡收書。

20歲出頭的大男人，每天彎著腰拖著板車去賣書，像個匍匐在大地上的螻蟻。

偶爾觀察世人，發現國家從戰前的國粹主義變成了民主主義，年輕的姑娘站在街頭賣春，大多數人成了靈肉相離塗脂抹粉的骷髏架子。

對國家現狀失去信任，也看不到作為一個小攤販的未來，

自殺的念頭深深地在心底鳴動。

一天，他買了把匕首，決定去家附近的天王寺公園了結此生。

去的途中路過美術館正在舉辦馬蒂斯的畫展，看的第一幅畫就把他震懾了，心裡轟隆隆的驚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美麗的色彩。」

挪動著步子一幅接一幅的看下去，悲傷無力的心像在這些美好的畫面前接受拷問和洗刷。

看完最後一幅畫時，他想，

「馬蒂斯救了我的命，生命是上天賦予的，即使痛苦，也不能這麼輕易放棄啊。」

（馬蒂斯畫作《豪華寧靜歡樂》）

被美好精神救贖的坂本健一琢磨，就算自己只是個籍籍無名的舊書小販，那也有著自己微微的光亮，借著心底這點光和舊書，繼續走下去，像相遇馬蒂斯的畫一樣去相遇其它光亮吧。

心念轉變，白天照顧病重的父親，晚上拖著板車賣書，也不覺得苦了。

收書賣書一年後，擺攤的黑市被關閉，用積蓄租了店鋪，

取名青空書房。

暗自用

青空

兩字在心中鼓勵自己，「雖然本人只是小學畢業後讀過一段時間夜校的人，但仍然希望心境能像蔚藍的天空那般明朗爽快。
」

店只有他一個人，顧不上吃飯，也沒法脫身回家照顧父母。為了有個人幫忙，於是相親找媳婦。

幫忙介紹的婚姻介紹所讓他相了二十七回親，仍然沒相成。抱著一定要找到對的那個人的決心，第二十八回，他遇見了從鄉下來的姑娘

和美

，覺得和美像朵野菊花一樣質樸，高興得二話沒說就定下了婚事。

本以為和美會是一個溫柔的妻子，結果結婚第三天和美就直截了當的對他說，「你呀，真是沒出息！開個小舊書店，壓根沒有考慮將來對不對？」

剛結婚的坂本健一心情不順就「啪」一巴掌打上去，結果和美「啪！啪！啪！」地還了他三巴掌，從此坂本健一心甘情願地任妻子欺負。

和美並不喜歡讀書，因為書店不怎麼賺錢，對舊書店的生意不討厭，也不積極。時常對坂本健一說「求你了，別開舊書店了，去上班吧。你上班掙錢的話，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雖然這句話念叨成了口頭禪，但坂本健一總是打著「去採購」的借口，出去拿著相機和小本子晃悠著看展覽，還在外面畫完了幾百尊地藏菩薩像。

和美也不揭穿坂本健一的借口，毫無怨言地照看店，還曾把兩個來鬧事的小混混打趴下。

嘴上念叨著坂本健一沒什麼抱負和出息，背地裡卻一臉甜蜜地對朋友說，

「他呀，喜歡歷史和繪畫，可厲害了。」

婚後幾年，有了孩子。

小小的書店裝不下孩子探索未知的心，經常在市場里跑來跑去，有幾次差點被卡車撞到。為了孩子的安全，書店才搬遷到後來的僻靜位置。

這一搬就慘了，房租雖降了一半，但營業額減少到只有原來的五分之一。入不敷出，眼見著一家人又要餓肚子，只能拚命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論天氣和病痛，每天從早上七點到夜裡十二點，大年初一也不曾休息。

因為書的價格比別處低，所以店裡的生意逐漸好轉起來，資金周轉也算順暢。除了買書的人，來賣書的也很多。

有人先拿著書去大書店賣，結果價格被壓得很低，就抱著書來坂本健一這。他會盡量給個高價，

雖然沒有能力全部接收，但好歹能略微撫平一本書得不到合適價格的心痛。

（因為是好書，所以要便宜賣，不是甩賣，只是想讓更多人體會讀書之樂。）

（一個豆沙包的價格，就能買到日本偉大的智慧。）

高價收書低價賣成了他的一個經營原則，還和妻子達成協議，「我們要做別人雙倍的工作，賣別人一半的價錢。」

有人質疑，這樣生意怎麼做？

他一臉溫煦的回答，「如果不便宜賣，年輕的人就買不起啊。

也許某一段文字，就能讓悲傷的人感到溫暖，某一本書，會在冥冥之中指引一個人的人生呢。

」

有一次一個模樣還在上小學的男孩子，拿了本動物學的書來，「我家裡有困難，請買下我的書吧！」

他以為孩子是二戰後落魄的貴族，受著生活的罪，心中不忍就用高價買下。

後來那孩子又把奧斯本的《生命的起源與進化》《魚類圖鑑》之類的書一本接著一本地拿來賣，還說父親是動物園園長。

時隔多年他在雜誌上看到，日本科幻作家筒井康隆先生在《不良少年的電影史》里寫，「小時候，我把家裡的書偷偷拿去賣，用賣書的錢看電影。」才知道那個瞞著父母賣書的小男孩，如今已經成了科幻作家。

