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誰歡喜為誰忙？
最近，有人在網上發問：「你是喜歡順從你的人，還是喜歡和你對著乾的人？」以此來質疑反對《弟子規》的人。此問亦堪當「千年一問」。只是這一問問得毫無辯駁力，毫無說服力，低智得很。《弟子規》到底如何，我不敢亂說，可如果想以此問來駁倒質疑《弟子規》的人，那就實在太愚蠢了。「你喜歡的人」未必就是正義的、道德的、正確的，「你不喜歡的人」也未必就是非道德、非正義和錯誤的。假若「你」本身就是一個「王八蛋」，那麼「你喜歡的人」則可能更是一個「王八蛋」，「你不喜歡的人」反倒可能是一個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如果學習《弟子規》不過是為了培養一些不辨是非只講「順從」的人，那麼我以為還是不要讓孩子們學習為好，否則，人人只會匍匐於地口吐「yes!」，永遠也站不起來。「少年強則國強」，少年弱則國弱；少年強則人類強，少年弱則人類弱！豈不讓人擔憂？
最近網路上還在翻炒「哈佛女孩劉亦婷」的故事，更新了她的一些近況，提到她嫁給了老外、移民美國，並提到一些人的憤憤然。由此，我順帶又想起黃思路和韓寒這兩個名字。2000年央視「對話」節目中，編導策劃讓他們兩人同台說話，加上嘉賓和主持人的「暗示」，褒貶已明。一個才藝雙全，頭頂著「全國十佳少年」「校學生會主席」等頭銜，一個頭披蓋臉長發、戴著一頂「叛逆少年」的大帽，對比鮮明。十多年之後，一個已經移民美國，一個繼續留在國內，一個是鮮見報道，一個是知名度頗高的賽車手和作家。嫁給老外、移民並沒有什麼不妥，做賽車手和作家也未必就「道德高尚」或「事業成功」，並因此成為人生的「贏家」。生命永不停息，生命永遠只是一種臨時狀態，生命永遠「在路上」，沒有「蓋棺定論」，就無法確定輸贏。
生命不應該僅僅由外人評價，還應該有生命體自身的體驗和打分；對不同生命個體的評價不應該用統一的標準，因為太多的原因可以讓不同生命體之間形成能力的差異。可是，大眾卻有隨意評判他人的癖好，哪怕只見到對方一眼，也會輕易給對方一個分數。可是時間卻常常會給人們開玩笑，比如在這件事情上，當年被看好的人如今似乎沒有當年預想的那般燦爛，沒被看好的人卻遠比當年預想的明媚陽光。人們當年批評和攻擊韓寒，僅僅是因為他不是一個「順從」大眾邏輯的人，認同黃思路是因為她是一個「順從」大眾邏輯的人。而現在，因為韓寒的現狀已經回歸大眾的邏輯，而黃思路卻正如她的名字一般自己在尋求、選擇人生道路時背離了大眾的「思路」，於是很多人又開始認同韓寒，反感黃思路。
這件事情充分說明，多數人確實都是「喜歡順從自己」的人。喜歡的時間並非永恆，而取決於對方「順從時間」的長短。韓寒成名後沒有離開中國，說明他的「國家立場」未改，而黃思路已經成為「外國人」，就意味著某種角度的「背叛」；韓寒如今不但能在社會立足，還是名利雙收的公眾人物，與大眾的「成功」標準十分吻合，而黃思路雖然生活在國外，但卻不怎麼聞名。從國家感情和「成功程度」兩方面來看，韓寒顯然要順從「民意」得多。這就是認同韓寒反感黃思路人士的思維。
喜歡或不喜歡不是依據對方的道德高尚或事業成就，而是依據符不符合自己個人心意這個標準，這是典型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專制思維。專制思維是只容得自己，容不得別人的狹隘思維，它的後果要麼是暴力和血腥，要麼是自閹和奴性。
黃思路小時候的表現看起來似乎是「順從」了大眾的心意，其實她「順從」的是個人的心意，只不過個人追求剛好契合了大眾的心意而已。她個人有什麼追求呢？學習好，表現好，鋼琴好，成為「全面發展的人」，將來能找到理想的工作、取得豐厚的報酬。估計這也是大多數人的追求吧。不論是從個人角度來看，還是從國家、社會角度來看，這種追求都是有益的，所以她得到多數人的認可。韓寒的個性追求滿足了個人的心愿，但在很多人看來，卻缺乏國家、社會角度的價值，因而不值得提倡。
3年前，一名向來「優秀」的清華博士生在「奇葩說」節目中一上台就問「我該找什麼工作」讓高曉松很生氣。高曉松說，像清華這樣的高等學府應該是「鎮國重器」，是為了「讓國家相信真理」，一個受了這麼多年教育的人，說出這樣的話來，讓人非常失望。高曉松就是從國家、民族和生命角度來評判這名學生的表現的。清華學子的確也應該為個人利益做一定的考慮，但作為精英分子僅限於此顯然是不夠的，他還應該從國家層面、民族層面和生命層面來作通盤考慮。在電視節目中一上來就迫不及待地問出這樣的問題，確實暴露了這名學生過於注重個人眼前利益的心態。擔任20年耶魯校長的理查德·萊文曾說過：「如果一個學生從耶魯大學畢業時，居然擁有了某種很專業的知識和技能，這是耶魯教育最大的失敗。」他還說：「真正的教育不傳授任何知識和技能，卻能令人勝任任何學科和職業。」假如這兩句話能夠成立，則說明讓高曉松生氣的那名學生沒有得到「真正的教育」，或者說，這名學生的母校沒能提供「真正的教育」。
還是在三年前，藍翔技校的校長在畢業典禮上跟學生說：「同學們，咱們藍翔技校就是實打實的學本領，咱們不玩虛的，你學挖掘機就把地挖好，你學廚師就把菜做好，你學裁縫就把衣服做好。咱們藍翔如果不踏踏實實學本事，那跟清華北大還有什麼區別呢？」他這話說得過於實用，不一定完全正確，但他也明白清華北大的教育內容應當具有一定的「務虛」成分，而不完全是找工作，或者說，清華北大的主要培養方向不是「找工作」。這本來是很簡單的道理，可是清華北大和其他著名高等學府的很多學生和老師都不明白。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想這與家庭教育有關係，也與學校和老師的引導有關係吧。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多數人所受的教育都是「應試教育」，所謂的「全面發展」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戲。除了聽聽口號，有多少人能夠接受有效的「社會擔當」的教育呢？有哪所學校或教師因為教給學生「社會擔當」而被評為優秀學校和優秀教師呢？所以清華優秀學生的庸俗之問一點也不奇怪，庸俗和短視的因結出的當然只能是庸俗和短視的果。
高曉松生氣，是因為那位學生沒有「順從」他內心所存的國家、民族和生命立場的心意，有人質疑高曉松，是因為高曉松不同意他們順從自己個人眼前利益的心意。在人生的無數個十字路口，面臨種種選擇的時候，我們到底該順從誰的心意呢？
人生，到底應該為誰歡喜為誰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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