照著雜誌上的電話打過去，沒想到筒井先生竟然親自到店裡來了一趟，還讓坂本健一與他母親結識成為好友。在母親去世後，特意把母親生前最愛的椅子送到書店裡，陪伴坂本健一左右。

讀書多了，氣質里會先有一種富足感，逐漸產生一種自省的謙卑心。

雖然有許多客人來店裡指指點點說風涼話，或者把書翻得亂七八糟的走掉，但仍然能保持平和謙卑的心境。與筒井先生一家，田邊聖子，山本一力等著名作家成為好友，也與許多普通人成為知己。

提醒自己不要因為歲數增加，而忍不住說出「我有過這樣的經驗，我知道這個那個」的話，讓自己的心量越活越狹小，給客人推薦書也會先了解對方的生活背景和習慣。

店裡常來一位中年女士，她說「小時候窮得上不起學，雖然努力學會了認字，可生活太辛苦了，一直拚命工作，所以沒讀過雜誌以外的書。」

坂本健一給她推薦了山本周五郎的書，自那以後，她每周看一本周五郎的作品，完全入了迷，最後還問「全都看完了，請再幫忙推薦一些書吧。」

這些尋常之事，成了他堅持經營下去的動力，無論多麼辛苦，只要走進書店就會精神抖擻。

「哪怕多一個人把書當朋友，也會由衷的感到欣喜，經營書店就是為了書與人的相逢呀。」

（一本書等於一個人生，看完三本等於遇見三倍的人生。）

人的心念有時很強大，有時在歲月和命運面前又顯得有些無可奈何。歲月為他帶來了一家和生命相連的舊書店，相濡以沫的妻子，也帶走了他的父母和健康。

快80歲時，坂本健一的哮喘越來越嚴重，又患上了腦梗塞，右眼失明。沒有辦法只能把全年無休的書店，改為每周四關門作為內部書籍整理日，周日為休息日。

到了這兩天他就在捲簾門上掛上「今日店休」的牌子，想著客人難得來一趟，不寫點什麼似乎有點過去不。就把當天的想法寫下來，畫下來。

海報的顏色亮麗，像小孩子的塗鴉，還在海報上表白，

「我最喜歡的是大阪，書，還有老婆」

。畫完之後偶爾沾沾自喜「畫得真不錯」，偶爾又覺得「這畫的是什麼呀，亂七八糟的。」

畫了2年店休日海報後，已經成為一個微微駝背，眼睛埋在皺紋里的老頭子的坂本健一，竟然開始有了粉絲，很多人特地在店休日來拍下海報發到博客上，陸續有幾家電視台來採訪，知道的人越來越多。

他心裡一面傲嬌的想，「怎麼現在才大受好評，大器晚成也不壞嘛。」一面又感到欣慰，

「看到了海報之後想讀書的人，哪怕增加一個也好啊。」

2009年6月，一直堅強做著替坂本健一送終準備的妻子和美，突然發高燒，去醫院檢查，才發現腹膜後面長了腫瘤，已經錯過治療時機，到了晚期。

花掉僅有的積蓄想盡辦法，和美才住進一家臨終關懷醫院。和美一生堅強樂觀，知曉自己的死亡也是如此，每天在醫院裡跟著大夥手舞足蹈的唱童謠，燦爛的眯著眼睛笑。

坂本健一偷偷在一旁看，眼淚止不住往下流。

「老了老了，人就會變成小孩子，找回童心，原來是真的。」

他想住在醫院裡，但陪床要花錢，生活也得繼續。沒辦法只能回到店裡繼續工作。（爸媽營微信號：bamaying）

不能去探望的日子，就把過去給妻子寫了幾十年的情書換成可以郵寄的明信片。

店裡稍微空閑一點，坂本健一就埋頭寫，在明信片上焦急的問「驗尿了嗎？」「采血了嗎？」或者給和美打氣「我們齊心協力笑著活下去吧。」

有時一天一張，有時一天幾張。等晚上關店回到家裡時，三歲起就住的破屋空蕩蕩，月光灑在屋前，明晃晃一片。

他不敢抬頭看月亮，也不敢看自己孤獨的影子，怕月圓人散，心裡時常惶恐不知道在醫院的和美，是否還好好活著。

（人生不能重來，相逢只有一次，可是我和你，打從出生之前，以至步入黃泉之後，都會在一起，雖然有點吃不消，可你一直是最讓我安心的伴侶。）

（實在太擔心了，於是又寄去一張明信片，你的腳也是青空書房的腳啊，千萬不要再跌倒了。）

（接到電話說肩膀疼痛讓你無法入睡，兒子說可以不用去醫院看你，我決定了，在你尚未好轉時，只要地鐵沒有停駛，我就要去。）

一天，和美突然給坂本健一打電話，讓他快到醫院來。那天不是店休日，他飛快的寫下一張海報

「今日休息，抱歉。深愛的人正在面臨生死考驗。我要去陪她…….請原諒我的任性」

，貼在捲簾門上，趕緊登上電車再換計程車，好不容易趕到醫院。

看著病床上和美的腿腫得像大象腿，深深的皺紋里盛滿淚光和笑容，望向他「你來了啊。」

那一刻，坂本健一心疼得渾身無力，

與妻幾十年，生日禮物只送過一次，

少有榮光可共，唯有恩愛平淡無常相擔，此刻能做的不過是替她捏捏腿而已。

新年剛過，和美的病情繼續惡化，吃完飯就吐，也說不了話。在醫院給坂本健一回復的僅有一封信上寫：

「等我回家」

。家尚未歸，2010年2月5日上午7點54分，大阪正飄著小雪，和美離開人世。

坂本健一不肯相信和美已經去了，直到在火葬場看見妻子的身體，一點點變成輕飄飄的骨灰時，才用剩下那隻沒有失明，卻枯老得已流不出眼淚的眼睛仰頭看天，

（「人真的已經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

（「如今只剩我一個，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可是隨著日子久了，他又覺得只要自己還活著，和美仍然如同空氣一樣在他身邊。

家裡的鑰匙找不著或忘帶店裡的鑰匙時，就感覺聽見和美在耳旁說，「站起來，仔細看看這亂糟糟的桌面，看，我說對了吧！」

每天早上出門前都對著空蕩蕩的屋子道一聲「我出門了，」回到家也要說一句「我回來了，今天真是累啊。」心裡覺得聽見和美在爽朗的回應「辛苦了。」

（「自從妻子去世，已迎來第三個冬天。今年的寒冷，是孤獨寂寥的暴風雪。」）

90歲時，出版社的人向他約稿出版一本關於自己和書店的書籍。他在書籍引言的最後一段寫下：

「死」，在隔著一道門帘的前方等著。

如同死囚等待著傳喚，

我的心顫抖著。

無論是誰都要面對的「死」，於我已近在眼前。

不，也許早已過了大限。

而我還活著。

為了做某些事。

為了某些需要我做的事。」

已是高齡老人，除了請看護固定時間來照顧飲食起居，仍然獨自照看書店，獨自居住，不願孩子來打攪自己的生活。

孫子想來店裡幫忙，他一臉調皮的說，「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你來監督我，有和美化成的空氣監督我好好活著，做事，學習，受教於人就夠了。」

許多顧客心疼他，就來幫忙打掃衛生，爬高梯擺書，關門時搭把手拉下捲簾門，還有人跑來和他逗樂聊天。他身體不行了，頭腦卻很清晰，小書店裡常常哈哈哈的笑聲一片。

安靜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是想，「如今懷著期待賣書畫海報，像在寫下遺言一般。

在將死之年仍然能得到這麼多幫助，一定是和美覺得自己太孤單了，才找了這麼多人來給自己溫暖的能量。

」

坂本健一18歲時曾疑惑

「人生應該如何度過？」

沒有答案，也看不清未來，只知道自己生來貧困一無所有，活著常常是在掙扎。

於是經常問自己「從前做了什麼，現在正在做什麼，今後想要做什麼」，每次的答案都很相近，

「生命就是，讀書，思考，默默前行，沒有回頭路，只有不斷前行。」

他說，

「作為螻蟻之輩，按著自己的想法一路咬牙堅持下來，成了現在這副心滿意足，可以盡情玩耍等候死亡的樣子。

人生即繞路，我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算繞路，因為繞路，所以途中耽擱。沒有比途中耽擱更快樂的事，

也許，

繞路才是貨真價實的人生。」

生命彌留的最後那段時間，坂本健一總感覺方向感不好的妻子的靈魂仍在附近徘徊。「她活著的時候，就算去離家很近的地方，也會打電話說不知道自己在哪。

這次她去的是西方凈土啊，一定是迷路了，在等著我。」他心裡暗暗回應「嗨，和美，不要慌慌張張往前走，等等我吧，過不了多久，我就去追你了。」

2016年7月2號，當了70年舊書店店主的坂本先生離世，和妻子在凈土相逢，享年93歲。

「一念萬年，主宰明定，無起作，無遷改，正是本心自然之用。」

人活著，一路蹣跚踉蹌，一路無常，一路步向死亡，無非就要在其間保持這樣的姿態：

與生命微光永不相忘，望青空清朗而行；

以深情完成人生，自己成就自己。

作者：雲曉，公眾號：好好虛度時光（hhxdsg），專註報道文藝女性朝九晚五之外的活法，倡導做無用之事，度有涯之年。理想的生活，就是坦誠面對自己，好好虛度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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